作者：青白不醉人
那些被假山大石卡住了的幕府将士如梦初醒，纷纷发出一声大喊，斗志抖擞，重新冲了上去！
……
乓！
出了御所，便是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足利义辉一马当先，人未落地，三日月横空一斩，已将两个想要趁机一枪扎来的三好士兵砍翻在地。
其中一人当场毙命，另一个人却还在痛苦挣扎。他在空中顺势一转一折，踩在了活着的那名士兵身上，刀尖再往下一捅，一搅，后者便也彻底没了声息。
而足利义辉连个眼神都没施舍过去，几乎是人一站稳，便立即抬起头，扫视了周围一圈。
不出所料，四周人影幢幢，皆是背着三好靠旗的敌军。不远处放着一截房梁，绳子还在，拖着的人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地上血迹斑斑，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也没人收拾，显得颇为凄惨。
活人与死人拥挤地分享着这片战场，而不远处那失控的火势，以及忙着奔走灭火的三好武士，又为这一幕增添了几分奇妙的感觉。
可能是看见他们打了半天还没拿下的二条御所里面突然蹦出一个人来，猛然间还有点没回过神，三好家的兵卒们一个两个握着兵器，互相交换着眼神，却都不敢轻易靠近。
足利义辉见状却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大咧咧站在原地，把染血的刀背靠在了肩上：“左近卫中将义辉在此，你们不想想要我的性命吗？大好头颅，尽管来取！”
他舌绽春雷，声音洪亮无比，竟震得其他人微微变色。但等到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顿时又有人鼓起勇气，越众而出：“我乃……”
似乎是想自报了家门，再来与将军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奈何此人刚一张嘴，倏然半空中一声弦震，羽箭破空而来，直接让他脑门上多了个大洞——
那几十个箭术高超的幕府武士还守在屋顶上呢。
要不是有他们接应，足利义辉再怎么艺高人胆大，也不敢身先士卒头一个跳出来，一个搞不好被剁成肉馅可就惨了。
可此时在那数十副弓箭的配合下，只要是敢靠近的，根本用不着将军本人出手，早就被射杀当场。
而本应负责指挥的三好将领又正忙于应对身后袭来的火势，难以分身兼顾，才让足利义辉逮到了这突破的良机。
没过多久，其他人也纷纷翻了出来，除了少数几个不小心崴到脚，或者摔了个屁股蹲儿的倒霉蛋，大部分人还是安然落地。
足利义辉呼喊着命令其他人搀扶好伤者，旋即抬头左右一望，拔刀一扬：“往那冲！”
身边有人抬眼一看，注意到那火光中醒目的旗印，登时脸色一白：“公、公方殿下，那个方向可是三好日向守的本阵啊！”
可他话音未落，却见将军已一马当先往那个方向冲了出去，刀锋挥洒间，又如砍瓜切菜，轻易斩杀了数名靠近的三好士兵。
这名幕府武士咬了咬牙齿，又见其他人也跟着哗啦啦往前冲，当即再不犹豫，埋头杀进敌阵之中！
……
另一边。
由于事发仓促，三好军这边只得随意占了一处民房，用作指挥大本营。
三好长逸已经下了马匹，头盔也早就摘了下来，发际稀疏的脑袋反射着火焰，显得油光锃亮。
其他几位三好家的高层将领也都聚在这里，三好政康亦在其中。
他本来是负责攻打二条御所的，可由于将军等人反抗激烈，久久未能攻克，再加上其他几个方向又各自有兵马杀来，三好长逸唯有临时把他唤了回来，让这位猛将稍作休息，再往其他地方拼杀。
三好政康倒还是那副豪爽的样子，大马金刀坐在地上，咕咚咕咚喝着凉水解渴。其他人却远不如他这般淡定，甚至连老谋深算的三好长逸此刻也是阴沉着脸色。
情况不对劲。
他本以为幕府此番仓促之下，最多只能组织起来两三百兵马，到时他再拿着这几千人一冲，还怕攻不破这小小一间破御所不成？
谁知结果还真就是半天都没攻破。
光是那道大门就结实得让三好长逸有些不可思议，本来以为幕府日常穷到叮当响，在这种可有可无的门面花费上肯定是能省则省，把钱都花在日常取用上面。
结果足利义辉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付，居然舍得花了这么老些钱装修自家房子，害得他连房梁都用上了，连搬带拽轰隆隆十几下，一个窟窿都没撞出来。
后来想着换一个法子，既然这门是木头做的，一把火点上去总能烧着，等到门烧起来了，再拿房梁撞就是事半功倍，不愁没有效果——问题在于，一波火箭射出去，火把也丢了不少，这扇门依旧好端端屹立在那儿，半点没有要烧着的迹象。
敢情这门前涂的朱漆也是上等货，防火性能一等一的那种！
不是，你一个堂堂的征夷大将军，手里有点小钱不去吃喝玩乐，成天换着花样折腾这门干什么？就好像这天下间还有谁敢出兵杀他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三好长逸愤愤然地想着。
房梁一时半会撞不塌，火又点不着，坐拥几千兵众，却只能看着这一间破屋子干瞪眼，直让三好长逸又急又气，连本就稀少的头发也多掉了几根。
要是换成其他时候，他倒是可以慢慢围城，可这里乃是天子脚下，此行又是瞒着三好义继的独走行为，一旦熬到天亮，其他人反应过来，他这次行动也就彻底失败了。
到时别人不提，松永久秀那条老狐狸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急归急，气归气，打不进去还是打不进去，何况问题不单单是二条御所这一边。
其他几个方向，细川藤孝以及那位甲斐的武田老头子都正在领着一帮人喊打喊杀冲过来，令三好长逸不得不又另外分出一些兵力去阻拦他们。一来二去之下，能用来攻打御所的兵马顿时又减了许多。
但如果仅此而已，其实一切尚且还在他的计划之中：
二条御所里面的人再怎么能打，拢共也就只有一两百人，他几千人豁出去拿命去堆，天亮之前总能攻杀进去，要了将军的性命。
只要将军一死，剩下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
问题是……
火势突然失控了。
本来他们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细川藤孝、武田万鬼斋他们的人马尽可能晚一点过来而点的火，放火的位置自然也经过一番精挑细选，可不知道为什么，火势一起，突然就超出了三好军的控制。
那烈烈火光冲天而起，几乎把目之所及的街道京都尽数笼罩在内，三好军毫无防备，一时被卷入火海之中者数十上百，哀嚎遍野，而飞快蔓延的烈焰，更是把原本井然有序的军队分割成了好几块，互相难以呼应。
事情传到三好长逸这里，他一边命人紧急救火，一边还在继续调兵遣将，又是攻打二条御所，又是阻拦其他两支军队，一心三用，忙得不可开交。
“快，快给我查清楚，为什么火势会烧得这么快！”
连着催促了好几遍，那远处熊熊火光仍然没有要熄灭的迹象，至于原因倒是初步查了出来：在他们放火的街道附近，有几间空置的民宅，里头不知为何都堆满了火油和易燃物。
这场火得了这些“助力”，所以才瞬间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到底是谁的房子，为什么无端端会放着一大堆火油！”有三好的将领正在怒吼，负责传令的小兵吓得直哆嗦，三好长逸默默看着这一幕，没有帮腔，也没有替那小兵解围。
他只是眉头紧皱，心中莫名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本来应该是一起猝然的袭击，他有意保密，知道整个计划详情的只有他与三好政康、岩城友通而已。
后面这两个人都不可能背叛他……可不管是提前响起的求援钟声，还是那两支赶来救援的军队，反应实在是太快了一些。
更别提空屋里可疑的火油。
莫名其妙的，他竟有种自己踏进了陷阱的错觉，仿佛一直以来的算计，只不过是螳螂捕蝉，孰料螳螂身后，还有一只黄雀正在虎视眈眈。
但如果真有这只“黄雀”存在，又会是谁呢？
想不通，搞不懂，唯有心头那一抹阴影越来越深重。就在三好长逸苦思冥想之际，屋外突然一阵骚动，隐隐还能听见呐喊、惨叫与金铁交击的声响。
“怎么回——”
不等屋内的三好武士出声喝问，已经有人满身是血地滚了进来，单膝跪下，慌慌张张地嚷道：“日向守大人，下野守大人，公方他……他带人从御所里面杀出来了！”
“你说什么？”
三好长逸闻言一呆，怎么还有这种好事？他正发愁攻不进二条御所，结果这足利义辉居然还能蠢到主动冲出来送命的？
“那还等个啥，赶紧把他杀了，首级传呈上来！”
“不……”
“不什么？”
“不对，日向大人，公方他们正往这边杀将过来，势如破竹，没人能挡得住……马上就到了！请日向大人您快前往避难！”
“……什……你再说一遍？”
足足呆愣了半晌，三好长逸这才迟疑着问道。
可还没等这位狼狈的士兵回复，屋外不远处赫然已传来了一声怒气腾腾的怒吼：“三好长逸，不要躲躲藏藏，速速滚出来，我足利义辉取你狗命来了！”
同时响起的，还有几声短促的惨叫。
在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间，那厮杀声越来越近了。
……
“情况如何？”
“唔……”
“龙子？”
“唔唔……”
“龙子大人？”
直到毕恭毕敬用上了尊称，那背着大弓的女子才猛然转过身，对着眼睛的长筒也直接怼上了盲女的脸庞。但后者不仅没躲，反而还往前凑了一凑：“啊呜——”
“哇！”
龙子一声惊呼，往后退了两步：“吓我一跳！差点以为要被你吃掉了呢。”
“谁让你拿它靠这么近的。”
八寻撇了撇嘴，“让你好好盯着二条御所那边的情况，别让咱们敬爱的公方殿下一不小心战死沙场了……所以情况怎么样？”
“这嘛……”
龙子表情突然有些古怪，“八寻，我觉得你这回可能要马失前蹄了。”
“啊，难道二条御所那边要真的坚持不住了？”八寻一怔，“这么快的吗？”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
“是将军他刚刚带着人冲了出来，一路喊打喊杀，气势如虹，好像马上就要杀到三好长逸的本阵了……说实话，看这架势，我感觉他真不一定愿意跟咱们去伊贺。”龙子正儿八经地回答道。
八寻的回应则是简简单单的一声：
“……啊？”
……
第三百九十七章 绝处幸逢生
有道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八寻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智谋出众的绝世天才，要是平时一些琐碎小事倒还罢了，可现如今插手三好三人众的大逆之举，救下将军性命的这个举动，不仅关乎伊贺未来，更是攸关近畿乃至整个天下——单指这个远东小国——的局势。
不可不慎。
因此她绝不敢独断专行，虽说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加上这件事乍听起来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一般人压根就不会相信，八寻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大肆宣扬，只与身边信得过的人们一遍遍地讨论、推演，自认为已经将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都预想过了一遍。
毕竟她身边可谓人才济济，文有井伊直虎，武有井伊直虎，除此之外，还有龙子、天智姐妹等人参与其中，集思广益。甚至后来为了查漏补缺，八寻还特意请教了民治丸与杂贺萤这两位“莽妇”的意见。
其中杂贺萤不出所料依然是：“我认为八寻大人说的都对。”
“我是问你的意见……”八寻扶额。
“这就是我的意见呀。”杂贺萤则是一脸茫然，似乎很不理解为何自己好端端回答了问题，盲女却还不是很满意。
回想起来，最早认识的时候，她对杂贺萤的印象还是一个飒爽寡言、射术高超的杂贺众精英，除了打起仗来有些容易上头之外，平时还是一副很可靠的形象。
到底是何时变成了这种彻底放弃思考的样子呢？
虽然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或者说不能完全算成是她的错，八寻却总有一种带坏了别人家黄花大闺女的负罪感，对此甚感无奈。可惜生米业已煮成了熟饭，再想把人拧回去也不太现实，只好凑合着过下去了。
而民治丸又是另一个极端。
别看八寻平时一口一个傻徒弟的叫着，其实对方不仅不傻，甚或还要比很多人更加聪明、机灵，领悟力更是惊人，否则也不能从盲女那里学到什么东西。
只可惜民治丸的思考方式就如她擅长的大太刀一般，直来直去，少有拐弯抹角，以至于大多数时间都显得有些愣头愣脑，给人一种脑袋瓜不太好使的感觉。
不过正所谓大智若愚，越是这种耿直的性子，越容易出现灵光一闪的情况，是以每逢大事，八寻都会虚心请教自家徒弟的看法。
这次亦不例外，当她大致描述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并问民治丸有何见解时，后者一面挠着头发，一面疑惑地反问：“师父，你是说将军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而咱们要去想办法救他？”
“没错。”
“可将军那么厉害一个人，就算遇到什么危险，自己多半也能处理……用不着咱们出手啊。”
或许是因为曾经在御前比试时被足利义辉夸了几句，又赏赐了一口宝刀，民治丸对这位将军大人的印象很是不错，而且“剑豪将军”之名近年间亦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因而她有此想法实属正常。
八寻当时只觉得是自家徒弟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在她的心里，剑豪将军归天就跟某本能寺烧烤大会一样，乃是固定时间必然会触发的历史事件——除非这局游戏开始时特意关掉了战国传——而即使排除掉前世有的没的记忆影响，只按现实的情况来看，二条御所这区区几百人想要反杀三好大军，亦是难如登天。
谁知到得最后，发现民治丸居然才是那个看透了一切的智者。当初对方随口的一句话，如今俨然就要成为现实，若非八寻始终闭着双眼，此时说不定早就口呆目瞪，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一旁的龙子却还是兴高采烈，一面爱不释手地拎着那支望远镜，东看看，西瞧瞧，一边嘴里还在不停替八寻做着实况转播：“……我看到公方了，好厉害，隔这么远还看得清清楚楚哎！话说回来，他的本事还挺厉害，不愧是跟爷爷学过几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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