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龙子大人,重点,说重点!”
“好好好,重点重点。重点就是他领着其他人乌泱泱从二条御所里冲了出来,乒乒乓乓往那面高高竖起的大旗方向冲,一路上稀里哗啦杀个不停,马上就要冲到那面大旗底下了!”
她描绘得有声有色,各种拟声词信手拈来,八寻则是越听越是心情复杂,一方面对龙子的文化水平表示哀悼,一方面也在感慨煮熟的鸭子马上就要从锅里飞了出去。
不得不说,足利义辉的判断极为精准,一发现外面的情况有变,三好家的军队出了问题,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就带着人冲杀了出来。
这情况原本在八寻的计划之内,毕竟二条御所被几千人围得满满当当,就算她有通天本事也救不出里边的人,非得足利义辉自己先杀出来才行。
可谁知道这位将军如此勇猛,杀出来之后竟是毫不犹豫,直奔敌军主将所在而去——这其实算得上是一着妙棋。
虽说足利义辉主动杀出来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敌众我寡的情形依然没有改变,如果他不假思索一味逃窜,待到三好长逸等人反应过来,调集大军重重围堵,很快就会无路可去,凄惨战死。
在这种情况下,摆在他面前的无非两个选择,要么是设法与万鬼斋与细川藤孝两支可以依靠的援军汇合,这是相对稳妥的选择;
要么就是拼上性命,甘冒风险,尝试一举斩将夺旗。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时代大部分军队的主力仍是征召农兵,军纪几乎没有,士气等同于无,更缺乏主观能动性,只要指挥他们的大将一死,或者让其他人以为大将死了,这些兵士自然就会一哄而散。
如此一来,这场震动京师的谋逆也将虎头蛇尾,草草结束。
换成八寻自己,此情此景同样也会这么做,先前在伊贺的连番征战中,她无不是身先士众,奋勇杀敌,这才好几次以少破多,甚至打得许多伊贺豪族胆裂心惊,俯首称臣。
是以当她此刻得知足利义辉亦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不由得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对这位将军也更多了些欣赏。
可欣赏归欣赏,对于足利义辉这位熟人能够平安脱险之事,固然也感到了几分喜悦,只是眼看……耳听得自己的计划即将告吹,八寻的心情难免还是有些复杂。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
“啊!”
忽然听到龙子一声惊呼,盲女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怎么了?”
“有一个人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挥舞着一根铁棒,与将军打在了一起……又有两个武士迎了上去,其中一个被将军砍翻了!第二个人也中了一刀……哎呀!将军被铁棒打中了肩膀,看起来好疼的样子!”
聚精会神盯视着镜片远方的情景,龙子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要取弓在手,射上一箭,可刚刚挪开望远镜,眼前骤然改变的景象,又令她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
在这种距离之下,即使她射术再好,仓促间也是帮不了忙的。
于是龙子又做起了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继续把望远镜怼在眼前,专注地望向战局。一看之下,她倏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将军还活着,被别人七手八脚地抢救回去了,另一个人接过了指挥权,奉公众正在转向……他们打算朝着西南方突围!”
“好!”
八寻闻言一敲拐杖,长身而起——她与龙子如今都待在一处屋顶上,正是先前被后者强行拉过来的地方。
事实上,龙子这些天表面上跟着千代女四处闲逛吃吃喝喝,实际……确实也是在四处闲逛,吃吃喝喝。
不过闲逛之余,她也没有忘记观察并挑拣了好几处视野开阔,又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观景台”,一一记录下来。待到今夜烽烟乍起,那些精挑细选而出,夜视能力极佳的伊贺精锐便取了望远镜,占据高处纵览全局,再用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方式传讯情报,指挥其他人行事。
这才是他们先前能以区区十多人,反过来“包围”岩城友通那一支兵马的缘故。而此时此刻,以这种方式,明里暗里在乱军中活跃的群忍约有两三百人,或是煽风点火,或是传递假情报,或是用各种办法引发小规模混乱,配合别的同伴行动等等。
三好长逸事先完全没料到这群人的存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他带来的数千人马也被一点点地调动,分割开来。如果有谁能从高处俯瞰,就会发现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在那浩浩荡荡的无数火把之中,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伸了进去,让其中的一角缓缓分向两边,不知不觉间,渐渐露出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这所谓的微小,也只是对于成千上万人的规模而言,无论如何,都足够让小几百人趁机突围了。
……
“杀!”
“快往前冲!
“保护好公方殿下!”
身在局中之人,往往难以察觉到全局的变化。
足利义辉口吐鲜血,正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往前奔行。他的右肩一片血肉模糊,更多的血液潺潺而出,把衣袖连带着肩衣都染成了鲜红。
形势如流水,说变就变,前一瞬间他还是意气风发,几乎冲到了三好军的那面大旗底下,甚至都清楚看到了三好长逸那张令人厌恶的老脸。
可下一刻,三好政康已抡着铁棒迎了上来。说是铁棒,其实这兵器的学名应该叫狼牙棒,沉重无比,非大力者不能施展,棒身上更镶着不少倒刺,哪怕被擦着一下也会血流如注。
三好三人众权倾一时,足利义辉当然认得对方,若是一对一的单挑比试,他自认绝不会输给此等莽夫,可惜此地非是道场,而是战场,兵不厌诈,又岂会讲究什么光明磊落的武士精神?
一个照面,他刚刚避开那铁棒抡砸,身后又有两名三好武士扑了上来,口中还喊着什么,大概是在自报家门,可惜足利义辉全副心神都放在三好政康身上,并没有听清那些嘈杂的声音。
一避一斩,回身再挥一刀,香取神道流的精髓尽数融入其中,足利义辉干净利落连杀两人,但与此同时,一着不慎,却被三好政康狠狠一棒敲在了肩膀上。
由于夜半惊醒,事发仓促,没有那么多时间披挂大铠,足利义辉便只是穿了简单的防具,这一棒敲落下来,肩甲登时四分五裂,连带着他的整条胳膊也在一阵剧痛中,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要不是其他人拼了命把他救回来,三好政康再补一棒,他这位征夷大将军估计就得横死当场。
“唔……”
心有不甘,却无济于事,眼见功败垂成,三好三人众就在眼前,但最重要的将军本人受了伤,其他人便也只能急忙撤退,另寻方向突破。
足利义辉被其他人簇拥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伤口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有些涣散,不算严重的夜盲症状更是令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周遭的火光映照下,呈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光怪陆离。
恍如高烧时做的噩梦,毫无逻辑可言。
这是哪里……他要死掉了吗?要告诉其他人,不要乱跑,尽快去跟细川藤孝或者武田老爷子会合……杀了三好长逸,敌军自然崩溃?三好长逸,三好长逸……
那张比实际年龄更加衰老的脸庞,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三好长庆,修理大夫,他痛恨的宿敌,终于按捺不住,要来取他这个将军的性命了吗?
“不行……火势太大,不能再……!”
“往西……”
“又有敌人……来……”
“保……好……方殿……”
断断续续的话音,朦朦胧胧的人影,三好长庆的面容在他眼前如迷雾般浮现,又在下一个眨眼中消失无踪。
某一刻,脑海中忽的闪过去一丝清明,足利义辉猛然咬向舌尖,借着这一瞬间的疼痛,让意识稍微恢复了清醒。肩头依然阵阵钝痛,可或许是稍微过了一段时间,这疼痛也有些麻木了,他看向四周:“去,去跟细川兵部……去和其他人汇合!”
“公方殿下!”有人惊呼起来。
也有人慌乱地回应:“不行,敌军太多了!我们试着突围了几次,都被挡了回来,无法靠近兵部大人!”
“那,那……”
带着些茫然地打量四周,足利义辉试图分辨这是什么地方,奈何由于伤痛与疲惫的缘故,让他的思绪有些浑浑噩噩,半天都没能回想起来。正想开口询问,蓦然间,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轰!
听见这动静的显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正在仓皇奔逃的奉公众们纷纷放慢了脚步,握紧兵器,警戒地打量着周围,深怕又有一支三好家的军队从什么地方杀出来。
交战至今,他们已是人人带伤,又疲又累,起初还试着接近细川藤孝的部队,可三好长逸自然也料到了这一着,在对应方向布下重重兵马。
幕府的将士们冲了几次,没能取胜,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只好转而朝其他方向突围。
有如丧家之犬,急急而奔,喊杀声与冲天的火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更令他们昏头转向,只顾着往敌人少的地方走。不知不觉,周围的三好敌兵越来越少,甚至有好一阵子完全没遇到了。
直到这声轰鸣的声响,再度打破宁静,那一度远离的喊杀与哀嚎声再度变得真切起来。事到临头,反而是受了伤的足利义辉第一个反应过来:“是铁炮,刚刚那是铁炮的声音!那边有人在交战——”
一般人可玩不起这种新鲜玩意,能动用到铁炮的战斗,又是在这种时机,其中一方肯定是三好家,而另一边即使不是幕府之人,既然与三好为敌,此时就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哪怕多一个帮手也好——抱着这种想法,足利义辉不知道又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气,竟拖着重伤的身躯,跌跌撞撞往前奔跑了几步,听着那厮杀声越来越近。
终于拐过了路口。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满地尸体,横七竖八,看上去俱是三好家的兵士。而更多的三好士兵正在不断冲了出去,如潮水一般,前赴后继地扑向某个角落。
然后被一柄长度惊人的大太刀拦腰斩成两半,血流遍地。
聚在那里的拢共不过七八个人,样貌各异,用的兵器也各不相同,背靠墙壁,围成了一个半圆,将其余一些衣衫褴褛的平民护在中间,正与气势汹汹的三好士兵激烈交战。
但足利义辉却只认出了那名挥舞着大太刀,如礁石般稳稳守在最前方的身影。
看着对方脑后那条长长的马尾,乌黑的色彩中混着鲜血,正自迎风飞舞。
浅野民治丸。
八寻姑娘的徒弟。
既然她在这里,那其他的应该也都是伊贺来人……八寻的麾下。
尽管一眼看去,并没有发现那名身材瘦小的盲女,可仅仅是见到对方的徒弟,足利义辉却已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安心。
他与八寻并无深交,可几年前的那一场交手,惊鸿一瞥的剑术,至今依然深深铭刻在记忆深处。
更遑论对方在伊贺闹出的动静,将心比心,足利义辉觉得换成是他自己上场,做的肯定也不会比八寻更好——这么说可能有点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应该是远远不如才对。
若是八寻姑娘……说不定能有办法。
明知个人的武力在成千上万的军队面前毫无意义,足利义辉却还是忍不住冒出了这个想法,明知荒谬无比,可溺水之人,又哪有资格再挑挑拣拣呢?
哪怕就是一根稻草,也要豁尽全力,伸手去抓——
“去……”
这时其他人也跟了上来,足利义辉挥了挥手,往那边指了一下,“去帮他们……然后,听、听八寻姑娘的……”话音虚弱无比,还没来得及说完最后半句话,倏然眼前一黑。
意识一沉。
却是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昏了过去。
……
第三百九十八章 事无三不成
不管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二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
如果只看数字的话,三好家这次出动的五六千人丢进数以十万计的京都里面,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数字,激不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然而当三好长逸领军大举入京,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先是猛攻二条御所,又与闻讯从各地赶来的幕府将士连番恶斗,战火竟一路蔓延到了大半个京城。
这“战火”一词本来只是个修饰,可过得不久,真正的第一把火便也烧了起来。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在这熊熊烈火之间,局势终于彻底失控,在骚乱中一发不可收拾,三好军的将领失去了对麾下的掌控力,只能放任他们四处烧杀抢掠,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发上一笔横财。
四处皆是百姓横死,房屋倾塌,战斗的声响甚至一度逼近到了皇居,让天皇一家子半夜惊醒,互相拥抱着瑟瑟发抖,生怕突然冲进来一支军队把他们给杀了——不过他们一直抖到了天亮,也没有发现有哪路“好汉”惦记这边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对这万世一系的威仪心存忌惮,还是单纯觉得没什么油水可捞……
从他们敢对将军下手这一点来看的话,原因更有可能是后者。
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相比起贫困潦倒又碍于身份无法踏实干活的朝廷百官,这一夜最倒霉的无疑是那些稍有钱粮的小富之家了。
毕竟这些普通的三好士兵论冲锋陷阵可能不太擅长,但对于怎么分辨有钱人家,如何抢得盆满钵满,却有着丰富的理论与实践经验。
他们起初尚且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拖拖拉拉战斗,可一旦情况混乱起来,这些人便找个机会一哄而散,各自趁着这场大火四处抢掠,把钱袋子填得鼓鼓囊囊。
有很多人甚至是在睡梦中被一枪戳死,或者被强行殴打逼问财产所在。女人与孩童的哭喊求饶声响彻夜空,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有一些安稳的地方。
像细川藤孝、万鬼斋以及后来赶到的明智光秀等人,起初还在拼了命想要杀到二条御所附近接应将军,可后来似乎是见敌军势大,难以力敌,加上御所方向也跟着燃起了大火,当即转换方向,几支兵马合在一起,且战且退,保护着诸多流离百姓,退到了周围的小城里,据险而守。
又有机警的商贾、或是各路草莽等等挺身而出,自发性地组织起来,抗击三好乱军。此番做法既是自救,亦是救人,至于成效怎样……只能说不管多或少,总是有人因此得救。
不清楚三好长逸是有意放纵手下劫掠,或是压根有心无力,总之在接下来漫长的半个夜晚,他并没有怎样管束军队,而是把绝大多数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追堵拦截逃亡的将军一行。
结果如何暂时无人得知,只是等到长夜过去,天色破晓,驻守在各处的幕府兵士纷纷赶到,三好长逸或许是见到事不可为,无奈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另一边,人在清水寺的三好义继在折腾了半天之后,也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先是暴跳如雷,再是慌张无措,派出去的使者连着被喊回来了三四次,翻来覆去修改着传话的内容,一会儿严厉呵斥,一会儿又是温声安抚云云。
一遍遍的推倒重来中,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这位年轻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家臣搞出来的“独走”行为——哪怕是放在下克上蔚然成风的这个时代,直接领着几千号人马围攻幕府将军,依旧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无论别人怎么想,反正三好义继自己挠了大半夜的头发,整个人都快要哭出声了。
而同一时间,听见这个消息想哭的人,远不仅仅只有他一个。
松永久秀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多闻山城做着每天的例行作业——欣赏自家珍爱的茶器平蜘蛛——结果转头才知道京都昨晚出了这么一场弥天大祸。
如果仅仅是三好三人众那帮家伙干出这种事来,松永久秀也就是惊讶一下,可麻烦就麻烦在他的长子久通也参与到了其中。
按照时下的惯例,松永久秀其实已经把家督的位置让给了自己儿子,让对方在这个位置上历练历练,当然,平时大事小事,依旧是由松永久秀自己说了算……
话虽如此,不过儿子干出了这种大逆无道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又岂能把责任摘得一干二净?
何况就算想摘,三好长逸肯定也不会让他轻易得以脱身。
能以一介外臣在三好家混到如今举足轻重的地步,松永久秀自然是人中龙凤,机敏异常,几乎是在听到了这个消息的瞬间,便反应过来三好长逸打的什么算盘,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那头老狐狸,一边又催人备好了马匹,直奔和泉国而去。
至于为什么要去和泉国,道理很简单:
别看松永久秀平时都住在大和国境内的信贵山城,但相比起刚刚击败不久的本地豪族,他更加信任与器重的,无疑还是经营偌久的和泉地界。
既然三好长逸做出了当众弑君之事,可想而知今后的近畿将会乱成一片,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一是不敢留在大和国,以防筒井等势力趁机反扑,一方面也是想要尽快确保大本营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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