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再看那城外的空地上,一层一层摆满了栅栏与木刺,城墙上的缝隙也被泥巴糊得满满当当,就算想要让士兵攀墙进攻,也没有一个可以着手的位置。
这一番布置下来,让信贵山城宛若一块坚硬无比的乌龟壳,看来城内之人显然是打定了主意据城死守,等待时机。
“有些难办啊……”
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足利义辉这辈子真正领兵打仗的机会不多,但耳濡目染之下,理论基础颇为扎实,此时大致打量了一番,就知道这攻城战怕是不好打。
但这种状况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如果松永久秀真是可以轻易拿捏的对手,筒井家这边也不至于坐拥一国之力,却还被揍到了一度缩在山里打游击的地步。
而信贵山城作为对方经营偌久的根据地,肯定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攻克。
可既然来都来了,乌龟壳再硬,照样还得试着啃上一口。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足利义辉拿手一勒缰绳,回过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人——筒井顺政、天枫八寻、柳生宗严、井伊直虎等等,他们这次过来是侦查信贵山城周边的情形,决定具体怎么个攻城法,作为指挥一军的大将,这些人自然也要跟着一块。
虽然但是,他总感觉某位盲女跟过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而且看筒井顺政与柳生宗严的表情,似乎也在想着差不多的事情……不过既然八寻自己都不嫌麻烦,外人也没必要替她操心。
何况大家都来了,只有她一个人留在阵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搞小团体霸凌呢。
话说回来……
看着同乘一骑的两道倩丽身影,足利义辉的神情忍不住有些微妙。
按照时下的风俗惯例,武士们不仅不能带着自己的妻妾上战场,甚至于在出阵前三天就要禁止房事,以及不能与孕妇有所接触,觉得这些行为会带来厄运。
所以大家不管本身结没结婚,与家中妻子又是否恩爱,一旦上了战场,都是孤寡单身汉,有些实在忍不住的会拿眉清目秀的小姓“代替”一下,不过大多数人其实还不至于饥渴到这种程度。
但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平时大家都一样固然没问题,可现在突然多了一个特殊的例子,难免就让人觉得心里有些不平衡了——为什么我不能带妻子出门,你们两个却能当众黏在一起?
偏偏就算是最保守的老顽固,对此也不能说什么。
阵中禁止携带女眷?
可这两人都是天下罕见的高手,单独拎出来哪一个,估计都能轻松打趴在场其他所有人——包括闻名畿内的柳生宗严与足利义辉自己——更别提八寻自己还是一方之主,焉能缺席?
而要说不让她们两个人骑一匹马,这话也不成,谁让盲女不会骑马呢?
按理来说,一名武士不会骑术那是要被人笑话和看不起的,可一个瞎了眼睛的女人不会骑马,又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谁敢拿这件事出来嘲笑,且不说会不会惹八寻生气,首先道德层面就站不太住脚。
也不能让人徒步跟着。
所以……还是当做没看到吧。
足利义辉摇了摇头,苦笑着移开了视线。
可下一刻,他的脑袋里忽然又蹦出了一个念头,禁不住再度看向那马背上的两人:
如果非要论个清楚明白,说不让带家眷的话,这两位应该由谁来当这个家眷比较合适?
理论上,比起一国守护的盲女,现如今一介白身的井伊直虎肯定更适合这个定位。但稍微打量了一番,又在脑子里回想了片刻,足利义辉默默点了点头。
果然这个话题不能提。
这军队里头,可不能缺了威风凛凛的伊贺国主啊。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兵临城下
所谓攻城,大多数时候其实都是一场耐力的拼斗。
虽说这个国家同样有着各种攻城器械——有些是从隔壁大唐学来的,有些则是自己一拍脑袋琢磨出来的——可惜一来受限于成本,再者连年战乱,文献图纸散佚,当世懂得制作的人才少之又少。
何况日本自有其国情,大多数的城堡皆是修筑在山头上,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供通行,投石机从下往上砸不出什么效果,也很难把攻城车安安稳稳运到城门面前。
真要说的话,一般也就是长梯、竹束、井楼这类能够就地取材,配合蚁附攻城的器具比较常见。不过蚁附强攻难免伤亡惨重,所以若非万不得已,大家还是尽可能采取以围为主的攻城方法,尽量降低损失。
足利义辉这次亦不例外,即便他满心想的都是尽快拿下信贵山城,奈何麾下这拼拼凑凑出来的五六千兵马,各有各的领袖,将军大人只能下达命令,却无法直接进行指挥。
他能直接调动的,唯有那一两百忠心耿耿的奉公众,这点人头丢到信贵山城里,怕是连一个水花也溅不起来。
而这六千人中,担当主力的筒井军,其大将筒井顺政又是个出了名谨小慎微的角色,想让他卖命扑城简直难如登天,故此足利义辉压根连强攻的强字都没提——提了也白提——在信贵山城附近转悠了几圈,大致看过地形之后,便领着众人回到本阵,开始商量起了围城的步骤。
这件事情其实没什么好商量的,考虑到己方的战略目标,围三缺一,引诱敌人弃城逃往和泉国,无疑是当下最理想的情况。但围城并非是听起来的这么简单,尤其像信贵山这种大城,修建之时,肯定会在附近的险要之地一并修上几座、乃至十几座小型支城。
这些小城里驻守的兵卒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却能凭着地利坚守偌久,又如群星拱月,互相呼应。如果一味只懂得埋头攻打主城,反倒容易因此暴露破绽,被守军反过来包围夹攻,落得惨败的下场。
正因如此,到得攻城之际,基本上都是留一部分军队包围主城,再逐渐拔除四周的拱卫支城,直到主城孤立无援,然后再慢慢“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具体到这次的信贵山城攻略,为了防止结城忠正孤注一掷带人猛杀出来,围城一方定然也要有着充足的兵力,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筒井顺政的头上。至于柳生、天枫、以及拨给井伊直虎率领的那些个浪人武士,则是趁这段时间分头去啃那些小城支城——中规中矩的策略方针,并无出彩之处。
但在己方占据了优势的情况下,堂堂正正,稳扎稳打,确实要远胜过胡乱使用什么奇策。
如此这般,足利义辉一番交代下去,众人得了命令,各自离开,柳生宗严配合着直虎向北,八寻独领一军往南。
她自己麾下的军队说多不多,仅有一千出头,可别忘了这一千人里,还有着三百余名下拓植的“飞猿”。这帮人战阵厮杀的本事并不出彩,论起攻城略地,却是放眼伊贺无人能及,又有大猿小猿两位头领在场,士气更盛,一个两个摩拳擦掌,想要趁机好好表现一番。
而八寻亦明白如今这场战争的胜负关键,不在他们这边,而在畠山与六角两家合计三万大军的输赢。
一旦攻克信贵山城,接下来便能够自由通往河内国,配合畠山高政进一步扩大战果,而要是颠倒过来,畠山高政不敌败退,让三好义继他们从这场危机中缓过神来,大和国这帮人也就可以收拾收拾,各回各家,等着应对三好家的报复了……
因此摆在他们面前的现状正可谓是争分夺秒,没有太多时间可供浪费,信贵山城坚固难攻,周遭的山头小城却并非如此,与其磨磨蹭蹭徐徐图之,不如先以雷霆之势攻下其中一两座城砦,既可以震慑其余支城守军,还能借此打击信贵山城内的士气。
主意既定,盲女更不犹豫,与将领们开了个会,紧接着却是再度分兵,命双猿领六百人攻取龙田高山,自己则亲率五百人直奔王寺片冈城——前者规模虽小,坐落于信贵山唯一一条大的河川周近,一日不克,便令一众士兵难以安心取水歇息。
后者更是扼守信贵山南境的门户,夺得了这座城堡,便能斩断信贵山城与南边葛下、广濑等地的联系,令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况。
但大家都不是蠢材,作为信贵山城的建造者,松永久秀当然明白这两地的重要性,凭借着他从和泉征收来的税款,把两座城砦建得坚若磐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想要硬啃下它们实属不易。
更别提八寻手里只有这一千出头的兵力,在很多人看来,哪怕就是她单独带人攻取一城,说不得也要损兵折将,又何况是分兵两路?
真是不知死活!
不管其他人如何,反正片冈城的城主是这么想的。
……
“哼,听说伊贺那帮家伙昏了头,一群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认了个瞎眼睛的小丫头当主子,真不怕被人耻笑!”
粗鲁的嗓音,洪亮如钟磐,几乎震得整个天花板都在簌簌摇晃,角落里趴在网上的蜘蛛也跟着抖了一抖,险些跌落。
但最后跌下来的,依旧只是一点点灰尘而已。
说话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留着满面胡须的高个子壮汉,虎背熊腰,脸上一道疤痕,从左到右,跨过鼻尖,几乎要把整张脸割成两半,更凸显出了几分凶神恶煞。
此人名唤片冈新次郎,听这个姓氏也知道,他乃是本地豪族出身,正儿八经的国人领主——真要说的话,大和片冈氏确实算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了,只可惜历史的厚重感有了,拳头的“厚重感”却稍显不足,没有独立一方的本事,只能拜个老大混口饭吃。
他起初臣服于筒井,后来松永久秀打过来时又在第一时间降服,因而得以保留自身领地,继续担任片冈城主。
但投降飞快属于是国人众的天赋本领,与个人能力没有太大的关联,片冈新次郎自身乃是一位勇猛善战的武士,念流出身,武艺精湛,这数十年来,讨取过的将领兼士兵加起来也有个十多人。
这个数字放在那些一等一的勇将面前或许不算什么,可对于这种一郡之地的土豪而言,却已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是以片冈新次郎一向自恃勇武,性格骄纵,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此番听说近畿乱起,足利义辉大军来犯,原本还在纠集兵马打算救援信贵山城,结果忽然听得手下来报,有一支打着侠字旗的人马正奔着片冈城而来。
伊贺那场风波已过数年,周围的邻居们就算再怎么迟钝,随着时间经过,也听说过一些相关的消息,明白这侠字旗乃是现今伊贺国主,天枫八寻的旗印,片冈新次郎起初还有些慌张,连忙派人打探具体的人数,再决定是战是逃。
谁知这一探,却探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报!约莫只有五六百!”
“五六百……但咱们这边有整整七百人啊。”片冈新次郎有些茫然,理论上伊贺这回站在了足利义辉一侧,杀过来毋庸置疑是为了攻城。
可这世上哪有攻城的一方人数比守军还少的道理?
难不成那名伊贺国主另有打算,或者……干脆就是过来投降的?
抱着这种念头,再加上传闻中某位盲女数战连捷的战绩多少有点吓人,他并没有贸贸然选择出城迎战,而是一面按部就班,收拢周遭百姓进城,一面静观其变。
直到那面迎风招展的侠字侠来到城下——放眼看去,对方确实只有五六百人——没有谈判,亦没有派遣使者,第一时间就让各支部队分散开来,俨然一副要认真包围城池的模样。
区区五百人,想要包围他们一座七百人的城堡。
“开、开什么玩笑!”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片冈新次郎顿时怒不可遏,哪怕是当年筒井顺昭与松永久秀要来揍他的时候,也是正儿八经拉来了数千兵马,而面前这个黄毛丫头居然带着五百人就想跟他放对?
“确认了没有伏兵对吧?”
“是,没有伏兵!”
“好好好……竖子欺我太甚!”
怒火腾腾再难自抑,尽管一开始还有家臣劝说片冈新次郎据城而守,拖延时间,但见他都气到了火冒三丈的地步,深知家主火爆的脾性,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更何况武家之人,最重颜面,你要是像筒井或者松永那样几千上万浩浩荡荡包围过来,打不过投降尚且情有可原;
可在眼下城内人数占据优势的情形下,再像一只乌龟那样缩在城里,任凭敌人耀武扬威,那就说不过去了。
而且不仅仅是尊严的问题,如今正是秋季收获的时节,他们如果不出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伊贺人收割那些本属于他们的田里庄稼,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在确定了没有伏兵与阴谋,敌人当真只有六百甚至五百人之后,就连片冈城里最谨慎的家臣都开始忍耐不住,附和着要出去野战,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这一着恰好附和了片冈新次郎的心意,眼看君臣上下同心,他当即摆开酒宴,请大家喝过了一回,并举行了占卜等仪式,拣了个良辰吉日,披甲持刀,大开城门,气势如虹地杀了出去:
“斩杀天枫伊贺者,赏金五贯,生擒者再赏十贯!”
临阵之际,片冈新次郎更是举起掌中刀枪,高声宣布道。
“嘿,嘿,哦!”
城内将士登时齐齐欢呼起来,声音震天动地,恍如九天雷霆,摇撼心神。
军心可用,士气可嘉,这位片冈城主虎目圆睁,畅快的大笑声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之后胜利的一幕,那些血淋淋的人头,即将被洗净递到了他的面前——
……
“好可怕的一张脸。”
“是吗?”
“是啊,还好小澪不在这儿,不然说不定会吓得哭出来。”
“那应该确实挺吓人的……还好我看不见。”
几个声音在临时搭好的幕帐中响了起来。
片冈新次郎仍旧瞪圆双眼,脸上满是未干的血迹,嘴巴张开,仿佛一头凶猛的野兽,将要择人而噬。可惜这副平时足以令小儿停止哭泣的尊容,此时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因为他眼中早就失去光彩,脖子底下更是空空如也,在这儿的已不再是威名赫赫的片冈城主本人,而只是一颗不会动弹的人头。
七百对五百,看似优势在我,但在他们决定出城野战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注定了这个凄惨的结局。
只谈最底层的足轻士兵,两边可能还拉不开太大差距,可片冈新次郎手上顶多只有二三十个旗本武士,伊贺这边,除了无明与阿秀等楚叶矢众的精锐之外,民治丸的大太刀无双也好,龙子的神射箭艺也罢,都足以让寻常小卒惊得魂飞胆落,斗志全失。
整场战斗从片冈家的军队气势汹汹杀将上来,到他们战线崩溃四散而逃,中间只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八寻甚至全程没机会亲自出手,只能坐在幕帐里头听着外面的厮杀声。
明明是一军主将,却硬生生有种坐冷板凳的感觉。
令人唏嘘。
而此时此刻,无明她们正在带人打扫战场和接管片冈城,其他人则是正在例行公事地进行着首级检阅。
盲女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刚出道的愣头青,不会再问出类似“你们看脑袋我留在这干嘛”的问题,而是很熟练地从记忆里翻出了一本兵书,开始努力学习军事理论。
表面上,她仍是一副沉着淡定的神情,拄着拐杖,坐在本阵中央,嘴边带着淡淡的微笑,亲和之余,又令人觉得有一丝捉摸不定。这就是闭着眼睛的其中一个好处,只要表现得不太明显,就没人能注意到你正在开小差。
其他人除了龙子、民治丸与杂贺萤这些亲朋好友之外,坐在最前方的,赫然是羽衣石宫与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早前服部带刀战死沙场,曾经威风八面的伊贺服部也遭到拆分,那些反对八寻的死硬派或是切腹明志,或是起兵反抗然后被彻底打死,一番清扫下来,原本属于服部家的领土缩水大半,只剩下先祖的一座千贺地城。
即便如此,服部氏的家主之职,肯定也不能继续交给带刀那一脉的分家,八寻与羽衣石宫商量了一番,决定先去问一问本家的想法,毕竟服部保长好歹算是她们的熟人,哪怕对方已经不在伊贺混了,这点面子总归还是要给的。
结果一问之下,服部保长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一个小儿子塞了过来:“不介意的话,就让他来继承千贺地吧……成年之前,羽衣你来做他的监护人。”
“这是想卖咱们一个人情么?”羽衣石宫饶有兴致地问道。
服部保长倒也坦诚:“八寻姑娘年轻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我可不能错过。”
伊贺的服部氏经此一事,必定有很多人对八寻心存不满,甚至怀恨在心,而服部保长此举,相当于是亲自出来给盲女做一个担保,这份人情说大不大,却总是能省却一些麻烦事。
再加上有羽衣石宫这位甲贺名人担任辅佐,即使暗地里某些宵小还在蠢蠢欲动,亦注定翻不起什么波浪。
此后数年,羽衣石宫先是花时间处理了一些族内的暗潮与矛盾,刚刚腾出手,又恰巧遇见了这场战争,她稍作衡量,主动请缨,带着这个小家主一同参战,替八寻撑场面的同时,也是想立下一些功劳,让这位服部小家主的地位更加稳固。
这男孩年纪虽小,胆子却大,见到洗干净的人头也不害怕,盯着看了一会,又开始左顾右盼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对周围的布置感兴趣,眼睛闪闪发光,脸上写满了好奇。
要不是羽衣石宫让他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只怕早就蹦起来到处乱跑了。
这边厢男孩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羽衣石宫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又把视线看向其他地方。
伊贺崎道顺、勾坂甚内这类熟面孔要负责坐镇伊贺,下拓植双猿又在别处忙着攻打龙田高山城,是以此时待在八寻本阵里的,除了那几张她在天枫城看惯了的面孔之外,倒是还有几个略显陌生的人物。
例如那对兄弟,她记得这两人一个叫太郎左卫门,一个叫次郎右卫门,似乎已经跟随了八寻多年,身手不凡,只是一直不曾立下什么大功。
之前有段时间这两位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被调去哪里做什么事了,起初还有人猜测他们是死了或者激怒八寻被流放了如何如何,不过这次出征,这两兄弟却又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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