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羽衣石宫目光一转,注意到兄弟两人的指甲缝隙里塞满了泥土,虽然对于农夫而言这种情况颇为常见,可此时乃是秋季,并非播种耕作的时间,他们却为何要跟土壤打交道?
隐隐约约的,妇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略略地抬了抬眉毛,又若有所思地望了盲女一眼。不过下一刻,她又打消了心头的疑惑,反正如果八寻当真在捣鼓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迟早是会告诉她的。
自家这个小徒弟虽然聪慧,却没什么城府,更不是那种不是藏得住东西的性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此时首级检阅的仪式也来到了尾声,这场冲突死伤的人数其实不算太多,而考虑到某位大将无法参与,因此大家都比较克制,只挑选了那种相对有地位的武士首级,用来鼓舞士气,杂兵的脑袋就不看了。
好不容易等到仪式结束,八寻暗自松了口气,手中拐杖轻轻一敲,正色道:“片冈城已破,接下来,各位以为该如何行动?是回头支援下拓植,还是乘胜追击,一路扫荡周边城砦?”
“这……”
帐内各将面面相觑,迟疑着谁都没有开口,却先听见了一个飒爽的声音说道:“来都来了,不如打多几座城再走。”
“龙子?”
“是龙子大人。”
说话的正是龙子,她大马金刀坐在自己的那张马扎上,一身干练男装,一头乌发在脑后扎成了长长的马尾,看上去格外意气风发。
这句话一出口,顿时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龙子毫不怯场,反倒还抬了抬下巴,自信十足地笑道:“放心,我当然是有把握才这么说的,到时不用你们拼命,只要瞪大了眼睛,看我表演就好!”
……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一箭风快
“什么?片冈城陷落了?新次郎大人还死了!?”
一语落下,满是惊慌。
像片藏新次郎这种水准的土豪,固然远不是筒井、松永等战国大名的对手,但在大和国葛下郡这一块儿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
特别是片冈城周围的邻居们,这几十年来见惯了新次郎的各种勇猛善战,比起那些远在天边的英雄豪杰,明显还是近在眼前的片冈家更加令人忌惮。
何况这类国人众又是立场坚定的墙头草,东风吹来往西倒,不管统治这片土地的是哪一家哪一族,大家都认为片冈新次郎,以及其子孙后代将会始终扎根在这一亩三分地上——
却不料一朝醒来,片冈氏突然间说没就没了。
这件事情带给葛下郡众人的震撼,甚至要远远胜过先前听说足利义辉领军攻打信贵山城的时候。
毕竟真说起来,松永弹正也好,剑豪将军也罢,对他们而言皆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名词,换来换去日子该怎么过,照旧怎么过,对这方面自然不会太过关心。直到此刻片冈城破,新次郎枭首,这些人才陡然嗅到了战火与硝烟的气息,仿佛距离自身仅有一箭之地。
危机临近,各式各样的情绪,或是惊慌,或是畏怯,便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岳父大人出了名的骁勇,片冈城也是坚固无比,即使当年筒井大军杀到此处,足足好几千的兵马,也是包围了一个多月才逼得岳父大人降服!如今怎会莫名其妙,说死就死!难道是情报有误,那位公方殿下的军队不止六千人?”
葛下郡,逢坂城。
与历史悠久的片冈城不同,这是一座新建不久的小城小砦,里头大约只驻守了两三百人的样子。
为首者名唤中村三郎,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亦是片冈新次郎的女婿,没有什么聪明才智,但胜在一个忠心耿耿,因此也逐渐成为了片冈氏的心腹重臣。
前两天听说足利义辉亲率主力包围了信贵山城,又分出几支部队攻打各处支城,片冈新次郎便料到此战难免,一面忙着召集兵马,一面又把身边几个亲信派了出去。
中村三郎作为他沾亲带故的好女婿,自然也被委以重任,坐镇逢坂城,看情况配合片冈新次郎主力行动。谁知他这边刚把各项城防措施准备好,还没来得及探问战况,自家的岳父大人却已经一命呜呼了——
一时之间,这位二十来岁的乡下武士又是惊讶,又是恼怒,惊讶的原因自不用说,至于恼怒,却是他最开始以为这是谁编出来的假情报,一脚踹翻了前来通报的探子,甚至拔刀欲斩,在其他人的劝阻下好悬停住了手。
而随着时间经过,又派出去的几波斥候接连返回,带来的俱是同一个消息:
片冈城上头的旗印,已经换成伊贺天枫的侠字旗了。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岳父大人啊!”
当一件事变得确凿无疑,原本的愤懑与怀疑也会在顷刻间转为恐惧,中村三郎在城中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
紧急调集过来的武士们亦在交头接耳,紧张地讨论着现况,由于事态紧急,他们就连压低声音都顾不上了:“听说新次郎大人是主动出城迎战的。”
“这是为何?有城不守,出去跟人拼命,片冈大人岂是这等无智之辈?”
“据说是因为敌人的数量太少,只有五百余人,却一副煞有其事要围城的样子,新次郎大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
“这……城内那么多聪明人,就没一个劝阻的吗?”
“城内可是足足有着七百多士兵,却被五百人包围……这口气换你你就能忍下来?更别提周围的庄稼也来不及收,于情于理,片冈城众人会选择出城迎战,实在无可厚非。”
纷纷议论间,中村三郎终于停下了脚步,抬眼望过来:“好了,与其议论岳父大人的选择是对是错,当务之急应该是确认伊贺众之动向。他们占领了片冈城之后,可有新的动作?”
“暂时没有。”有人答道,“到昨日为止,天枫家的军队仍然停留在片冈城,似乎是在清点城内的物资等等……考虑到他们兵力不多,我认为伊贺人应该是不会再进一步出兵了。”
“这样。”
中村三郎听完这话,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岳父的战死确实令他心情沉重,可逝者已矣,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能否安然保住这条小命。
按照情报所述,那位伊贺的首领此番带来兵马不过数百,能拿下片冈城估计已是意外之喜,确实不太可能进一步攻城略地——而只要能保住这座逢坂城,以及手头的两百多士兵,他就有了与别人讨价还价的本钱。
到时候无论信贵山城之战是哪一方胜了,只要他见风使舵的速度够快,总能混到一点冷饭残羹。甚至还有可能因此飞黄腾达,取代片冈氏,成为这一亩三分地上的霸主……
想象总是自由的,只为片冈新次郎的死略略哀悼了一阵,中村三郎这位好女婿紧接着就开始遐想起了未来的美好生活……但正是这个时候,一阵飞奔的脚步声,宛如急促的鼓点,由远及近,也打碎了他内心刚刚浮现出的美梦:
“报!”
充满了慌乱的声音传来,负责传递情报的小兵尚未来得及向室内众人行礼,先“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道,“片冈城方向有敌军来袭,已经快……快到城下了!”
“什么?!”
……
唰!
秋日光芒照耀,旌旗猎猎飘扬。
逢坂城下,各家旗印高举,数百人聚散有序——不管这实际是什么情况,反正在八寻的想象中,大概就跟上辈子学校运动会,各班级有序入场的场面差不了太多。
她手里依旧拎着那支从不离身的拐杖,站在一处有些阴凉的树荫底下,民治丸与杂贺萤两个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宛如护法一般,站在了她的身侧。
其实按理来说,民治丸这数年间可谓战功赫赫,先前的伊贺征伐也好,稍早前的片冈城之战也罢,她挥舞着那柄大太刀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模样,足以令到敌人心惊胆裂,自己人鼓舞万分。
每回论功行赏,民治丸即使不是首功,亦是第二或者第三名,只要她有这个意思,随时都可以像勾坂甚内那样,晋升成为一城之主。
奈何这傻丫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这方面的念头,八寻曾经认认真真问了一下对方的打算,却把民治丸吓得眼泪汪汪:“师父你是不要我了么!”
“不……”
“那你为什么要赶我出去!”
“我是在问你想不想功成名就……”
“功成名就有什么意思,我觉得还是跟大家一起吃的饭最香了!”民治丸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盲女闻言也只能扶额:“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你了……”
“嘿嘿,对了,师父。虽然我不想当那什么城主,不过作为交换,以后我能不能每顿饭多吃一点啊?”
“好,我答应你了,以后你每顿饭都可以多吃一碗,不,两碗。”
“师父最好啦!”
往好了说是无忧无虑,往差了说是没心没肺,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描述,对民治丸而言大抵都是无关紧要。
她的人生追求一向朴素简单,说是一张白纸可能有些夸张,非要说的话,八寻感觉自家这个徒弟的心思更接近于一碗白米饭:
或许这碗饭会因为配菜和酱汁改变颜色与味道,可细细咀嚼,却依旧能品尝出白米本身的甜味。
不曾更改。
至于杂贺萤……
“萤。”
“在!”
一声轻唤,曾经的女佣兵,如今的贴身护卫顿时两眼放光地迎了上来。八寻侧了侧头,问道:“上个月我让阿优试做的那挺火绳枪样品,你用起来感觉如何?”
“特别好用!”杂贺萤回答完这句,稍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就是有点重。”
“那需要让阿优想办法减轻一下重量么?”
“我感觉不用……虽然比一般的铁炮稍微重了一点点,但也不太影响平时射击和装弹,而且减轻了的话,威力也会相应降低吧?要是会降低的话,还是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杂贺萤平常话不算太多,加上常常面无表情,很容易给人一种性格冷淡的感觉,可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那是因为杂贺萤对相关话题不感兴趣,而只要投其所好,提到了符合萤兴趣的话题,她就会瞬间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原本她感兴趣的东西不多,一个是铁炮,一个是打仗,如今或许还要再算上一个“八寻大人”——因为最后一样的缘故,杂贺萤与初芽似乎相处得格外融洽。
也不知道她们平时都在聊些什么。
“……师父,大姐头出去了!”
正当八寻闲极无聊,在脑子里东想西想之际,忽然又听见民治丸一声兴奋的低呼,与此同时,伴随着一连串窃窃私语的声响,聚集在此的数百人逐渐往两旁分开,一道手握长弓的身影,骑着一匹骏马,英姿勃勃,缓缓出阵向前。
正是龙子。
虽然置身战阵,她却没有换上盔甲,而是只穿着一件轻便的狩衣,腰系鹿皮绑腿布,左手套着拉弓护腕,长发梳成发髻,收在了一顶名唤绫兰笠的斗笠底下。
这却是大名领主们狩猎放鹰时常见的装束,从镰仓时代一路传承了下来,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同是男装,却与容易被误会成美少年的八寻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
但龙子的长相本就带着几分英姿飒爽,再搭配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更显得威风凛凛,眉眼间别有一股锋锐的气势。如刀剑,如弓矢。
“龙子大人她没问题吗?”
望见这一幕,杂贺萤眼中亦闪过一丝异彩,可她停了一停,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
“放心吧,大姐头是最厉害的!”民治丸得意洋洋地宣言道。
“不,八寻大人才是最厉害的。”杂贺萤立刻下意识反驳。
“我的意思是、是……师父和大姐头都是最厉害的!”
民治丸从善如流,赶紧补救。
“没错。”
好像是对这个话题觉得满意了一样,杂贺萤点了点头,又再度将视线投往前方。
落在那一人一马身上的目光,远不止这边的两人,羽衣石宫、左右卫门、以及其他跟过来的伊贺众人,都在用一种混杂着期待与担忧的眼神望着那道身影。
他们或许有人曾经听说过冢原龙子的名字,也有人只知道这是一位在天枫城附近开了间道场,教人射箭的大胃王姑娘。
但哪怕是对于那些知道一些龙子过去事迹的人,当看见对方居然不着盔甲,一件狩衣就直接奔着敌人城池而去,一时间也是又惊又怕,不知道她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龙子大人也没有向他们解释。
她只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甚至没有拿手去牵缰绳,单凭着身体重心的变动,就令这匹马儿乖乖听话,恍如心灵相通一般,慢悠悠地载着人往前走。
期间龙子则是缓缓调试着手里这张与她身高相若的大弓,弓弦拉开又收回,收回又拉开,一张一弛间,似乎蕴含着某种莫名的禅意,令人不由自主地静下心来。
“好厉害的骑术……”
不知道是谁悄声赞了一句。
要知道,这匹马并非是跟随龙子多年的宝驹,而是片冈新次郎的坐骑,后来原主人身死,八寻自己不会骑马,龙子开口索要,顺手就给了她。
谁料短短两三日的功夫,龙子竟已把这匹马训练得乖巧听话,这番本领,足以让很多自诩马术高超的武士感到汗颜。
而看她的神情,却一点得意之色都没有,好似这不过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半点不值得夸耀——龙子就这么慢慢拉着弓弦,活动着身体,一边任凭这匹马将她带到了逢坂城下。
城头上影影绰绰站了好些士兵,有的拿弓箭,有的握石头,乍眼看去,居然还有两三挺铁炮,黑漆漆的洞口,对准着城下这马上的身影。但可能是对这单骑前来的状况有些茫然,负责指挥的武士尚未下令,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形势。
哒、哒、哒——
众目睽睽之下,这匹骏马从城的这一头慢慢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折返回来,如此来回几次,速度逐渐加快,由走变跑,马蹄声也变得越来越急。
龙子突然仰起脸来,与那城头上的武士对上了目光:
“来,胆小鬼,我让你先射一箭!”
这清脆的嗓音骤然响起,带着十足的自信,却令城头那名武士蓦地脸色一变。
当着城内城外拢共数百人的面,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语,不啻于当众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就算脾性再好的人也难以忍受,何况这名武士本就不是什么个性温和之辈,听见这话哪还沉得住气,当即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一伸手拿起自己的长弓,搭箭在弦,稍稍瞄准了一番,对着那城下的倩丽身影,一箭飞射而出!
弓开如满月,箭出似流星,看得出来,这名武士在弓术上也有着一番造诣,即使是对着移动的目标,依然精准无比,眼看箭矢离弦下一秒,直奔龙子脸庞而去,破风声中,仿佛顷刻间,便是香消玉殒的结局!
伊贺军中业已传出了数声惊呼,城头上的守兵则是一脸雀跃,然而在他们的注视下,龙子竟是不闪不避,马背上只把左手一扬,毫厘之间,抓住了那支射向自己的羽箭!
“什——”
这一幕远远超出了那名射箭武士的想象,让他忍不住愣在了当场,但龙子随手接住箭矢,随后毫不停顿,双腿一夹马腹,把那大弓猛然拉开,劲风扑面,却是把刚刚这支箭矢,又朝着他原来的主人“还”了回去!
一来一往,快如惊鸿,那武士显然没有龙子这一手接箭的本事,甚至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已被这一箭正中面门,一声惨叫,翻身就倒!
“啊——”
鲜血飞溅长空,映着正午的太阳光辉,那些本来聚集在武士周围的守军均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没等他们做出更多的反应,龙子再伸手,从身后的箭壶中摸出了两支羽箭。
前箭甫出,后箭已至,快若连珠,那两名手持铁炮的足轻应声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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