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407章

“哈哈哈哈！”

畅快淋漓的笑声中，一人一骑，奔行间箭落如雨，那箭壶里合计放了十五支箭矢，竟被龙子转瞬射得干干净净，而每一支羽箭射出，都带走了一名城头上敢于露脸的勇士。

一霎眼的功夫，十五人一命呜呼！

期间也有人鼓起勇气，张开弓箭来了一下，或者是往下丢了几块石头，可这种稀稀拉拉的攻势，不仅没能伤到龙子，反倒又给她多送了几支箭矢。

只见那一袭雪白的狩衣迎风飞舞，马背上的女子再度张弓搭箭，箭锋所指，城头上剩余的士兵竟被吓得两股战战，站立不稳，扑通扑通尽数摔倒在地！

嗖！

再出一箭离弦，这回却非是射向城头守军，而是直向空中，下一个瞬间，一只飞鸟直直坠落下来，跌在了城头那些兵士的面前。

龙子再一夹马腹，让身下的骏马逐渐放缓脚步，并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珠，抬起下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忽然扬声说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送我一支箭，我就还你们一只鸟儿。把它拿回去献给你们的主君吧！”

……

第四百一十六章 用一当十

一人一弓，单骑破城。

箭是晌午射的，大约到得黄昏时分，天还没彻底变黑下去，城里的守将中村三郎便急忙派了使者出来，商谈议和……或者说投降事宜。

倒不是说逢坂城内这么多人都被龙子吓破了胆，而是龙子的背后，尚有数百伊贺兵马严阵以待。

人数上守军本就不占优势，而那些敢打敢拼的悍勇之士，又被龙子杀得七七八八，还活着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临时动员起来的大头兵，战斗意志近乎于零。

如今只见那女武者张弓搭箭，一矢一命，就连惯战沙场的武士大人们也招架不住，惨死当场，何况是他们这些平时在田里插秧耕作的农夫呢？

一个个早就吓得亡魂大冒，哆哆嗦嗦，宁愿被打骂威胁，也不肯再上城头送死——

一场下来，龙子看似只不过射杀了十几人，可实际上，她却已经彻底打灭了城内守军的斗志与士气，尤其是亲眼目睹了今日这一幕的城中士卒，更是惶惶如惊弓之鸟，快要连兵器都握不住了……

看到手下这般不中用的模样，中村三郎焉能不知自己大势已去，接下来伊贺的军队甚至不用做别的，只要每天让那名女武者纵马在城下跑个几圈，就足以令城内众人心惊胆战，再没有反抗的勇气。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便只能像他的岳父一样，变成一具冰冰凉凉的尸体了。

能活着，当然是活着更好。

于是中村三郎不仅投降投得干脆利落，等来到八寻面前，还不忘一个劲地强调：“其实在下从一开始就想起兵支援公方殿下，奈何岳父……哦，就是片冈新次郎大人年老昏聩，不敢轻下决断，这才一路拖延至此……今日幸亏有伊贺大人率兵来到，在下才能趁此机会弃暗投明啊！”

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意切情深，搞得八寻都快信了。

等中村三郎讲完，她一脸感动地点头：“原来如此，中村大人真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

“不敢，不……”

“那接下来平定葛下郡一事，还要有劳中村大人您多费心了。”

“啊……”

“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没问题！”中村三郎满脸苦涩，却还要逼着自己露出一副欢喜的笑容——没办法，即使面前的盲女看不见，但还有其他好几道目光望着这边呢。

这也算是一场必经的考验了，他在心中叹息一声，硬着头皮地答应了下来：“在这葛下周近，在下也算是有几分薄面，相信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须伊贺大人出动，一兵一卒，其他几家国人自然也会前来归附幕府，拨乱反正！”

“真是可靠。放心，公方殿下一向赏罚分明，只要中村大人您能把这件事办得漂亮稳妥，事成之后，殿下想必不会亏待于你。”八寻笑眯眯地说道。

“交给在下便是！”

哪怕心里面清楚这是一块画出来的大饼，但正所谓“有好过冇”，中村三郎听见这话，猛然间又多出了几分干劲，拍着胸口保证道。

……

这兄弟倒是真没有说大话诓人。

至少在葛下郡这一片，片冈新次郎的女婿这个名头还是有点用处的——尤其是后者刚刚猪突猛进了一波，不光是自己，两个儿子也一并在乱军中丢了性命，而他这两儿子偏偏又不中用，结婚数年一个后代没有。

如今这一家三口齐阵亡，直接导致葛下片仓家没了男丁，按照惯例，这种情况多半会由女婿过继家名，传承香火。因此在葛下郡其他人看来，中村三郎几乎已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代片冈家主，考虑到将来的种种情况，或多或少总得卖他一个面子。

更遑论他背后还有着一支战绩显赫的伊贺军队，要是不给中村三郎面子，紧接着怕不是就要拿自己的脖子，试一试伊贺众的刀枪有多锋利了。

抱持着这种想法，葛下郡各位土豪表现得都是相当配合，开头的一两家尚且需要中村三郎亲自出马去劝，而等到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对方，带着邀功的心态回到片冈城，却正好撞见了剩下的那五六七八家。

彼此皆是沾亲带故的熟人，目光交汇间，无需言语，已是心领神会：

“好巧啊。”

“是挺巧的，哥们你也是来投诚的？”

“连你都投了，还不让兄弟也跟着见机行事一把么！何况说什么投诚不投诚，话讲得这么难听，兄弟我从最开始就是幕府的忠臣！”

“这话讲的好像谁不是一样……我打娘胎出来就发誓效忠公方殿下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前前后后总共十天不到，整个葛下郡的豪族便已见风转篷，纷纷投靠了过来。

八寻则趁着这段时间清点了一番片仓城内的物资，等该做的大致都做完了，命左卫门、右卫门两兄弟带着两百士卒驻守城内，以防不测，自己率领其他人——包括葛下郡这帮新投靠的家伙，与围攻高山城的下拓植双猿会合。

龙田高山城的守军原本尚在顽抗，直到看见中村三郎等熟面孔，又听说了片仓新次郎父子一家战死的消息，不禁心灰意冷，在得到了八寻开城不杀的保证后，也很爽快地举了白旗，乖乖束手就擒。

此时距离足利义辉领军包围信贵山城，堪堪只过了半个月，出发的时候八寻手头兵力拢共也就一千一百，一去一回，平定完一郡之后，这人数却不减反增，近乎翻了一倍，变成了两千余人。

直令将军大人赞誉有加，大概是实在高兴得很，还额外送了盲女一个茶碗——别觉得这奖赏好像很寒碜的样子，根据足利义辉自己介绍，这茶碗乃是出自某某名家之手，不说价值连城，反正放在某个立志传游戏里至少也是个五级茶具。

再经过将军这么一转手，收藏价值更得往上翻了一翻。

某种意义上，茶器这东西其实就类似于当世攀比的手表豪车名牌包包之流……或者比喻成手办也可以，越是大门大户，越需要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茶具镇场子，否则难免遭人笑话。

只可惜八寻注定是个不懂风雅的俗人，这些年被直虎与初芽换着花样灌了不知道多少茶水，却依然品味不出其中所谓的“幽寂之趣”，对茶道亦是兴趣寥寥。

不过免费的礼物她肯定不嫌弃，何况这茶碗回头还可以拿来送给初芽，讨一讨小姑娘的欢心，岂不美哉？如此一想，当即又高兴了起来。

这副神情的变化落在足利义辉眼中，忍不住叹息一声明珠暗投，略略琢磨了片刻，终究忍不住提醒道：“八寻姑娘，这茶碗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天下名器，但还是值点小钱的。”

“公方殿下的意思是……”八寻若有所思，这莫非是在暗示她可以把这茶碗卖了换钱花？

“我的意思是让你别把这茶碗卖了，或者如果非要卖的话，尽量过段时间，等我手头稍微阔绰一点，再从你手里，把这碗买、买回来。”

“这……”八寻闻言表情有些古怪，“没想到公方殿下您这般爱惜此物，那不如……”

没等她把后半句话说完，就听见足利义辉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用！君子一诺千金，既然说了送给你，这茶碗从今往后就是八寻姑娘你的，要如何处置皆是你的自由，我……我绝无二话！”

最后几个字差不多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听得出来，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茶碗，要不是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赏，绝对不会忍痛割爱。

既然如此，那这个茶碗果然还是……回去之后送给初芽当礼物吧。

对八寻而言，哄小丫头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在这件事情面前，其他一切都可以靠边放——至于足利义辉到时候能不能从初芽手里买回这个茶碗，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了。

“……好了，换个话题，不聊这个了。”

最后再深深望了一眼，足利义辉仿佛是要斩断迷惘一般，飞快把这个茶碗打包装好，放到一旁，又逼着自己挪开视线，随后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八寻姑娘，此回葛下郡平定一事，你做得很好，甚至都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料……辛苦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就留在本阵，协助围城即可。”

“不需要小女子率军北上，帮助……柳生大人他们吗？”八寻问道。

“你真正想说的，应该不是柳生吧。”听出话语间那可疑的停顿，足利义辉笑着反问。

盲女轻轻咳嗽了几声，难得显露出一丝窘迫：“公方殿下此话何意，小女子不解。”

“哈哈哈！”

将军抚掌大笑，“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不过放宽心就好，那位井伊直虎阁下平时看着温和，一旦上了战场，却是威风八面，论能耐一点不都比八寻姑娘你来得差劲。哦，刚好我这儿有一份刚刚从前线送回来的战报，不妨念给你听听？”

“那就……有劳殿下了。”

内心稍微权衡了一番，比起被调侃，八寻果然还是更想知道直虎的那边的战况。

足利义辉见状点了点头，伸手从旁边的矮几上拿来一封信函，目光落在上面，却也缓缓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即使信中提及的当事人此刻不在面前，他作为一军主将，同样也要对其抱有一份基本的尊敬。

这是武家子弟应有的礼法。

“这封战报是前天刚送回来的……”

……

“冲，所有人听我号令，往前冲锋！”

“放箭，放箭！”

杀声盈野，喊声震天，平原之上，旌旗猎猎飞扬，而在旗印底下，两支杀气腾腾的军队，挥舞着兵器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喝啊！”

一刀落下，硬生生把两个闪避不及的敌兵砍翻在地。鲜血泼在了他的脸上与胡须上，让这位平时看上去就有些凶恶的中年人，此时面相显得更加狰狞。

柳生宗严深吸了一口气，刀交左手，往后退了几步，等到与己方的将士汇合，这才抬起微微发抖的右手，抹了一把脸，把汗水与血液尽数擦掉。

这场战斗大约是从上午开始，如今已经断断续续打了半个时辰左右。对阵双方兵力相若，装备等等也拉不开什么差距，尽管柳生宗严仗着武力好几次冲杀向前，最后却还是被迫后撤，始终无法冲到敌人的本阵前。

这次也不例外。他拄着刀在原地稍稍喘了几口气，抬眼看时，只见师兄疋田丰五郎与宝藏院胤荣仍在不远处奋力搏杀。

不同于一心追求剑道境界的上泉信纲，疋田丰五郎仍旧存有着建功立业的心思，得此良机，自然不能错过。至于胤荣大和尚，虽然对名利权势没什么兴趣，却有着一颗匡扶天下的大义之心，与足利义辉相处之后，认为对方乃是一位能够平定乱世的明主，所以毅然决然，带着一众门徒加入了进来。

至于柳生一族，就更不必说了。

他们柳生谷之人从久远之前便是以勇猛而非智略见长，哪怕是当年面对筒井顺昭大军压境，当时的柳生家主也没有选择使用什么计谋，而是直接硬碰硬地一头莽了过去。

结果虽是以惨败告终，却凭借着平均一换三的战绩，令大和国众人再度意识到了柳生谷的悍勇。

而如今，当柳生宗严受命攻打附近的支城时，他也没有像盲女那样用计诱敌出城，而是配合着井伊直虎率领的浪人武士，直接一座城一座城强攻了过去。

按理来说，除非麾下兵力数倍于守军，否则很少有人会选用这种自损八百的硬攻法——然而某人的存在，却让这种看似鲁莽无智的攻城手段，成为了当前的最优解……

咚！

咚咚！

骤然一阵强劲的鼓声响彻原野，也将柳生宗严的思绪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他微微一愣，又转过头去，只见那平原的另一处，正有一面迎风飘展的井桁纹旗印，逐渐映入眼帘。

雷霆般的鼓声先起，呜呜呜的号角声紧随其后，随着那井桁旗印出现，一道身披甲胄的高挑身影，很快也出现在了战场众人的视野之中。

紧跟在那道人影身后的，都是些形容落魄的浪人草莽，其中甚至不乏盗匪之流，换在平时，这些收钱卖命的雇佣兵固然可能有些本事，但他们肆意妄为的性子，同样令所有领主为之苦恼万分。

平时不守军纪什么还算轻的——毕竟当下正儿八经的动员兵也不怎么听话——但一旦战况不利，最糟糕的情况下，这群毫无廉耻之心的家伙甚至会当场倒戈，反过来攻击他们的原雇主。

类似的情况时有发生，最近的一次，大概就是今川义元上洛时特意花钱招募了数千散兵游勇，结果等到他在桶狭间丢了脑袋，这些浪人得知之后当场翻面，直接抢了行李军备一哄而散。

更些有胆大的就地转职干起了落武者狩的买卖，四处追杀今川家的将领，拿去给织田家换赏钱。这事他们做出来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也正因如此，当将军要选择接纳这些前来“借阵”的浪人时，包括柳生宗严与筒井顺政在内，很多人都是不甚赞成。

尤其是当足利义辉决定把这么一支杂牌军交到一个女人手里时，反对的声浪就变得越发响亮起来。但真正认识井伊直虎的柳生宗严却反而没了意见。

还在心里笑其他人有眼无珠。

而事实证明，将军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仅仅十数日的时间，井伊直虎的表现，已足以令那些原本最顽固的反对派也为之偃旗息鼓，不敢再说些什么——

譬如此刻。

那些或是散漫、或是桀骜不驯的浪人们，聚集在井伊旗印之下，却是整齐划一，簇拥着那名骑在马上的身影，在鼓声与号角的带动下，缓缓进入战场。

咚！

咚！

规律的鼓声渐渐变快，那马背上的身影也随之加快了速度，踏踏踏的马蹄声落在地上，一抹明亮的光芒，更照在了那一杆造型奇异的弯曲蛇矛之上。

稍纵即逝。

下一个瞬间，井伊直虎高高抬起了掌中的长矛，再往前一指，不等其他人有所动作，她已是一马当先，整个人恍如惊雷般，直挺挺撞进了敌阵！

与此同时，女子右手依旧紧握蛇矛，左手却向旁边一拔，竟又取了一柄七尺左右的野太刀出来，一个照面，一挥一扫，拦在最前面的足轻登时“唰唰”倒下去了五六个。

但见鲜血四溅，人命转瞬消亡，其他没被波及的小兵也被骇得胆颤心惊，哪里还敢阻拦，当场一声惊叫，抛开兵器，慌慌张张四散而逃——仅仅一个回合，之前还在与柳生将士交战厮杀，不落下风的松永军队，竟被井伊直虎一击凿出了个缺口。

而她正稳稳端坐在马背之上，任凭那些失去了斗志的士兵从她身边慌乱逃跑，只抬起头来，盯视着那旗帜飘舞的本阵方向。

简直像是镇在河流中央的一块巨石，纹丝不动。

顾盼之间，不怒自威！

“果然又是这样……”

柳生宗严远远地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还以为这次能抢先一步呢……唉，有她在这，安逸归安逸，可咱们大家伙谁都别想抢到军功了。”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平砍连击带顺劈

“怎么样，直虎大人，这天沼矛你用着还顺手么？”

“顺手是顺手，就是感觉……稍微轻了一点。”

“还轻？这东西我都快举不起来了，等等，你突然捏我的胳膊干嘛……不准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我！”

“你怎么知道我正在用什么眼神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