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直觉告诉足利义辉,八寻此次过来,想说的事情多半就是跟这个包袱有关。
不过他并未直接开口询问物事,而是先指了指那个少年:“八寻姑娘,这位是?”
“此人名唤石川五右卫门,乃百地丹波守的得意高足,别看他年岁不大,一身忍术造诣已是出类拔萃,尤其擅长登高攀援,蹑足潜踪。”盲女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登高攀附,蹑足潜踪……怎么听起来有点像个贼?
足利义辉略略抬了抬眉毛,却没有出声,而是等着听八寻继续往下说。盲女却止住了话头,向着那位五右卫门招了招手,后者赶紧跪坐在地,小心翼翼把手里的包袱放了下来。
“其实,小女子今日有一个法子,想要献给公方殿下。”
“什么法子?”
“拿下信贵山城的法子。”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落在足利义辉耳中,却恍如一道惊雷。
他脸色一变,目光如电,盯视着那个包袱:“你说的方法,莫非就是这个包袱?”
“正是小女子让五右卫门取回来的……这个包袱。”
八寻微微一笑,随手把包袱扒拉到自己面前,慢慢打开,里面却是另外两层细棉布,等到把里面的两层布也解开了,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子。
“殿下,请。”
她把这木盒往前一推,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足利义辉毫不迟疑,伸手一掀,把盒子打了开来——下一个瞬间,这位见多识广的将军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整个人竟猛地一呆,脸上满是惊愕:
“这,八寻姑娘,这难道是……”
“正是松永弹正视之如命的天下名器,平蜘蛛。”
盲女笑着回答。
……
第四百一十八章 单刀直入
几年过去,不知道如今的伊贺还有几个人记得石川五右卫门这个名字。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他将会在很多年后因为偷了丰臣秀吉的千鸟香炉而被处以极刑,并且以大义贼的形象名留后世,以男子汉或者美少女的形象,活跃在各种相关题材或者风牛马不相及的故事作品之中。
但此时此刻,五右卫门不过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多岁少年,真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无非也就是他有一个比较厉害的师父。
而且这个师父还死掉了。
按理来说,五右卫门应该是要感到悲痛,并因此憎恨逼他师父切腹自尽的八寻等人才对,可问题在于……他家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之前才因为他不小心撞见了内幕而试图灭口,只是五右卫门好运逃过一劫罢了。
如此这般一想,心里头的那份尊师重道之情便不由淡了许多,即使还念着几分旧情,更多的,却是对于自身未来的迷惘。
倘若一切按部就班,凭着百地丹波门生的身份,五右卫门在伊贺好歹算个人物,日子过得吃香喝辣,总要比寻常百姓更舒坦一点,然而如今百地已死,这个身份非但再提供不了任何好处,反倒成了束缚住他前程的一副枷锁。
尽管八寻对此好似显得不甚在意,可五右卫门以己度人,总感觉对方不可能重用像自己这种与前仇人关系甚密的家伙——没有斩草除根就不错了——只是他这么多年都是在伊贺混过来的,突然说要换条路走,一时间又苦无头绪。
正自苦恼不已,恰好遇见了恩人吉冈直贤,后者看出他的迷茫,主动拉着五右卫门促膝长谈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位京都出身的剑豪在心理辅导方面颇有天赋,一通谈话下来,不仅帮少年理清思路,更帮他规划了几条未来的方向:
“……要是你想继续留在伊贺打拼的话,我可以替你跟八寻姑娘美言几句,以我对她的了解,八寻姑娘用人重才,不计恩怨,更不会在意你曾经是百地丹波的徒弟。而如果你不想留在这儿,也可以跟在我身边,没事帮忙打打杂什么的,无非就是多一副碗筷的事……我吉冈穷归穷,喂饱你个半大小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
五右卫门迟疑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却是绕开了吉冈直贤,鼓起勇气直接找到八寻,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当时八寻正忙着筹备京都之行,眼见……耳听得五右卫门语气坚定,略略思索片刻,忽的灵光一闪:“说来也巧,我这里恰好有一件棘手的差事,正发愁该派谁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此事艰难无比,随时可能丧命,即便如此,你也愿意走这一遭么?”
“上刀山,下火海,绝无半句怨言!”少年回答得斩钉截铁。
八寻点了点头:“那我就直说了,你可听说过一件名唤平蜘蛛的茶器?”
“平……蜘蛛?”
盲女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如果足利义辉能够活下来,井伊直虎这边又配合柳生家夺下筒井城,大和局势骤变,以松永久秀求稳的性子,十之有九不敢再留在大和国的多闻山城,免得落单被困,而是会匆忙赶回和泉,先巩固好自家的基本盘再说。
而平蜘蛛作为极易损坏的茶具,只要松永久秀没有发疯,就绝不可能在这种需要赶路的情况下将其随身携带,不然要是半路不小心磕着碰着,还不得心疼到死。
按照常理考虑,他更应该是把这个宝贝藏在了居城内的某处暗格里,为了防止丢失,位置能多隐蔽就有多隐蔽——然而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他们伊贺忍者专业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当然,大多数时候大家“不问自取”的还是些机密情报,或者项上人头等等,再怎么说伊贺这边佣金也挺贵的,除非是那种价值连城的宝物,否则雇主也不一定舍得出这个价钱……
但五右卫门肯定不可能问她要钱。
反正平蜘蛛只是八寻偶然想到的一步闲棋,成与不成,都没有太大影响,既然五右卫门有心一试,她也不妨给个机会,说不定就英雄出少年了呢。
本是随手一子,谁知五右卫门一去一回,居然真的把平蜘蛛给“借”了回来。
哪怕多闻山城此时内部守备相对空虚,要出入松永久秀的私室顺手牵羊,依旧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少年以此证明了自身的能耐,也令八寻刮“目”相待,开始认真琢磨着要把他安排到哪个职位。
毕竟五右卫门此番举动在八寻想来,就是既想在她麾下出仕,又不愿意让人以为他是借着吉冈直贤的推荐,走后门上来的,这是常见的少年人意气,不足为奇。
却没想到当八寻抛出这个话题,询问五右卫门的意愿时,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天枫大人,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并不打算出仕,也不准备因为这件事情,从您手中获得任何一文钱奖赏。”
一听便知,这并非推诿客套,而是五右卫门真正的想法。
“……既然这样,你又为何愿意冒此风险?”八寻微微一怔,接着问道。
五右卫门好似一早就想好了答案,正襟危坐,目光直视着面前的盲女,内中带着几分忐忑,忐忑之余,却还有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倔强与自信:“因为我想向您证明一点,石川五右卫门……百地丹波守的弟子,不是什么贪生怕死的孬种!”
这么做的理由,究竟是想替他的师父稍微挣得一点面子,又或者单纯为了覆盖掉先前那个哭喊着恳求饶命的胆小鬼形象,就连五右卫门自身都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总得试着努力去做些什么。
……
“平蜘蛛,平蜘蛛……听起来,八寻姑娘你的提议确实可行。”
一间临时征用的寺庙,一处敞亮安静的禅房。
足利义辉盯视着匣子里的茶碗,眉头一下皱紧,一下松开,手指也在反复敲着膝盖,好似正在苦思冥想。足足过得片刻,他才抬头重新看向八寻,“不过此行凶险,你真的要亲自入城与结城忠正谈判么?”
“除了小女子,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八寻笑着回应。
“唉,无法反驳。”足利义辉苦笑一声,“此事若成,又是大功一件,奈何我目前手头能赏赐的东西,不管宝物、钱财和土地都是所剩无几,八寻姑娘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直接开口,咱们商量着来。”
“这么大方?”
“哈哈哈,一介落难将军,除了‘画饼充饥’,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呢?来,爱卿不必顾虑,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听着这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声,八寻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
“你……真要啊?”足利义辉一愣。
“莫非我不该要?”八寻似乎也跟着呆了一呆。
“没这回事……想要什么,说……说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将军大人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抽了几下。他原本还想上演一出君臣相宜,你推我让的戏码,谁知这天枫家的丫头实诚到了这种地步,连谦让一下都不肯的。
难道她没听过孔融让梨的故事么!
但正所谓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同时祈祷盲女尽量不要太过漫天要价,否则他这个“画饼将军”就有点下不了台了。
结果却见八寻抿了抿嘴角,轻轻一笑:“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这位五右卫门想在公方殿下您的面前讲几句话,以防万一,我就先用这笔功劳,替他讨要一面‘免死金牌’如何?”
“免死金牌?”
这回足利义辉是实打实的呆了一呆,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又被盲女小小耍了一通,好气又好笑的同时,又对旁边这位少年产生了一些兴趣。
毕竟玩笑归玩笑,倘若八寻真能按她说的那样,将这个平蜘蛛茶器发挥出该有的作用,那这无疑将是一笔天大的功劳,再怎么赏赐也不过分的那种,可她却仅仅是想让这个少年在他面前“讲几句话”。
怎么听都不太对劲。除非……接下来要讲的几句话,十分特殊,十分重要……等等,这小子不会是自家父亲在外头乱搞出来的哪个私生子吧?
心头蓦地冒出这个荒诞的猜测,连带着足利义辉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起来。不过他仍是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了,不管之后听到什么,一概不予追究——你是叫石川五右卫门对吧,想说什么?”
“我……”
五右卫门跪坐在门外,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室内,一双拳头放在膝盖上攥得死紧,汗津津的,难受无比。一颗心脏也是乓乓乱跳,好似随时有可能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刚一出声,就被自己那尖细的嗓音吓了一跳。
这一幕反而把足利义辉逗笑了:“无需紧张,我说过了,无论你接下来要说什么,看在八寻姑娘的份上,本将军一概不予追究。”
“那我……在下草民就说了。”
“说吧。”将军摆了摆手,“还有,在下和草民用一个就行了……而且你可以继续用‘我’来自称,听着更顺耳一点。”
“是,是!”
门外的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先是闭上,再猛然睁开,依旧用那紧张到有点变调的嗓音大声说道,“我乃石川五右卫门,是伊贺百地丹波守的弟子!”
这个我刚才已经听八寻姑娘说过了……足利义辉暗自心想,不过看着五右卫门都快紧张到背过去的模样,还是没有出声打断对方。
只听得少年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又接着说道:“而、而且还是石川五右卫门……大盗‘火狐狸’的儿子!”
“哦?”
足利义辉闻言挑了挑眉毛。
少年却仿佛打开了体内的某个开关,一点不带犹豫,声音越发响亮:“从今以后,我要成为像父亲那样……不,是超越父亲,成为天下闻名的大盗!石川五右卫门,要成为一个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义贼!”
这几句话说完,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倏然委顿了下去,又变回方才那种战战兢兢的模样。
可即使他摆出一副缩头缩脑的鹌鹑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是再也收不回来了,足利义辉拿折扇啪啪敲着大腿,眨了眨眼,又愣了一会,才转头看向八寻:“是我听错了吗,八寻姑娘……他刚刚是说自己想当一个天下闻名的大盗?”
“确实是这么说的呢。”
“而且还是一个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义贼?”
“好像也有这么说过。”
一问一答,足利义辉的表情越来越古怪,他又再度把视线转向少年,竟有些欲言又止:“你知道……我是谁吧?”
“是!您是天下武家之主,幕府的征夷大将军殿下!”五右卫门赶忙回答道。
“没错,所以,你这是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想……犯法?”
“是!”
干脆利落的回应。
足利义辉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拿扇子拍大腿,越拍越快,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幻不定:“八寻姑娘……你是从哪里捡到这么一个妙人的?”
“是啊,究竟是在哪里捡到的呢?”盲女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这副刻意扮出的疑问神情,终于突破了将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他整个人霍然站起——五右卫门吓得往后一仰,险些掉头就跑,可下一刻,少年却听见了一阵畅快的大笑声:“哈哈哈哈!”
那笑声洪亮如钟,甚至把角落里一只摇摇晃晃的蜘蛛都震得掉了下来。
足利义辉放声大笑了好半晌,才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好极,好极!果然,八寻姑娘身边净是些有趣之人,哈哈哈,真是让人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啊!”
“多谢公方殿下称赞。”
“我这可不是夸你……好吧,确实是在夸你没错!”
白了旁边的盲女一眼,足利义辉蓦然大步来到五右卫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喂,你说自己想当个劫富济贫的义贼,那在你看来,本将军是富的一方,还是贫的一方?”
“富、富的一方。”尽管紧张无比,五右卫门仍是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即使我现在被人赶出了京都,有家回不得,也还算富人么?”
“当然算……因、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大把大把连饭都吃不上的穷人在!”
“也就是说,你要偷我的东西了?”
“不……我五右卫门只偷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只要将军殿下您是个好人,我就不会偷你的东西!”
“那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了你口中为富不仁的家伙呢?你会来偷么!”
“会……”
与这句话同时响起的,却是一声铮然清响。足利义辉倏然拔出随身的佩刀,将刀锋架在了少年的脖颈上,怒目圆瞪,厉声叱道:“我再问一遍,你会来偷么!”
“——会!”
然而面对锋利刀锋的五右卫门,却与之前判若两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脖子上的那一抹冷意激发了血性,他猛然仰头,梗着脖颈回应道,“不管您问几次,我也还是一样的回答,如果将军殿下您真的……还有天枫大人也是,如果你们有朝一日变成了那种为富不仁的恶徒,我石川五右卫门,一定会把你们的财产全部偷个精光,拿去接济那些穷苦人家!”
“哎呀呀,好可怕啊。”
依旧坐在室内的盲女抖了一抖,“公方殿下,有道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不如咱们现在就把他杀了吧。”
“你不是亲口说要替他讨要一面‘免死金牌’的么?”
“小女子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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