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那也不成,君无戏言,小子这条命,今儿是谁都拿不走了!”
说话间,足利义辉猛地抬起一脚,把五右卫门踢得一个跟斗翻了出去。正当少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却听得砰的一响,一把佩刀丢到了他的面前。
正是刚刚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柄佩刀。
“拿去吧!”
“这……”
“让你拿你就拿,梁上君子、鼠窃狗偷之辈,还不快从本将军面前消失!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足利义辉一声怒斥,五右卫门缩着肩膀,似乎听出了什么,又不敢相信,只好往不远处的八寻看去。
见到盲女微微颔首,他才松了口气,慌慌张张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想起折返回来,抱住那口佩刀,再对着两人行了一礼,终于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一直目送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足利义辉才回过头来,没好气地瞪了盲女一眼。
八寻如有所觉,低下头来:“感谢殿下宽宏大量,饶他一命。”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下次再想劝谏,不必拐弯抹角,直说便是——我还能怪你不成?”
“公方殿下胸怀若谷,虚心纳谏,小女子自然不担心因言获罪。但一来这确实是五右卫门自己的心愿,小女子不过是顺水推舟,助了他一臂之力而已,再者……”
八寻停了一停,浅浅笑道,“若果这番话从小女子口中说出来,无论结果如何,公方殿下只怕是舍不得送出那柄佩刀的。”
“你、你、你……”
拿手指连点了好几下,足利义辉好似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摇头笑了出来,“算了算了,既然你要的‘奖赏’我已经给了,接下来的这件事情,你也要办得妥妥当当,不光是要成功达成任务,还要给本将军全须全尾,平安无恙地回来——这是将军的命令,听到了没有!”
“遵命。”
八寻款款施了一礼,轻声应道。
……
次日。
信贵山城下的护城河,河水依然清澈。
虽然已经被足利义辉率军包围了半月有余,但因为始终没有开始正面强攻,这座高耸的山城看上去仍是一片平静,或许只有空气中那紧绷的氛围,以及附近各处山头上飘扬的旌旗与营地,能让人感受到属于战争的气息。
而这边的城墙与塔楼上,同样插着松永家的旗帜,人影晃动,站岗的士兵们手持弓箭与铁炮,三三两两,正看向那远方的旗印,随意地打发时间。
突然,有人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人?”
“有人过来了!”
七嘴八舌的吵嚷声音中,越来越多人聚到了一起,看着那从远处缓缓行来的两道身影。一高一矮,走近了才发现居然都是女子。
高的那人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身后打斜背着一柄比人还高的大太刀,看上去英姿飒爽,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袱。
矮的那个看上去相对则要柔弱许多,一件轻飘飘的朴素小袖,长发披肩,手里拄着一支拐杖,边走路边敲敲打打,闭着双眼,望着居然是个瞎子。
这对组合属实古怪得很,即使她们是从足利军的阵地方向走来,一时之间,信贵山城这边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喝问或阻止,直到那两人一路来到护城河前,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喊出声:
“什么人!”
“我是伊贺国的天枫八寻,此番奉公方殿下的命令,前来拜会结城越后守忠正大人,并有一件事情想要与大人讲。不知越后守大人如今可在城中?”
盲女高声说道。
“天……伊贺国的天枫八寻?”
守兵们面面相觑,有些人面露茫然,有些人却已经微微变了脸色,显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各自举着兵器戒备,又有人飞奔进城报信。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就出现在了城墙上。
“原来是一战平定了葛下郡的天枫伊贺大人!在下结城忠正,久仰大名了!”
只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从墙头传来,原先似乎还带着几分善意,可随即话锋一转,“却不知公方手下人才济济,因何缘故,非得让您这么一位目不能视的纤弱女流亲自走这一趟不可啊?”
字里行间,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
城下的盲女却依然噙着一丝微笑,缓缓回答道:“越前守大人有所不知,恰恰只有小女子这种双眼不能视物之人,才适合跑这一趟。因为眼不见为净,不用亲眼看见阁下这张不忠不义,无勇无谋的脸庞。”
“你说什么!”
结城忠正表情一变,陡然一声怒喝。
但八寻的回应却比他更快一步:“我说你结城忠正是个不忠不义,无勇无谋的匹夫!如何,不服气么?”
一前一后,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响起,被风一吹,清清楚楚传进了附近每个人的耳中。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
第四百一十九章 茶器换城
不忠不义,无勇无谋。
在这个最注重个人名节的时代,这八个字简直要比直接问候别人的娘亲更加狠辣恶毒。一语既出,不单单是挨骂的结城忠正本人,连一旁其他听着的守城士兵们也跟着纷纷变了脸色:
“哎,她说这话啥意思啊?”
“不知道,可听起来肯定是在骂咱们的结城大人!”
“什么!可恶!”
好吧,其中或许有些大头兵文化水平不高,听不明白具体含义,不过这帮人至少明白一点,自家老大被这个不知道哪蹦出来的小瞎子指着鼻子骂了,这要是不赶紧表态撑撑场子,等结城忠正回头发起怒来,遭殃的可就换成是他们了——
于是一个两个顿时开始鼓噪起来,拿弓的张弓,有铁炮的举铁炮,至于两手空空的,也赶忙从旁边拎一块石头作势欲丢,一时间,箭尖枪口都对准了城下的两道身影,杀气骤然凝聚。
身背大太刀的女子稍稍绷紧了身体,下一刻,却见那盲女摇一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臂,整个人立马又放松了下来。而盲女收回左手,依旧扶着拐杖,仰起脸,似乎正在与城头的结城忠正对视。
可惜那双眼睛仍然是闭着的。
但现场爷并不缺少她这一道目光,那背着大太刀的女子也好,其他守兵也罢,都在紧张地盯着结城忠正看,等待对方发号施令。仿佛只消这位越后守大人一声令下,几十支箭矢与铁炮子弹就能在一瞬间把城下的两人射成马蜂窝。
结城忠正却迟迟不发一言,只满脸怒气腾腾的样子,过得片刻,突然又笑了起来:“好,好,好!常听人说天枫伊贺剑法卓绝,智计百出,却原来胆量也远胜常人!”
八寻目前尚且没有官职在身——之前在京都打听过价钱,太贵了买不起——可身为实质上的一国之主,直呼其名实在有些不够尊重,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粗鄙不懂礼数。
因此之前的片冈新次郎,与此刻的结城忠正都是往对方的姓氏后面加个领国名,权作尊称。
其实类似的称呼也非独创,类似今川义元便被人唤作骏河公,其他类似三河公松平元康,尾张公织田信长,无不是通过彰显别人权威的方式表示尊敬。
问题在于,这个某某公的叫法落在一名女子身上,多少让人感觉有点微妙……话虽如此,也不能改口叫某某母吧?那听起来就更怪了!
于是一番纠结之下,片冈与结城很默契地省略了最后一个公字,直接唤作伊贺,不失礼数的同时又不至于太别扭。可以的话,他们真希望某位当事人能可意识到这份苦心……
不过看底下盲女的表情,这大概只能是个奢望。
他如此想着,又盯着对方看了一眼,突然冷笑一声:“很好,看在你敢以身犯险亲自过来的份上,我便听一听你到底想说什么——来人啊,放她们两个进城来!”
话音一落,结城忠正拂袖而去,其他留在城头的士兵们互相对视一眼,愣了几秒之后,便有人赶忙过去放下吊桥,又有一位头发花白的的老武士,领着十多个士卒迎了出来。
与一副恼怒模样的结城忠正不同,这名老武士倒显得和蔼可亲,一口一个“伊贺大人这边请”,态度谦逊有礼,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八寻与民治丸两人也不惊讶……可能民治丸稍微有那么一点忐忑,不过她牢记师父临行前的指点,翻来覆去努力默念心经,心无旁骛,没有把情绪放到脸上被人察觉。
四舍五入也算是处变不惊了。
另一边,八寻则是确确实实没什么好怕的,她多年来历经生死,大风大浪见过无数,相比之下如今这般场面只能说是小儿科罢了,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底——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当即拄着拐杖,施施然跟随那位老武士进了信贵山城,左转右拐,右转左拐,来到一处僻静的茶室。
“我家主公正在内中等候,伊贺大人请进吧。”
老武士比了个手势,又冲着民治丸歉意一笑,“至于这位林崎大人,室内空间狭窄,容不下太多人,还请您与老夫一同在外等候。”
民治丸闻言一怔:“你认得我?”
“……啊?”
大概是这句反问有些出乎老武士的意料,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八寻笑了笑:“好了,民治,别难为老人家。东西给我,你先去旁边阴凉处稍稍歇息一阵,很快就好。”
“明白!”
这次民治丸答应得倒是爽快,把自己抱着的包袱塞到师父怀中,左右张望几眼,三两步去到旁边的一片树荫下,就地盘腿一坐,再把大太刀往旁边一放,顺手还从袖子里摸出了半个饭团,正要往嘴里塞。
突然想起什么,一抬头,发现那老武士还愣愣地站在原地,赶忙冲人招手:“老人家,过来一起啊,日头热着呢,别晒中暑了。”
“哦……哦。”
那老武士脸上写满了茫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仿佛装了满满一肚子的吐槽,偏偏又因为民治丸这一系列动作实在太行云流水,导致他一句囫囵的也吐不出来——
为什么你一个登门拜访的不速之客,居然比他这个主人家还要来得自然?
这也太奇怪了吧!
奈何民治丸压根不是会察言观色的性子,招呼完一声,自觉已经尽到了责任,接下来就算这老头自个晒昏晕过去了,也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于是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饭团。
而八寻也已进了茶室,顺带把门一关,将满心迷惘的老武士连带着她的好徒弟一起挡在了门外,一门之隔,室内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结城忠正大马金刀盘膝而坐,右肘撑着膝盖,佩刀摆在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正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刚进来的盲女。后者仿佛察觉到了这道不善的目光,微笑着向他颔首。
“坐罢。”
冷淡的一声,八寻不以为意,拐杖探了探四周,摸索着跪坐下来,又把包袱放在旁边。
结城忠正盯着那包袱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再度望向眼前的身影。
八寻也在同时开口道:“明明是茶室,却没有茶水招待么?”
“恶客上门,何须茶水?”
结城忠正冷冷地回了一句,“反倒是天枫大人您,关于刚刚你说的那八个字,如果不能给出一个教人信服的答案,今天你们二人也就别想离开信贵山了。”
“呼呼。”
“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在笑越后守大人明知故问。忠贞义烈,是谓忠义,而三好氏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着众目睽睽做出以下犯上的弑君之举,实在是胆大包天,十恶不赦——庆幸公方殿下福泽深厚,命不当绝,这才令你家主公不至于坐实大逆的恶名。”
八寻顿了顿,又道,“按理来说,如今既然公方已昭告天下,兴兵讨贼,越后守大人身为武家名门,理应在第一时间弃暗投明,襄助幕府才是,可你却选择继续与三好逆贼一党为伍,这般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我说你‘不忠不义’,何错之有?”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语气严厉,咄咄逼人,结城忠正听在耳中,神情禁不住略微一变。
不过他马上又冷哼了一声:“战乱之世,各为其主,我的主公唯有松永弹正一人,至于幕府将军……哼,不过是以前的老黄历罢了,不值一提!如果伊贺大人特地前来,只是为了讲这些无用的废话,那可真令人失望。”
“别心急嘛。方才所言乃是大的忠义,现在开始要讲的,则是小忠小义。”盲女摇了摇头。
“小忠……小义?”
“我知越后守大人对松永弹正忠心耿耿,绝无二意,而这城中士卒,同样是只要越后大人您一句话吩咐下来,随时可以豁出性命,与这座信贵山城共存亡。”
这话听着像是称赞,又似服软,令结城忠正原本严峻的神色稍霁,还以为是盲女意识到话说太过,正在设法往回找补。
谁知下一秒,八寻蓦然又是话锋一转:“正因如此,我才不忍心见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莫说这些城中士卒性命难保,就连松永弹正,也会因为阁下的愚行而凄惨死去……”
“胡说八道!”
结城忠正陡然一声怒喝,与先前不同,这回似乎是动了真火,甚至把手伸向了旁边的佩刀。但他在最后一刻又生生停住动作,继续紧盯着盲女。
“不动手么?”
“我在等你的解释。”
“亦或者,是在等小女子亲口叙述一遍越后守大人您内心的想法。”
曲起手指,在拐杖上敲了一敲,八寻微微一笑,“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大将,一定也已经意识到了,此刻三好氏的境况不容乐观,仅是近畿一带,便有南近江六角氏的两万大军,兵锋直指京都;再加上畠山氏的一万余人,也正从纪伊出兵,向着河内高屋城而去,一南一北,两场大战一触即发。
“一旦三好氏战败,当前支配的河内、和泉、摄津、山城四国将尽数不保,最好的结果,也就是靠着淡路水军的掩护狼狈撤回四国,尽量保住阿波、赞岐两国基业而已。我指的并不仅仅是三好宗家,还有那位松永弹正——好好想一想吧,越后守大人!要是你家主公丢了和泉国,只凭这大和国境内这一座孤城,又能守到什么时候?
“在主君即将赌上性命一战的时候,身为臣子的你却躲在坚固的城堡里,高枕无忧等待结果,此为‘不忠’;而假若三好兵败,松永弹正还要额外花费精力尝试援救尔等,否则难免会被世人指责冷酷无情,抛弃家臣独自逃命。身为武士者,不仅不能替主公争得荣耀,甚至还要害他背负无谓的骂名,此为‘不义’,我说你不忠不义,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
手肘仍旧撑在膝盖上,结城忠正阴沉着一张脸,却是好半天都没有出声。唯有时间悄然流逝,沉默中,偶尔传来八寻指尖轻轻敲击拐杖的声响。
竟有几分像是寺庙里的木鱼。
“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
“应该是小女子来问,越后守大人您想怎么做。”
“哼,啰里啰嗦讲这么多有的没的,最后无非就是想让我把这座信贵山城让出来而已,我也不妨告诉你,只要这条性命还在,就不可能——”
“且慢。”
后半句狠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被八寻从中打断。不等结城忠正发怒,又见盲女维持着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把刚刚就让他十分在意的包袱挪到了面前,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木匣。
“这是什……等等,这个莫非是!”
匣子盖揭开之后,显露在结城忠正眼前的某物,赫然让他目瞪口呆,恍如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只能呆呆地看着木匣内的那件茶器,心底满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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