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是是是……”
于是就这样一路被拽回了城下町。
町镇里的景色一如往常，过路的商客与当地居民来来去去，各司其职，仿佛一片风浪迭起的大海，像是一两个人失踪这种事就好比小石子一般，扔进去时连半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她们首先回到了宿屋，从小琴到丰五郎的屋子，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又搜了一遍，可惜两人都算不上什么名侦探，一番搜寻过后，仍是毫无头绪，井之助与万鬼斋似乎还在外头找人，没有遇上，倒是老板听说了这件事，过来宽慰了八寻几句——这位一直以为小琴是她的亲妹妹。
不过听她的语气，与其说是为小琴担忧，更多的大概还是顾虑到自家宿屋有人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开，生意难免一落千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宿屋老板想让两人平安归来的心情大概和龙子几人有得一拼。
“现在有三种可能……”
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也不是办法，两人最后聚在小琴的房间里，八寻抬起手指，轻轻敲打着拐杖的一端，就像敲木鱼一样，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要么是丰五郎被人抓了，要么是小琴被人抓了，要么是他们两个都被人抓了……”
“不是还有第四个可能性么？”龙子插嘴。
手指敲打的动作一顿，少女沉吟着，还是摇了摇头：“这几日相处下来，丰五郎不像是这种人。”
第四种可能性，自然就是丰五郎出手掳走小琴了。按理来说，对方确实有道理这样做，毕竟归根结底，是八寻害得他在松下宅邸里颜面扫地，而那起事件的源头，正是小琴。
以丰五郎的身手，即使怀恨在心，他自己应该也知道不太可能直接报复八寻，既然如此，退而求其次想要对小琴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是人还在远江那时候，八寻不免也会生出这个猜测，可同行一路，或多或少对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她感觉丰五郎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性格——对方人傻是傻了点，心思倒是不坏，不知道是不是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在埋头练剑，导致人情世故这方面单纯无比，没有什么主见。
“何况要是他真藏得那么好，更不会选择在这种时机发难。”
“确实。”
龙子也表示同意，“但如果去掉这个可能性，只看你说的三个里面，最有可能的还是之前给他下毒的那批人吧。哎，真不知道那个甜瓜脑袋到底惹到谁了，又是下毒又是潜伏的，这会儿更了不得，甚至直接动手掳人了。”
“多半与上泉伊势守有关……剑圣外甥的虎皮大旗可不好扯呀。”
“哼，依我看啊，这事还得怪伊势守自己不好好教徒弟。”龙子抄着双手，“换成是我的话，可不会随随便便放他这种呆子一个人出来闯荡。”
“其实……他不是一个人。”八寻想了想，决定替某剑圣稍微辩解几句。
“那些狐朋狗友可不算。”龙子不屑道。
“不，最开始是有一位靠谱的老人在他身边的。”
“有这回事？”龙子一愣，“我怎么没印象？”
“因为那人在你来之前就被我杀了……”
“哦……”
氛围一时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反正人死都死了，不提这个，还是想想去哪找人吧。”
龙子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既然他们特意掳走了甜瓜脑袋，大概不会简简单单杀了他，早些找到的话，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不过我有点想不通，他们目标是甜瓜脑袋的话，为什么要顺手掳走小琴？”
“或许……小琴不是被他们带走的。”八寻若有所思。
“你有想法？”
龙子见她表情，当即追问道。
“嗯。”
少女点点头，“我早前给了她一颗烟玉防身，一直没机会用上，理应是放在这个房间里的……但现在却找不到了。”
……
“咳，咳咳——”
意识稍稍苏醒的瞬间，丰五郎已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喉咙里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样，疼得让人难以忍受，泪水夺眶而出，视界一片模糊，过了半晌，这阵干咳才缓和下来。他擦了擦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山洞的洞口，地上燃烧的火堆。
以及坐在火堆旁边，手和脸都被熏到黑一块白一块的小琴。
“这里是……”
记忆混乱不堪，一时间，他只记得自己正在屋里睡觉，恍惚中闻到了什么奇妙的味道，起初并不留意，等后来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是太迟，迷迷糊糊中，只看到有身影翻进窗户，朝着他走了过来……
“刚刚有坏人想抓你。”
小琴愉快地说着，那张被火焰映得忽明忽暗的脸上，绽开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嗯，我想起来了……但小琴你为什么会在这，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丰五郎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连着问了几个问题，不过问完立刻就后悔了。小琴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算了，就当我没问……”
他叹了口气，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小琴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不知道这里是哪，但我是过来救你的，那些坏人刚刚被好人打跑了，一下子应该不会回来，你可以放心。”
“什么？”
丰五郎猛然抬头，竟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小琴。这番话虽然用句遣词一如既往，然而平时的小琴，大概是没办法流畅说出这么一大段话的。
非但如此，定睛细看，此时的小琴双眼闪闪发亮，映着火光，好似要比平时更加明亮几分。
“你……”
不傻了？
这句疑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还好丰五郎在最后关头将其又噎了回去，被人在耳边“甜瓜脑袋”“甜瓜脑袋”地叫了这么久，他或多或少也学会了一点说话的艺术，起码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很容易得罪别人。
只是心中仍旧惊疑不定，好奇心甚至压过了对自己现状的疑虑，而在他的注视下，小琴脸上又浮现出了无忧无虑的标志性笑容，捡起旁边的树枝，拨了拨篝火：“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
她偏着脑袋，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描述，随后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就是这里，本来一直很重的，被坏人用力打了一下之后，突然就好像变得……轻了一点。”
“这……”丰五郎的注意力却在另一处，“你被人打了？”
“打了两下，不过不怎么痛。”小琴笑着，“我刚好睡不着，听到声音，又看到你被坏人从窗户里带了出来，就一路跟了过来……虽然被发现了，但八寻给过我一个圆圆的东西，说遇到危险就丢出去，所以我就把它用力砸到了那个坏人的脸上——”
“圆圆的东西……是铁球吗？”
“好像不是，没那么重！不过砸出去之后冒出了很多味道很厉害的烟，那几个坏人都在不停咳嗽，我就趁机把你带走了。”
“原来是这样……”丰五郎挠了挠头，“然后你就把我带到了这里？”
“不，然后我又被抓住了。”却听小琴如此说道。
他不由一愣：“又被抓住了……什么？”
这一瞬间，丰五郎的心情当真如同跳崖一般，忽起忽落，直到刚刚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脱险了，如今听这意思，敢情他们两个现在还在敌人手里，还没能摆脱任人宰割的境地？
“——然后就又被人救了。”然后小琴又补充了一句。
“……”
丰五郎捂着心口，虽说比起之前小琴说话似乎变得有条理了一些，但交流起来依旧是这么费劲。
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心里猛然冒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丰五郎望着小琴那双没有被知识与智慧污染过的纯真眼眸，又抛开了这个明显不可能的猜想。
“所以……是谁救的我们？”
小琴正要开口，陡然，洞穴之外传来一道成熟的女声：
“是我。”
话音未落，一个高挑的身影微微弯着腰，从外面钻了进来。
却是一位巫女，至少是一位作巫女装扮的女子，约莫三十多岁，长相姣好，身材曲线起伏，一头长发梳得整整齐齐，乌黑油亮，贴在身后，手里持着一把细长的薙刀——刀上血迹未干。
她来到洞内，直起身来，先是对着挥手打招呼的小琴点了点头，随后才看向丰五郎：“你就是上泉秀纲的外甥？”
如今的上泉信纲名字还叫秀纲。
“是的，请问您是……舅父的友人吗？”丰五郎吞吞吐吐地问道。
巫女却是一笑：“我可不认识那种大名鼎鼎的人物。只是之前欠了某位老大人的人情，如今被他找上门来，要我帮忙找人而已。要谢的话，你们两个就去谢万鬼斋吧……嗯？”
她正在说话，突然一怔，只听见一阵吵闹声由远及近，从山洞外边接近了过来：
“就是这儿！”
“你看，地上还有血迹，他们肯定就躲在这里面——”
“血？”
巫女一愣，目光移向自己的薙刀，随后一双好看的杏眼猛然瞪得溜圆，“糟糕，刚刚砍完人之后忘记把血擦干净了！”
……
第四十六章 命轻鸿毛
血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蜿蜒如一条小蛇，一直延伸到了洞穴入口。
几个人就是循着这血迹追了过来，此时正聚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张望着黑漆漆的洞口，从这个角度看不清里面具体的情况，只能隐约看到一两道被火光映在岩壁上的影子。
“就是这了？”
“应该是。”
“那个呆头呆脑的女人应该也在。”
“还有中途杀出来那个用薙刀的巫女，点子棘手得很……怎么办？”
七嘴八舌交谈间，他们几人互相眼神示意，都在期待着其他人主动上前查探，但眼珠子转了又转，连眼角都要转抽筋了，也没见有谁效仿毛遂挺身而出。
最终还是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往前迈出了一步——另外几个人闪躲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磨磨蹭蹭的，你去！”
随后扬起手来，给了旁边贼眉鼠眼的小子一记巴掌，呵斥道。
其他人表情不变，唯有被点名的这位顿时整张脸垮了下来，按着后脑勺，敢怒又不敢言，只好握住了腰里的佩刀，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往山洞入口摸了过去。
前后总共也就十几步的距离，他却走得磨磨蹭蹭，三步一停，背影充满了悲壮。
“其实我们可以点火去把人熏出来……”
有人忽然小声说道。
被点名的那人猛然回头，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却见头领把眼一瞪，怒骂出声：“咱们哪有这么多时间！一个毛头小子和两个女的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快上！”
没什么好怕的，那你自己怎么不上……
这个倒霉蛋在心里嘀咕着，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咬了咬牙齿，一下子拔出了佩刀，烁烁刀光入眼，顿时让他胆子壮了不少，趁势鼓起勇气，一步迈到洞口，大喊道：“里面的人，还不快给大爷我滚出——”
最后一个来字还没出口，陡然眼前一亮，果真有东西从洞口伸了出来。
却不是人，而是一柄染血的薙刀！
不知是有意或是单纯的巧合，这刀尖恰恰停在了来人的鼻子前端，两者相距甚至不到一指之宽，雪亮刀身映出他呆滞的面容，上面的血迹还未拭去，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啊！”
惨叫声姗姗来迟，他双脚一软，跌倒在地。又被那薙刀一扫，把刀背重重拍在脸上，整个脑袋顿时带着身子飞了出去，连带着几颗磨损严重的大黄牙齿也一并飞在了空中。
又在一声闷响中轰然落地，人早就昏了过去。
空气恍如凝固，包括那个原本很神气的头领在内，所有人俱是脸色大变，面面相觑间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洞内薙刀一收，随即钻出了一个巫女装术的高挑女人。
紧接着又出来两个人，正是小琴与丰五郎。
连着好几天的腹泻，让这位小有名气的年轻剑豪元气大伤，直到如今依旧下盘虚弱，走路时摇摇晃晃，还是小琴好心在一旁扶着，有些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左右一望，趁着那巫女正与其他几人对峙，丰五郎强撑着精神，去到那个被打飞的浪人身边，掰开手指，把他拔出来还没来得及用的打刀拿在了手里，挥了一挥，脸色便也有了些底气。
虽然人数依旧是敌众我寡，可那边几个人望着手持薙刀的巫女，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气势上却先落了下风。巫女见状哂笑一声：“一群无胆小贼，跳梁小丑，也敢学人为非作歹，真是好笑。”
“你……此事分明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多管闲事，无端端动手杀了我几个兄弟！”
短暂的僵持过后，首领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和我无关，那跟谁有关？或者我直接问，你们的目标是谁，男的还是女的……哦，是男的啊。”
不等几人回答，留意到他们的视线方向，巫女已经明白了过来，哈哈一笑，又道，“我看你们的身手，应该是阴流一脉，而且多半不是上泉伊势守的门徒，没错吧？”
“你……”
“看来是猜对了。碰巧，我又听说六天……不对，好像是五天前，有一位自称阴流正统传人，爱洲移香斋关门弟子的剑客向上泉伊势守下了战书，要与他生死决战——”
“什么！”
一旁的丰五郎闻言一惊，“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巫女白了他一眼，“我自己就是从上野那边过来的，再过几天，伊势守与人约战的传闻应该也就传得满天飞了，到时你再打听确认也不迟。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她打量着丰五郎虚浮不稳的脚步，颇有些嫌弃，“年纪轻轻，注意一下身体。”
“我……你误会了……”
丰五郎如鲠在喉，急着想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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