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那巫女却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另一边的几个浪人,显然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
这让丰五郎颇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只是看着那柄染血的薙刀,以及刚刚被一下拍飞的身影,再多的话,也只能憋进肚子里。
“啪”的一下,反倒是小琴一脸认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似在安慰。
丰五郎内心不由涌上一股感激的暖流,正要道谢,忽然听见小琴来了一句:“年纪轻轻,注意一下身体。”
“……”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放着一蹶不振的丰五郎不管,小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眼中虽有害怕,更多却是纯粹的好奇——就仿佛是那种稚童初醒,初初见到整个世界的惊奇。
“你太多话了!”
另一边,被巫女一口道破身份来历,头领的神情终于也阴沉了下来,“不该管的事情少管,小心惹祸上身,哪天死在荒郊野岭,没人替你收尸!”
“人都会死,问题是谁来杀我。”
巫女毫无惧色,指尖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语带笑意,“至少,不会是你们这帮不敢光明正大地决斗,只会在暗地里捣鼓一些阴谋诡计的鬼祟宵小……不过嘛,今天你们运气好,我不杀你们,免得脏了这把好刀。赶紧带上那个倒霉蛋,夹着尾巴滚得越远越好。”
她随手一指,那头领表情阴晴不定,变来变去,手掌有好几回已经放到了刀柄上,但目光频频瞥向巫女的薙刀,足足迟疑了好半晌,终于咬了咬牙,把手一抬,喝道:“退!”
与来的时候不同,他们几个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用不着头领下令,已经有两个人很自觉地过去搬起了昏迷的同伴,稀里哗啦,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哈,倒是些识时务的。”
巫女很是快活地笑了一声,回过身来,走到了丰五郎两人面前。
小琴仰着脸看她,她也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嘻嘻。”
可能是觉得有点痒,小琴缩起脖子,退到了旁边。
巫女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艳,却听丰五郎犹犹豫豫地问道:“你不杀他们……就不怕事后被他们报复么?”
“万鬼斋委托我的是找人,救下你们两个已经算是赔本买卖了,再杀几个人我岂不是要赔到姥姥家。若是他们真敢报复,就到时再说也不迟——不过我觉得他们多半没这个胆子,否则也不至于藏在暗处,鬼鬼祟祟搞那么多事情了。”
巫女毫不在意地一笑,语气中满是轻蔑,“话说回来,你想清楚他们为何要杀你了吗?”
“嗯,大概……”丰五郎点了点头,整个人看着有些垂头丧气,好似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
事实也是如此。
至今为止,他内心其实一直有着某种傲气,即使是败在八寻剑下,又接连遭遇了几次挫折,这股傲气依旧没被完全磨灭。
不管怎么样,丰五郎乃是堂堂的武士之子,舅父更是大名鼎鼎的新阴流上泉秀纲,自幼勤习剑术,天赋出众,在旁人看来,只要他没有意外身死,今后必然也会成为一代史上留名的剑豪。
所以在得知有人要杀他的时候,丰五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不知何时与人结下了仇怨,但他绞尽脑汁,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上野之时自不用提,这一趟出门名义上是武者修行,实则一路衣食住行皆被家里的老臣打理得妥妥当当,所经之处,几乎所有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唯一一次冲突,便是在松下宅邸惹到了八寻。
然而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中毒了。
究竟是谁,为何要杀他?丰五郎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刚刚,听巫女道出了这几人的来历,又提到舅父不日将与人展开一场生死斗,两者对照之下,仿佛脑海中缺失的一块拼图就位,前因后果,豁然开朗。
“他们是想……用我的死来刺激舅父大人。”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与决心,才勉强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没错。伊势守成名已久,剑术高绝,如果能从正面将他击败自是最好,但如果对此没有信心,自然就要想办法琢磨一些阴谋诡计。”
巫女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丰五郎,“众所周知,你是伊势守疼爱的外甥,又是他的得意门生,如果你突然死去,即使伊势守内心再怎么坚定,也难免会感到悲痛,一旦分心,便有了破绽,也就更容易被人打败了。”
“就只是……因为这样?”丰五郎神色有些茫然。
“这还不够么?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是能够一举击败甚至斩杀伊势守,就能从此一跃成为天下名人,连北条、武田和今川这种大大名都会尽力招揽的人物,如此巨大的诱惑,足以让人为此豁出性命,乃至舍弃良知了。”
巫女说得轻描淡写,丰五郎咬着牙齿,低下了头,没有握刀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紧紧攥成了拳头。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死活想不出是谁要他的命,原来对方所针对的,压根就不是他自己。
甚至在那些人的眼中,他甚至连疋田丰五郎都不是,而只是上泉伊势守秀纲的外甥,一颗用来扰乱剑圣心境的棋子。
比起有人要杀他的事实,这份认知反倒更让丰五郎感到一阵愤怒,与此同时,更有一种深深的屈辱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但转念一想,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被人忽略与轻视,是因为感觉自身的骄傲都被他人踩在了脚底,不仅差点死去,更重要的是会死得毫无尊严,宛如不值一提的草芥——
之前在松下嘉兵卫的宅邸,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当家中老臣提出解决方案的时候,当小琴拒绝了他给出的那一袋铜钱,当日吉丸冲出来用言语逼到他下不了台,当八寻出剑伤了山崎源八郎……在这些时候,他心中翻涌着怒火,冲动拔出刀剑之际,心中所思所想,与这些人又有何不同?
自己若然不是草芥,那小琴他们呢?
目光情不自禁地望向身侧,正对上一双纯洁无垢的眼睛。其中并无狡诈算计,也无恨意翻腾,干净得犹如一面镜子,照出了丰五郎难堪的面容。他蓦地倒抽一口凉气,竟有些不敢继续看下去,慌慌张张转过了头。
“怎么了?”小琴不解。
“没……没有……”丰五郎结结巴巴地说着,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方才的怒意与屈辱竟都如烟雾般消散无踪,只剩下一种奇妙的羞耻,充斥心间,让他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
巫女拍了拍手,打破了两人之间莫名古怪的氛围,“你们的同伴现在估计正在到处找人呢,赶紧回去向他们报个平安吧。”
丰五郎闻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确实,要是只有自己不见了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小琴也丢了,万一那个矮煞星误以为是自己骗走了小琴,气势汹汹杀将过来……
稍微想一想就头皮发麻,还是赶紧把人还回去吧。
“那你们从这边一直走下去,大概一个多时辰就能回到住宿的町镇了。”巫女说着抬手一指。
丰五郎一愣:“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不了,有个我不太想见的人在,和他碰了面会有很多麻烦……”她说着话,眉毛轻轻皱在了一起,正要再说些什么,陡然空中黑影一闪,一声锐利鹰唳破风而来!
丰五郎与小琴都已听惯了这奇妙的叫声,抬起头时,果然看到那一头威风凛凛的猎鹰,展翅回旋几圈,落在了一位南蛮装束的年轻女子手上。
……
“你看,我就说他们在这吧——哦,忘了你看不到。”
龙子与两人对上目光,愉快地吹了个口哨。
“龙子大人……”
八寻跟在身后,满脸无语,“同一个玩笑重复太多次就不好笑了。”
“什么意思,我没开玩笑啊。”龙子疑惑。
“……好吧。”
少女叹了口气,决定不与这家伙一般见识。同时她也在暗自感慨,果然找人这种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来办,自己和龙子两个人在町里转了半天都没收获,倒是与井之助会合之后,循着猎鹰一路过来,轻轻松松就找着人了。
远远地就听到了小琴与丰五郎的说话声,听起来虽然有点虚弱,应该没受什么伤,只是除他们之外,还有另一个陌生的女声……
蓦然,身后的井之助脚步一停,不知为何,心跳的速度也突然变快了许多。
八寻回过头,正准备询问关心一下对方,却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身前穿了过去——很难想象以井之助那种体型,竟然能在一瞬间爆发出这种惊人的速度,几乎是眨眼之间,他已经越过了前头的龙子,停在了丰五郎面前。
更准确的说,是站在了那名薙刀巫女的面前。
注意到气氛变得有些不同,八寻悄然站定脚步,同时伸手拉了拉毫无察觉的龙子,让她先别靠近。
一时之间,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井之助仰起头来,直勾勾盯着那巫女。
巫女蹙着眉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与其对视。
“终于……这四年间,我走遍各地,掘地三尺,今天终于找到你了,志津。”过了许久,才听见井之助开口说道。
与平日里的嬉笑滑稽不同,他此时的话音,竟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迸出来的。
“终于还是被你找到了,青田师兄……”
巫女叹了口气,话音未落,蓦地白光一闪!
“什……”
丰五郎不由睁大了眼睛,直到刚才为止还被他握着的打刀竟已不翼而飞,而两手空空的井之助手中已多出了一把刀,猝然斩向巫女——
当!
巫女好似早有预料,薙刀一横,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脸上仍然是那复杂的表情。
反观井之助,已是咬牙切齿,怒发冲冠:
“你竟还有脸叫我师兄——”
刀光一闪,人影乍分,手中利刃倒映着灿烂日光,这矮胖的浪人眼中如有火焰翻腾,展现出的,也是在场众人从来不曾见到过的凶悍一面。
“杀师之仇,侮尸之恨,就在今日,一并清算!”
……
第四十七章 四是四,十是十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形形色色,但其中最强烈的,无非爱憎。
能支撑一个人抛开原有的一切,背井离乡多年去寻找另一个人,理由多半也离不开这两者,要么是爱,要么是恨。
八寻最初还以为是前者,正因如此,在察觉到井之助与那名陌生女子撞见时一瞬微妙起来的气氛后,她不仅拉住了恍然无觉的龙子,准备“看”好戏,甚至还想随手摸出一把坚果嗑着助兴……
下一秒,井之助一刀砍了过去。
幸好她还没来得及把零食掏出来,否则就尴尬了。
“你竟还有脸叫我师兄!”
没有留意背后发生的这段插曲,井之助怒喝出声,身子倒是往后退了两步,半蹲半站,右手将打刀扛在肩上,左手撑着地面,整个人猛然化作了一只作势待扑的大蛤蟆。
而看到这个奇妙的姿势,一旁的丰五郎也明白过来,为什么龙子会给他取那样一个绰号了。
“当初师父他对你不仅视如己出,百般呵护,又将一身武艺传承倾囊相授,毫无藏私……而你呢!不仅趁我出门偷袭杀了他老人家,事后更偷偷潜返回来,挖坟盗尸——”
然则井之助随后的申讨话语,却让几个神游天外的旁观群众陡然一惊。
杀师已是重罪,更别提事后竟还盗取尸体,须知人死为大,亵渎尸身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遭人唾弃的行为,因此这句话一出口,又不见巫女志津反驳,一时之间,在场几个人的表情都不禁有了变化。
尤其是刚刚才被对方救了一命的丰五郎,更是惊疑不定,盯着巫女,期待着对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至于小琴,虽说不太能理解井之助说的话,意识到气氛与刚刚相比有些不同寻常,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慌张。
“那天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找到你,将你带回师父墓前,向他老人家请罪。”井之助沉声说道,他左手五指张开,指尖用力抵着土壤,双目一眨不眨,紧紧盯视着志津,“所以,你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
龙子与丰五郎也望向了她。
空气在沉默中流淌。
直到日光移转,在巫女拄地的薙刀上反射出一道寒光,光芒耀眼,让三人不约而同挡了一挡。
也正是这个时候,只听志津轻轻叹了口气;“唉……出手吧。”
“好!”
一声低吼,如雷贯耳,井之助把手一撑,胖大的身躯猝然飞扑而出,人在空中,双手握刀,一击斩下!
志津同时出刀,她的兵器远比井之助所使打刀更长,后发先至,染血的刀锋恍如一匹白练,倒卷而起,径直迎向浪人!
“小心!”
由于方才的交谈,再加上交战的两人一个相识多时,一个则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龙子内心已有倾向,见这一招走势凶险,不由惊呼一声,再想出手帮忙已是不及。
一颗心刚提上来,又见人与薙刀交错而过,井之助竟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了刀刃之上——听那金铁交击的声响,他脚底踩着的赫然是一双铁鞋——身体借力一折,“噗通”落地,又像皮球般弹起,连人带刀,从一个诡谲的角度刺了过来!
短短一个回合,兔起鹘落之间,攻守之势转瞬更易,眼见井之助这一击若然命中,即刻就要在巫女身上开一个透明大洞,这回又换成丰五郎纠结了。
救命之恩犹在眼前,方才井之助所说的那番话却又无法置若罔闻,一时他只觉得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眼睁睁看着井之助把人杀了不好,反过来井之助被杀更是不妙。
丰五郎心里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但战场局势一瞬万变,就在他略一纠结的功夫,来到嘴边的不知道是“住手”还是“且慢”,局势蓦地又有变化!
只见巫女把手一滑,沿着刀杆来到中央,按下了其中一个不易发现的机栝,“咔嚓”一声,整把薙刀竟尔一分为二,她左手持着半截刀杆,当做短棍一封一架,恰好挡住了井之助刺来的一刀,右手顺势一展,半边薙刀划出一个圆弧,直斩浪人头颅!
砰!
铁鞋一踹,刀杆上撩,近在咫尺的连环拆招,不仅是掌中刀剑挥扫,井之助几乎将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用在了进攻之上,脚踢、拳打、肘击、膝撞,乃至头槌与背靠,各种匪夷所思的攻击角度与招式,恍如疾风骤雨,呼啸而来,又都被志津一一挡下,薙刀拆成两半,守得密不透风。
若非眼前刀光霍霍,寒气逼人,在一旁观战的龙子与丰五郎等人简直要以为这不是一场生死拼斗,而更是那种大型祭典上精彩的压轴表演。
一轮强攻过后,井之助借势后跃,再度摆出了那个如同巨蛙扑地的奇妙姿势,巫女则只是双手一翻,重新接上薙刀,又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密密汗珠,吐出一口长气。
两人身上都找不到半点损伤,仿佛刚刚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不过是又一次默契十足的切磋比斗,两道目光隔空相对,一者怒火未熄,一者淡漠如水。
“你——为什么一直都在防守!”井之助恼怒开口。
“因为我如果进攻,你挡不下十招。”志津淡淡地答道,“四年前你的武艺便逊我一筹,几年过去,咱们的差距非但没有拉近,反倒进一步扩大了……青田师兄,你这懈怠的老毛病还是要想办法改一改。”
“聒噪!”
“一说就急,果然没有半点进步……”她摇了摇头,忽的话锋一转,“如何,消气了吗?”
“什么消不消气?”井之助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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