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老先生?”
“对,具体没说什么事,我纯粹是替人传个话,你自己去问吧。”
“好的。”
八寻点点头,摸着栏杆上了二楼,至于龙子,则是跑去给小啾喂食去了——小啾便是她那头猎鹰的名字,一头威风凛凛的雄鹰,偏偏取了个这种乖巧可爱的名字,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反差萌了。
“八寻丫头,过来。”
万鬼斋那间房的门是开着的,她刚一上来,坐在屋内的老人立刻招了招手,看这反应和语气,他怕不是眼睛一眨不眨,一直在紧紧盯着楼梯口。
等八寻走进去时,发现不光是万鬼斋,小琴也待在这儿,却是又已经睡着了,趴在一支蜡烛旁边,睡得口水直流。
“小琴这是……今儿一天都和您在一块?”
少女有些好奇。
“说来话长。”
万鬼斋笑着解释道,“老夫有个朋友,本来就住在附近,最近不巧有亲戚子弟受了风寒,特意托人找老夫过去诊治。原本是想赶在清晨凉爽时出发的,结果一出门,这个丫头突然就跟了上来。老夫又不敢放她一个人四处乱跑,索性就一起带上了——结果你猜怎的?”
他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别看这丫头瞅着不甚机灵,其实脑瓜子聪明得很。尤其是在医道方面,老夫不过只当着她的面施了一回针而已,居然就能把大致的穴位记得七七八八……而更厉害的,是她好似对药理本身有着一定了解,老夫只是开玩笑让她试着开一副药出来,没想到开出的药单虽然还有着几处错漏,整体上却没有什么谬误。这种水平,当一个不入流的江湖郎中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小琴还有这本事?”八寻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
“可不是。所以老夫想找你打听一下,按照这丫头自己的说法,你和她是在远江结识的?”
“没错,话说回来,此事与小伯先生倒也有点关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八寻把之前在松下嘉兵卫家中发生的事情,简明扼要又说了一遍。万鬼斋专心听着,时不时给出几句评价,比如训练场上她杀人的光景,就把老人听得眉头一展,用力一拍大腿:“杀得好!”
后面再到丰五郎追赶上来,随从中有人暴起发难,险些受伤挂彩,万鬼斋又大摇其头:“丰五郎这小子,当真蠢到无药可救。不过照这说法,他蠢则蠢矣,倒是不算太坏……所以,小琴丫头是打小就待在那个松下嘉兵卫的家里,这么多年都在老老实实给人倒水打杂么?”
“应该是这样。”
“那就奇了,普普通通的杂役佣人可学不来这一身医术,更何况……”
他用大拇指指腹“沙沙”摩挲着如钢刀般的短须,打量着一旁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琴,只见烛光摇曳间,将明明暗暗的阴影投落在女子的侧脸上,那笑容甜甜的,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好事。陡然间,万鬼斋似乎想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僵。
“你——”
老人瞪大了双眼,看向小琴的视线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急促如擂鼓,八寻偏着头,总有一种下一秒整颗心脏就会从对方嗓子眼里跳出来一般,一时间又是讶异,又是担心,喊了一声:“老先生?”
“我……没事。”
但仅仅数秒之后,万鬼斋好似已经平静了下来,唯有那一时半会还维持在高峰的心跳与脉搏,透露出他之心思并不如表现的那样平和。
“您……真的没事吗?”少女又问。
这会儿老人却没有作答,他仿佛全腹心思都放在了小琴身上,嘴里一个劲地咕哝着,声音极小,即使以八寻的耳力,也只能勉强听清楚其中的只言片语:“小琴丫头,莫非,可是,等等……”
支离破碎的言语,好似在下意识否定着某个事情,就在八寻迟疑着自己要不要接着探问下去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阵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咚咚咚咚,每一步都很有力量,踩在木头做的地板上,便发出如鼓般的声响。
她对这步伐早不陌生,正是疋田丰五郎。
独自在房间里闷了一整天之后,他终于肯出来了——本以为是肚子饿了下楼觅食,但少女耳朵一动,注意到对方赫然是佩着刀剑,听走路时的动静,像是绑腿、斗笠这些出远门的物件,也都穿戴得整整齐齐。
这是要去哪?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这阵声音也让万鬼斋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是神情依旧有些恍惚与复杂。他扭过头去,看到全副武装的丰五郎,忍不住也是一愣:“小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一阵沉默过后,丰五郎道:“我是来……向几位辞行的。”
……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丰五郎与他们并非一路,或者说这一行人本来就是目的各异,井之助找到了自己的师妹,两人一番交谈消解了误会,接下来又要对上真正的杀师仇人天沼独乐;
龙子好像就是纯粹出来游山玩水,领悟她爷爷口中的没心没肺之射;
至于八寻自己,在知晓了所谓的天枫五郎并非真货之后,这趟骏河之行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大半,接下来要考虑的,大概就是怎么安置小琴了——毕竟她总不能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隔三差五拜访绿林好汉吧?
丰五郎又是另一种。他这趟出门时威风十足,是为了打出新阴流高手的名头,为自己日后的仕途与武道尽早铺路造势,而等到随从基本死光之后,他本来的年轻气盛,着实在这短短数日间的变故中被消磨得差不多,几如惊弓之鸟,瑟瑟发抖。
直到昨天,从那些人嘴里得知了自己被下毒和追杀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本人如何如何,而只是想要借由他的死,让一贯疼爱他的舅父上泉伊势守心境不稳,出现破绽。这个残酷的真相就好比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最后仅存的骄傲彻底压垮,回来之后,便一直缩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一声不吭。
八寻本以为对方这种状况可能还会再持续几天,却不料仅仅一个白昼过后,丰五郎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过来向他们辞行。
“舅父即将与人展开生死决斗,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尽早返回上野,亲眼见证那一幕……虽然没能和青田兄道别有点遗憾,但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的照顾,希望将来还能再会。”
丰五郎拱了拱手,不知道他在独自一人时都想了些什么,此刻的神态比起之前几天,却显得格外不同。
“你要回上野?现在?”
八寻没有出声,而是万鬼斋先开口问道。
他望着青年,目光中带着审视:“别忘了还有人盯着你的性命。”
“所以我才要趁夜出行。”丰五郎回答。
“比起大白天赶路,趁着夜色掩护,确实能挡掉一些风险。但这还远远不够——这里的几个人中,要数八寻丫头和那个用弓箭的龙子丫头本事最高,不请他们护送你一程吗?”
万鬼斋说着,又看了八寻一眼,“或者,你是因为之前发生过那种事情,觉得抹不开面子,不好开口?要是这样,尽可以放心,这丫头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否则早在几天前就杀了你了。”
他这话说得老不客气,与其说是在给丰五郎出主意,倒更像是在用话语挤兑他,不过给出的主意本身,倒是没有毛病。
八寻听了也只是苦笑,她与丰五郎之间虽有间隙,但说实话,几个罪魁祸首都已经被她杀了,再计较下去,多少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意思。而且这几天相处下来,也知道这个家伙心思不坏,一个十几岁的小年轻罢了,换成上辈子的她自己,待人接物同样好不到哪去。
虽则还不到朋友的地步,可要是就这样被人杀掉了,日后听说了消息,多少还是会有点别扭。
如此想着,正要说话,却听丰五郎摇了摇头,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让他颇为踌躇,又像是拼命鼓起了勇气一般:“老先生您这话确实没错……但我已经决定了,这最后的一段路,必须由我一个人来走。”
“哦?”
万鬼斋眉毛一挑。
八寻也有些意外,好像直到这一刻,她才第一次认识了对方一样。
“即使你很有可能会在半路上被人杀掉?”老人问道。
丰五郎闻言稍一迟疑,仍是回答:“死生有命,如果被人杀了,只能怪我技不如人。可即使身死,以后人们提起我时,也都会记得我叫疋田丰五郎,而不单单是上泉伊势守的外甥。相反,如果我在这里继续借助其他人的力量,那终此一生,我肯定都摆脱不了她的阴影——”
他并未指名道姓,目光却直直盯视着八寻。
“八寻姑娘,倘若日后我侥幸不死,更在剑道上有所领悟,到那个时候,能请你再与我来一场真刀实枪的决斗么?放心,到时候观众也好,裁判见证也罢,挑战书什么的,一切都不会落下。”
少女歪着脑袋,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如果你不介意当着很多人的面再败一次,我自然愿意奉陪。”
“好!那到时我会尽量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告辞!”抱了抱拳,丰五郎言语之间,那股曾经被打下来的少年意气终于又再度充盈心间,不等屋内的两人回话,他已经趁着这股气势,雄赳赳气昂昂,转身就走……
“啊!”
“……啊!”
“——啊!!!”
结果乐极生悲,一脚踩空,整个人噼里啪啦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
“……”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感觉……他这趟多半是活不成了。”万鬼斋幽幽说道。
而八寻更是已经双手合十,业务熟练地念起了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隶,莎婆诃。”
安心成佛吧,小伯先生。
愿极乐世界没有楼梯。
……
第五十三章 我要生气了
丰五郎趁着夜色离开了町镇,往北边上野而去。
此行或许平安无事,或许能够借着此次危机突破自我,或许会在中途被人所害,成为路边无数枯骨荒坟之一,无论如何,既然这是他的选择,旁人便也无从置喙。
只是相比起最初的时候,八寻对于这位傻少爷或多或少也有所改观,说不定经过了这一堑磨炼之后,他真能蜕变成一名实力高超的剑豪,像原来的时间线那样力挫柳生宗严——这却是与她无关的另一个故事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小琴也一样。
自从那天晚上万鬼斋似乎在对方身上发现了什么后,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关系陡然变得微妙古怪了起来。
原本对于其他人不假辞色的老医师,唯独对上小琴总是笑呵呵的,总是买回来各种各样的零食甜点投喂小琴,像这样对付小孩子的手段,偏偏对单纯的某人格外有效,短短两三天的功夫,这两位就已经彻底混成了“忘年交”。
小琴也不再黏着八寻,转而跟在万鬼斋身边,陪着他出诊看病,听说偶尔还能帮忙出一两个主意,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人在态度上的改变实在是过于突兀,摆明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和耳朵——不过尊老爱幼的龙子与八寻肯定不会胡乱猜测,她们只会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你怎么看?”
“可能是……以前不小心失散了的孩子?”八寻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多半就是这个原因没跑了。毕竟她前世被各种创作作品“荼毒”多年,大多数有的没的思路脑洞基本都看过听过,像是万鬼斋这般反应,怎么想都应该是父女重逢的剧本。
按照年龄来算的话,她不清楚小琴具体芳龄几何,光听声音大概与她相若,最多大上一两岁的样子。一般这种年龄早早就该嫁人生子了,但可能是小琴本身天真烂漫,又深受松下夫妇疼爱,怕她嫁出去会遭受欺负,索性一直留在了家中。
至于万鬼斋,年龄约在六十岁上下,十多年前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多生几个孩子也很正常,而之后两人因为某种缘故分开失散至今,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以重逢……短短一瞬之间,八寻脑子里已经接连闪过了好几种王道的故事展开,主打的便是一个俗而有力。
她随便挑了其中最感人的一段,当成故事讲给了龙子听,结果对方听到一半就红了眼眶,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感叹:“太惨了!没想到那两人之间居然有着一段这样的过去,不行,我一定要去安慰他们!”
“等等等等龙子大人别去这是假的!”八寻好不容易才把人给拽住。
“假的?”龙子讶异。
“假的!”八寻点头。
“可我听着怎么跟真的一样?”
“因为……我口才很好?”
“原来如此,真厉害,我就不擅长说故事。”龙子率直地称赞道。
但即使被当面夸了,少女心中也没有什么喜悦——说不定这正是龙子大人厉害的地方。
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番交谈,龙子随后也开始对此事上了心,有事没事偷偷摸摸去看那两个人相处,又转回来跟八寻咬耳朵:“我感觉你说得确实有道理,细看的话,他们两个的确有不少相像之处……”
“真的吗?”八寻同样颇为好奇,“具体哪里像?”
“唔……眼睛?”
“眼睛很像?”
“他们都有两只眼睛。”
“……”
好吧,对龙子抱有期待是她的问题——话虽如此,但等到下次龙子再兴冲冲跑过来时,她依旧记吃不记打,愉快地讨论着种种或者靠谱或者一听就是无稽之谈的可能性。
“要是真的就好了。”偶尔也会听见龙子叹息。
问及为何,她则答道:“因为小琴一个人孤零零的太可怜了,要是能有亲人在身边,哪怕只有一个,日子应该也会好过很多。”
“确实。”八寻笑着点点头,片刻之后,又轻轻叹了口气,“……确实。”
她其实也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一来就如龙子所言,人活在世上孤零零的总是难熬,总要有人陪着才好,再有一点,就是小琴的归宿。
松下嘉兵卫一开始将小琴托付给日吉丸,除了关系亲疏之外,大概也是因为日吉丸的老家就在尾张,再怎么样,有他给的那一笔钱在,加上猴子本身并非无情寡义之辈,总归是不会让小琴轻易饿着冻着。
八寻却不同,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无依无靠,孑然一身,正因如此,反倒了无牵挂,天下之大尽可去得,却总不能让小琴也跟着她居无定所,风餐露宿。
道路凶险,人心叵测,少女自己有武艺傍身,自保无虞,但小琴不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不幸香消玉殒,不说愧对嘉兵卫与猴子的信任,她自己同样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所以替对方找一个安定的归宿,便成了当务之急。奈何八寻在这方面属实两眼一抹黑,硬要说的话,次郎法师他们那边应该不介意多收留一个人,可不管是让小琴跟着天智兄妹当那劳什子的龙宫童子,又或者是早早进了龙泰寺做尼姑,似乎都与“安定”两个字扯不上太大关系。
何况他们也只认识不久,虽说有龙宫宝签在手,理论上的确可以许一个愿望,可别人许愿都是一次性的,唯独她一开口就是要白吃白住小半辈子,再怎么想都太得寸进尺了一点。
可惜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以托付的人了。八寻本来想着实在不行,就去找加藤段藏帮个忙算了,师兄虽然是那种性格,但人脉极广,黑白两道的人物大都会卖他一个面子,只要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对方多半就会嘎嘎笑着把这事儿包揽下来。
不过加藤段藏行踪缥缈,正如飞鸢的绰号一般,来去无踪,要找他着实是件难事,不比在出货率百分之零点三的卡池里单抽出货容易多少。眼下要是万鬼斋与小琴真有某种关系,也就用不着她这样大费周章了……当然,前提是万鬼斋没有什么不好的谋算与心思。
再看看吧……再看看。
如此想着,一晃又是数日。
暂时没有传来丰五郎暴毙路边的消息,不知道是死得无声无息,还是当真给他平平安安闯了过去。
万鬼斋仍是每天早出晚归,骑着那头老黄牛四处替人问诊,一文不收,反而倒贴出不少药钱。小琴一般都跟在旁边,若是回来得早,还会拉着八寻到自己房间,一边打哈欠一边高兴地描述着今天发生了什么,老人是如何把脉诊断,如何开药行针,她又如何在旁边帮着打下手,不过往往只说到一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对方的呼吸逐渐变得规律,八寻这才悄悄起身,替小琴披上一件单衣免得着凉,再静悄悄地离开房间,与静静站在走廊边的万鬼斋擦身而过,回到房间歇息。
既然老人没有开口,少女便也不曾主动去问,双方保持着这种奇妙的默契,彼此都不去捅穿那张薄薄的窗户纸。
屋里黑漆漆的,不见光芒,她独自又保养了一遍剑刃,待到睡意上涌,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只将包袱枕在脑后,独自一人和衣而睡——要是太习惯城镇里的生活,在野外就很难睡着了。
一夜无梦。
却有清脆的鸟叫声,叽叽喳喳从外面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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