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千代女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问道。
但眼前的少女毫无反应,仍然是那种茫然的神情,只是握剑的手指微微一紧,又放松,再紧,再放松,剑锋一转,在她的肌肤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伤痕。
“好像砍到了?”
她没有漏过对方小声嘀咕的这句话,顿时大叫起来:“砍到了,砍到了,咱投降,投降——”
“什么?”
“投——降!”千代女战战兢兢地看着那柄利剑,生怕下一秒自己的人头就得骨碌碌滚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投凉?”
“投降,是投降!咱不打了,早知道会对上你这种小怪物,打死咱也不会听那个瘸子的鬼话跑来骏河!”千代女几乎声泪俱下,眼睛看不见也就罢了,类似的瞎子高手过去也曾经出过几个,但现在连耳朵都听不见,照样可以精准无比一剑架在她脖子上。
这还是人吗!
“你要……投降?”八寻好似终于听明白了。
“对对对!”千代女喜极而泣。下一刻,只见少女后退一步,把剑一收,背靠着墙壁,摆了摆手:“那就……走吧。”
“好好好,咱这就走,这就走……”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去第一时间就找那个怂恿她过来的老瘸子算账,千代女点头如捣蒜,抬手一晃,那些还在弹个不停的透波众也停下了手,四散离开。
她自己正要抓紧脚底抹油,忽然又听身后少女说道:“等等。”
下意识一扭头,赫然看到那支拐杖又一次对准了自己,千代女心跳一停,尚未来得及说出任何一句话、一个字,就看见八寻一脸漠然地按下了机关,“咔”!
咱命休矣——
心里一阵悲戚,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杖头裂开,机括启动……喷了她一脸的水。
不对,这是……酒?
千代女抹了抹脸,早上出门时好不容易画好的妆早就被冷汗冲了个七零八落,如今再加上这一脸酒水,估计是彻底不能看了。
等她放下手时,本来神色漠然的少女忽然笑了起来:“惊不惊喜?”
“……”
她呆了呆,心里面有好几种感情翻来翻去,最后却变成了一声轻笑,这笑声越来越大,终于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
“确实是个惊喜!”
……
“嘶……”
人已远去,隔着那层朦朦胧胧的薄纱,那似有若无的曲调与人声也已彻底消失不见。八寻这才将针从耳朵里拔出,在一阵剧痛之中,世界再次变得清晰明快了起来。
这招果然不能常用……
锁命针虽然能够闭锁五感,但用针险要,危险之极,稍有不慎,轻则留下一些永久性的损伤,严重的甚至可能当场暴毙,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师父刚开始教她的时候,才会说这只是能解毒应急的法子。
直到后来她频频询问,才从果心居士那儿学到了完整的针法,可惜少女在医道上本身天赋平平,否则光凭这一套本事,就可以跑去那些大大名家里当御医,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痛痛痛……”
这银针是问万鬼斋要的,老爷子财大气粗,平时药囊里银针都备着三套,一套自己用,一套备用,还有一套就是专门拿来送人的,后面又用火烫着烧过了一遍消毒,倒是不怕卫生问题。
但随着针拔出来,耳朵里照旧血流不停,她用牙齿咬开袖子,团成两个球塞住耳朵,又从鼻子里掏出两个小布球——千代女身上的香味闻着古怪,她可不敢多闻,万一翻车就不好了。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小心的就会像某位未来的两国巫女头领一样,一炷香的时间连翻两次车,八寻都替对方觉得丢人……好在千代女由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来杀意,目的似乎确实是擒而非杀,所以她也没下死手,某种意义上,也称得上是不打不相识了。
倒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儿……
虽有银针封锁耳窍,之前千代女带着哭腔的求饶她还是隐隐约约听见了的,此时想起,颇觉有趣,呼呼地笑了两下,随后隔着止血的布团,又一次听到了琵琶声。
声音圆润清澈,不复刚刚的铮铮杀伐,似在邀请,少女想了想,拄着拐杖,循声找了过去。
那弹琵琶的人距离这边并不远,走过两条街道,弦声骤然一停,一个人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目光温和,看了过来。
“你……没事吗?”
果不其然,正是“天枫吾郎”。
……
第五十五章 移花接木
一面琵琶,一块孤石。
男人坐在石头上,静静看着八寻。
虽然是他主动以乐声引导少女前来,但真正来到之后,却又久久不发一语,只是任凭时间流逝。足足过了好半晌,才听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语气中有着明显的关切。
“我没事。”八寻摇了摇头,又说道,“多谢阁下刚刚的出手相助。”
“哈哈,吾郎兄的女儿遇见危险,我岂有不救的道理?”那男人爽朗地笑了起来,随后摆了摆手,“不过现在看来,就算刚刚我不插手,你应该也自有办法能够脱身,反倒变成我多管闲事了,你这声谢,受之有愧啊!”
“还是要谢的。”八寻浅浅一笑,并没有否认她确实有自保的办法。
“嗯,有女如此,吾郎兄也应无憾。来,陪我走几步吧。”
一边说话,他一边从大石上站起身来,不等少女回应,将琵琶往身后一背,自顾自迈开了脚步。
不一会儿,另一道脚步声跟了上来。
“听这意思,您以前与我父亲……关系很好?”
“这话问得呆了,只要与你爹相处过一段时日,不管是谁都会心悦诚服,将他认做是平生的知己。那种感觉一下子描述不清楚,只是在吾郎兄身上,自有一股英豪气概,足以折服众人,他‘忍侠’的绰号也是因此而来——忍中侠客,侠中忍者,两者缺一不可。”
男人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呢,好侄女,在你看来,你爹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不清楚。”
“不清楚?”
“我并没有太多与他相处的机会,所以也没有感受到您说的那股英豪气概。非要说的话……”八寻思考着该如何措辞,“父亲他在我心里……大抵是个好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好人。”
“原来如此,这倒是一个未曾设想的角度……果然,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心中也会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模样,当真有趣。”男人愉快地说着。他步子迈得很大,落在地上时,往往会发出咚的一声响,听在八寻耳朵里,竟有些像是一头体型硕大的猛兽在走动一般。
他顿了一顿:“好了,我的问题已经问完,接下来该你了,好侄女,有什么想问的,只管开口便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八寻抿紧嘴角,停住脚步,将拐杖拉得离身体更近了一些。与此同时,走在前头的男人也跟着停下,转过身来,一前一后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相对而立。
“不知道我应该如何称呼您,是神无,还是天沼独乐?”
没有拐弯抹角,她径直抛出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
但即使听到这个问题,男人脸上的表情仍旧没有半点改变,还是那一副愉快的神情,眼睛先是在少女握住拐杖的右手上停了一停,旋即移开,笑道:“看来那个叫志津的巫女已经把全部事情告诉你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全部,只能说……略知一二。”八寻回答道。
“哈哈,好一个略知一二。”男人拊掌,“按照我过往的习惯,如果换成别人这么问,我会告诉他,叫我天枫吾郎即可。可你是吾郎兄的女儿,他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如果我再冒用他的名头,于情于理都实在说不过去……哎!”
他似乎很是烦恼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还是叫我神无吧,我更习惯这个称呼。”
“神无,透波众下落不明的前任头领?”
“下落不明?”男人似乎愣了一愣,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原来他们是用的这一套说辞。好生无趣!”
听出他话中之意,少女蹙了蹙眉:“莫非……另有玄虚?”
“好侄女,你可曾听过甲斐武田氏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场动乱?”
男人——神无却先反问了一句。
但他发问的目的,显然不是想让八寻回答,而是为了引出接下来要说的话。
紧接着便说道:“当然,比起动乱一词,谋反或许更加恰当,如今的家督武田晴信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却已经展现出强将雄主的一面,东征西讨,破诹访,定信浓,成就了武田家一番霸业。然则十多年前,武田家主还不是他,而是他之父亲,左京大夫信虎。
“左京大夫虽是历战名将,一生戎马,战绩辉煌,可惜平生恶逆无道,性格暴虐,倒行逆施之举多不胜数,最终被自己的儿子晴信联合一众家臣设计逐出甲斐,流放骏河。”
如此这般,应该是觉得像八寻这种年轻人,对于这种十多年前的往事多半不慎了解,他于是简单解释了一下大概。
少女虽说知道这段历史,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安静地听着,等神无话音一停,这才恰到好处地问道:“没想到还有这段故事……但这与您的‘下落不明’又有何关系?”
“很简单。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不同的人,心里面盘算的东西自然也不尽相同,哪怕大家都想要赶走左京大夫,具体用哪种方法,由谁去赶,却都是争执的重点。除了流放之外,当时还有几个家中重臣提出了另一个提案——既然问题的根本是左京大夫恶逆无道,那只要让他洗心革面,变得乖乖听话,不就可以皆大欢喜了。”
神无有些调侃地说道。
而八寻听见这个所谓的提案,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几个武田家臣在胡说八道,如果武田信虎真如他们所说,是一名刚愎自用、倒行逆施的君主,又哪有可能这么简单就洗心革面,人心又不是橡皮泥,可以随意搓来揉去……
等等。
她忽的一怔。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左京大夫不可能轻易洗心革面,但洗心革面的,并不一定非得是真正的左京大夫。”
“他们想让您……移花接木,假冒左京大夫?”
“正是!可惜这个计划在中途就暴露了,父子的感情摆在那儿,武田晴信到底还是不想把事情做绝,不仅阻止了这个计划本身,更将参与其中的一干人等悉数诛杀……之所以手段如此激烈,多半是他想到自己日后也有可能被当做目标,索性未雨绸缪,斩草除根了。”
神无说着,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奈何他们百般布局,始终还是没能杀了我。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我也没办法继续在甲斐待下去,唯有匆匆逃离,辗转各地,一晃之间,已经是十年之后……没想到透波众那群家伙居然还没有放弃,一听到我的消息,立即马不停蹄追过来了,甚至不惜与外人联手,啧啧啧啧,看来他们相当忌惮我这个前任头领啊——哈哈哈!”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仰首伸眉,语气昂扬。
“说到外人……”
八寻蹙起的眉毛却并未因此松开,她稍一踌躇,再问,“青田先生与志津小姐的师父,当真是您杀的吗?”
“这又是一句呆问!”神无嘴里啧啧有声,“好侄女,若我回答是,你待如何?要拔剑替他报仇吗?”
“不。”
少女摇了摇头。
“那如果我回答不是,你又待如何?会挺身而出,为了我与那两个人对上么?”
“不。”
她仍是一样的回答。
“所以啊,这个问题问出来毫无意义,不管我怎么回答,是与不是,皆是废话。”神无笑道。
八寻想了想,点点头:“确实。”
“不过说到大浮流那两个人,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像话,我差不多是时候跟他们见一面了……人总归要与自己的过去做个决断。”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可惜这么一来,咱们两个也就要永别了。”
“为何?”
“一旦见面,难逃生死相争,要是我死在他们两人手里,那自然是一了百了,而即便我侥幸赢了一招半式,那个叫志津的巫女姑且不论,青田井之助与你有旧,纵然交情不深,我若杀了他,你肯定也不会想要再次见到我的,对吧?”
明明是在说着这种生与死的话题,男人却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语气轻快,“但如果我们就此天涯海角,再也不见,一来我与吾郎兄乃是旧识交情份上,这次又替你了解围,还有上回告知你主谋的身份,这三者虽然都不是什么大的恩情,加在一块,相信也足以让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了。”
“何必如此,我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哈哈哈,不是‘绝非’而是‘不一定’,这股自信,真有几分你爹当初的意思了!告辞,告辞——告辞!”
一连说了三声告辞,第一声的时候还在原处,第二声却已飘然去到了十数米外,第三声更是远远地随风传响而至,人已不知去向。片刻之后,又有琵琶声叮叮当当,如高山,如流水,响在天地之间。
八寻将拐杖在地上敲了几敲,一对好看的小眉毛紧紧皱着,嘴唇更是被她抿得整个苍白起来。
“怪人……”
过得许久,她小声嘀咕着,脸上满是迷惑。
……
有倒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当天她回到宿屋,一夜无话,第二天迷迷糊糊的,却被人用力摇了起来——以八寻平时的警觉性,哪怕一只老鼠从旁边窜过去都会瞬间惊醒,能在她睡着时来到近前的,只有少女已经放下心防的区区数人。
就目前的一行人来说,只有小琴属于这一行列,其他人,包括几乎天天一起玩的龙子都还没能享受到此等殊荣,无他,只是天真烂漫如小琴,让人根本提不起半点戒心。
今川义元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在桶狭间被信长砍了脑袋。
此时此刻,八寻仿佛也遇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桶狭间——她感觉脑袋马上就要被人晃得掉下来了,一边伸手去掰对方的手指,一边喊:“我醒了……已经醒了,所以别摇了!”
“八寻,八寻!”与平时无忧无虑的语调不同,小琴此时的声音竟是充满了焦急,“爷爷不见了!”
“不见了?”
少女闻言一瞬就清醒了过来,翻身坐起,伸手拿过自己的拐杖,又扶着脖颈,用力扭了两圈,确定脑袋仍好端端架在脖子上,没有突然化身飞头蛮。随后把脸转向一旁的小琴,确认道:“你是说万鬼斋老先生不见了?”
这老爷子仗着钱多,几天下来各种好吃好喝好玩的一个劲儿送给小琴,把小姑娘唬得高高兴兴,连称呼都改了,成天甜甜地叫人爷爷,十足一个贴心小棉袄的样子。
“对!昨天就不见了,明明说早上之前会回来的,我在楼下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没有等到人出来,又上来看,还是没有人!”小琴比手画脚,好似这些动作能够让八寻更容易理解她说的话一样,对牛弹琴不外如是。
所幸她这次讲的东西并不复杂,也不算颠三倒四,即使没有肢体语言辅助,八寻仍是很快就把握住了重点:“老先生昨天晚上就不见了?”
“对……不对!”小琴先是点头,跟着又摇头,“不是晚上!是更早,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爷爷要我先骑着牛回来,他去别的地方,那里比较复杂,不能带我过去,让我回来。”
“原来如此……”
八寻听是听懂了,但多少有些好奇,以万鬼斋过去几日恨不得一直黏在小琴身旁讨好小姑娘的态度,很难想象他居然会主动把小琴打发回来,自己跑去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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