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动手吧。”
他叹道,“老夫等这一刀,已经等了十多年,真是太久……太久了。”
……
第五十七章 信虎入道
那确实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甲斐的群山,山风凛冽,天上白云起伏舒卷,放眼望去,是一片令人心情爽朗的蓝天。
林子里影影倬倬,枝叶摇晃间,落下的阴影掩盖了野兽的行踪,有人引弓搭箭,一下射出——
嗖!
箭矢刺进了树干,扑簌簌一阵落叶飞舞,但瞄准的那只兔子却早窜了出去,一抹灰影刹那消失不见。
“可恶!”
射箭的那人见状恶狠狠骂了一声,同时把手里藤弓往后一扔,早有随从手忙脚乱接住。又有人走上前来,来到身边,有些犹豫地劝道:“主公,时候不早,是时候该回……”
话音未落,骤然被一双红浊的眼睛瞪了过来,从那双眼睛里散发着异样的光芒,凶戾如虎,让他猛地一窒,还没说完的话语也被迫咽了回去。
“别说鹿了,现在就连一只野鸡或者兔子都没打到,回去?你莫非是要我两手空空回去被人笑话么!”眼神如凶虎的中年男人高声呵斥,被骂的人与旁边几个侍从无不战战兢兢,生怕下一刻这中年男人就会拔出刀来,不讲道理地将他们当场斩杀。
类似的事例过去已有数起,死在刀下的甚至不乏家中老臣。武田家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不畏惧这位性格乖张的家主——武田信虎,人如其名,如老虎般勇猛,也如老虎一般凶残。
“但……”出言劝谏的家臣内心苦闷。
这原本是一起普普通通的狩猎,最初的目的是为了让信虎放松心情,谁知运气不好,足足半日下来,大大小小竟连一只猎物都没打到,眼看着信虎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他的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忐忑非常。
忽然,信虎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
“那是什么?”
随着信虎把手一指,其他人跟着望去,只见林叶遮掩间,隐约能看到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在远处走动。
“是刚才的那只兔子又跑回来了?”有人猜测。
“不对,兔才没这么大。”又有人否定。
“要么……我去靠近点看看?”那家臣想了想,主动提议道,却见信虎摇了摇头,脸上本来的不快之意已经收起,取而代之,则是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一伸手,又将自己的那张大弓取了回来,从壶里取出一支箭矢,稍作瞄准,倏然放开——
利箭破空而出,那灰影毫无防备,登时翻倒在地!
“哈哈哈,什么嘛,我这射得还是蛮准的嘛。”信虎放声大笑,周围之人顿时又是一连串赞扬的话语,只是嘴里一边不要钱地夸着,那家臣回想着那灰影的模样,心里却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去,把那东西带过来!”
不用信虎命令,也早有机灵的飞快跑过去,打算把这值得纪念的第一只猎物尽早带回,好让主公开心一阵。然而跑到那边之后,这人低头望着灰影,却陡然愣在了当场。
“主……主公,这不是兔子,是……是人啊!”
被一箭射死的那道所谓“灰影”,居然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衣裳的年轻女子,样貌姣好,身材消瘦,唯独腹部高高鼓起,身后还背着一个竹筐,筐里零零散散装着几株野菜。
显然,这应该是住在附近村落里的百姓,因为粮食不够——甲斐一带四面环山,又常受水患之苦,百姓们一贯都是吃不饱的——入山寻找野菜,不料却遭到了这一场飞来横祸。
而看她的模样,甚至还是一个孕妇。
“这……这该如何是好?”
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惶然。只有信虎依然咧嘴笑着:“一群蠢货,哪用得着靠这么近,早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是个大活人了!”
“什……”
那家臣闻言一怔。
听这意思,信虎赫然是在明知对方是人非兽的情况下,依旧毫不犹豫开弓就射……即使对这位家主的性格早有预料,他此时仍不免一阵胆寒。
“主、主公,这恐怕……”
“哼,是人又如何?这里是武田家的领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飞鸟也好,走兽也罢,这山,这树林,还有生活在其中的百姓,统统都是我的财产,既然如此,杀他一个两个,又有什么所谓?”
信虎冷笑一声,又问,“怎么,你有异议?”
“不、不敢。”
“既然没有异议,不妨替我做一件事。”
“请问主公,是何事?”家臣战战兢兢。
“很简单,我想看看这女人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拔出你的刀来,把她的肚子给我剖开。尽量干脆利落一点,别搞得太血腥,败人胃口——”
他随手一指地上的尸体,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话题。
突然,信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视线一扫周围,呵呵笑道:“对了,难得有这个机会,你们不如也猜上一猜,要是有谁猜中了,每人赏钱十贯!也算是没有白出门一趟了!哈哈哈哈!”
风轻云淡,一片寂静中,唯有这志得意满的畅快笑声,在甲斐的山间远远传递了出去……
……
后来才知道,当时的那个女子名叫美津,果然是附近的村民,丈夫是个出身三河的浪人,独眼瘸腿,名唤大林勘助。他后来将姓氏改成了山本,一跃成为了武田的军师,备受武田晴信重用。
“你可还记得那一天?”
草庐之内,两个人一坐一站,打刀高举过头顶,瘸子那只露出在外的独眼噙着恨火,手中刀刃微微倾斜,映照出老人闭目等死的模样。
“自然记得。”
他回答道。
“自从那天知道了美津的死讯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向你复仇,可惜,我不过是一介浪人,而你当时却是高高在上的一方大名,报仇什么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不同了。”
那瘸子——山本勘助冷冷地笑了起来,“十年之前,我杀你难如登天,所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信虎入道,可还有什么遗言么?”
“老朽之身,因果报偿……动手罢。”
“好!”
一声低吼,愤恨交加,高举的刀刃却不知为何,迟迟无法落下。
直到山本勘助猛一咬牙,挥刀……一斩!
啪!
不见鲜血,一截斑白的发髻,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束好的头发也因此再度披散开来,让老人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古怪。万鬼斋依旧稳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就连呼吸都没有变乱些许,察觉到头顶一掠而过的凉意后,他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带着一丝暗红颜色的瞳孔,里面已经再没有当初的凶光了。
“你砍偏了。”
他的语气中并无意外,反而有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山本勘助的刀已经垂到了脚边,他的眼中仍然有光,那是由熊熊恨火燃烧出的光芒,却又参杂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冷酷的光辉。
“你真不怕死?”
“有什么可怕的,如果不是太郎心善,老夫这条命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丢掉了。”
万鬼斋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若是换成老夫来做,绝不会选择流放这种温吞吞的手段,而一定是斩草除根……哈哈,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老夫才会落得现在这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抬起头来,又问,“山本,为何不用你手中刀痛痛快快取我首级,为你的亡妻报仇,这一刀你已经等了十数年,事到如今,还在犹豫什么?如果是担忧接下来的三国会盟可能因此横生波折,则是大可不必,老夫若是死了,太郎正可借机发难,这场谈判只会对武田更加有利……这也算是老夫最后能给那小子做的一点事情了。”
“我……”山本勘助咬着牙齿,好似自己也正在挣扎,有好几次眼看着就要举起手中之刀,每次却又放了回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发出一声长叹,短短一声叹息,其中蕴含的感情却复杂到了极点。
“我不杀你。”
“为何?”
“因为我的仇人,是当年的武田家督,左京大夫信虎。”
“那个信虎就在此处。”
“不,我这只眼睛映出的不是那个恶鬼,而只是一个风烛残年,垂垂等死的老贼。杀他,是我的夙愿,杀你,却只能遭人耻笑。”
山本勘助最后再看了老人一眼,收起刀刃,转身就走。
但一脚迈过门槛后,他忽的又停住了。
“要是当时就能杀了你,该有多好……”背对着这边,叹了口气。
“是啊,要是我十多年前就死在了你的刀下,该有多好。”
老人也在叹息,声音很轻,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那一步一拖的步伐却已经去得远了。只剩下夕阳残照,遍地的橘红色彩,让那半截发髻好似浸在了血里一样,尤其凄凉。
“——天黑了,外面风大,进来吧。”
蓦地,万鬼斋稍微提高音量,对着门外喊道。
隔了大概半分钟,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影才磨磨蹭蹭,半推半就地蹭了进来。
“别、别推了,咱自己会进来……”
确实是半“推”半“就”。
八寻左手拎着拐杖,右手抵住千代女的后背,稍稍用力,把这位本来想要逃跑的透波忍者推进了室内,千代女眼珠子转来转去,终究还是坚持不住,硬着头皮与老人对上了目光。
“那、那个,咱不是故意要在外面偷听的,也没想着要撞破这个秘密,老大人您一定要信咱……事实上咱在听见第一句话,不不不,听见第一个字就想要溜了,奈何这个家伙一直抓着我,要是老大人您有气也别冲着咱发,咱、咱是无辜的啊!”
结结巴巴,支支吾吾,说到最后,更是几乎声泪俱下。
让八寻忍不住怀疑面前这个怂包与昨天那名半路拦道,一口一个“姐姐要带你体验大人世界”的望月千代女,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偷偷被调包了吧?
“何必如此战战兢兢,昨天你来传话的时候,不是还蛮放松的嘛。”万鬼斋笑了笑。
“那那那那是因为咱当时不知道老大人您就是……”千代女急忙解释,“都说不知者无罪,您就饶了咱这一回吧!”
“好,老夫就饶你一回。”
“多谢多谢多谢——那那那那咱就不打扰了,您二位慢聊,慢聊,咱就先走了……”估计一时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捎带着八寻也变成了“您”,一边说话,一边铃铛叮叮当当就往门外靠,但没走几步,又被老人喊住了。
“等等。”
“还还还还还有什么事吗?!”千代女表现得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你若有闲,这几天替老夫跑个腿如何?”
“您您您您您您说!”
“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不用如此慌张。”万鬼斋摇头,“只是想请你去甲府找一个叫永田德本的医师,问他一句话,就说十九年前的那个婴儿,现今如何了?”
“只是传话?”
“只是传话。”
“没没没没没问题,老大人您就静候佳音吧!”话音未落,千代女的身子早已三两下挪出门外,一转身,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好像被吓得不轻。”
留下来的少女掩嘴一笑,“话说回来,无意间撞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我该不会今晚就被灭口吧?”
万鬼斋哼了一声:“什么秘密不秘密,老夫就从来没隐瞒过身份,这样才方便那些过去结下的冤家找上门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就像方才那位一样?”
“差不多吧。”
老人把自己面前的空碗拿了起来,又去舀了点水,慢慢地喝着,等半碗凉水下了肚,这才看向一言不发的八寻,“你不问么?”
“问什么?”
“问我和他到底有什么仇怨。”
“没有这个必要。”八寻摇了摇头,“我虽然年幼,但有关前代武田家督的传言,多少还是听过一些的。”
“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万鬼斋苦笑一声。
因为这句话是事实,少女也无从纠正。
何况她其实一直就有这方面的怀疑,一个住在骏河,身上有着大笔黄金——甲州金——颇有背景,更兼与武田透波众相识的老人家,实在很容易联想到某位被长子流放的前领主。
但不管是前世看过的野史轶事,或是这一世偶尔听人提起的传闻,其中的武田信虎形象,与万鬼斋都是大相径庭,一个残暴嗜杀,一个却专注于治病救人,两者的对比过于悬殊,实在很难当做是同一个人。
“所以,老先生您这些年其实是在……赎罪吗?”
迟疑了一阵,她才这么问道。
万鬼斋沉默半晌,回以一声模棱两可的低笑:“八寻丫头,你觉得所谓罪业,是可以用善行去抵消的吗?”
“唔……”不太清楚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八寻并未立刻作答。
而老人明显也不是在真的提问,稍微顿了一顿,便继续说了下去:“倘若我今天救了一个人,昨天被我杀掉的另一个人就能重新活转过来吗?倘若我救了十个人?一百个人呢?结果依然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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