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原来是抱着这个想法……”老人摇头一笑,“但可惜,你赌错了。”
“是对是错,就让结果来印证吧!井之助——”
她倏然扭过头去,与浪人交换了一个目光,一声清叱,井之助心领神会,当即飞奔而出,刀光一展,战火再起,这一回,却是凶险更胜之前!
领会了志津的用意,井之助更不犹豫,一招一式,一劈一斩,赫然全是只攻不守的拼命之招,即使是最不爱惜生命的莽夫蠢辈,为了达成任务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精锐忍者,看到他这番搏命的攻势,难免也要咋舌不已,背后发寒。
而在两人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这番所谓的搏命,几乎与送死无异,往往一刀斩出,自身已经露出了不下十个破绽,只要老人稍一动念,就能轻轻松松在他刀刃劈下之前,取走这个憨子的性命。
然而现实之中,老者居然一退再退!
他几度想要把手伸向腰间的刀柄,最终却都作罢,不知是真是假的那条瘸腿,更进一步限制了他的腾挪空间,井之助豁命出手,狂劈乱砍,他一闪再闪,接连后退间,纵使身手远胜对方,开战至今,首度显露出几分窘迫之色!
唰!
半片衣袖随风而起,光秃秃的胳膊上多出了一条浅浅的伤口,疼痛虽不剧烈,却让老者终于发起怒来:“你这混球,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人么!”
话音未落,他伸手一展,刀鞘狠狠砸在了井之助的膝盖上,让这胖子不由自主朝前扑去,下一刻,只听一声锵鸣,显然刀已出鞘——冷森森的气息,从他的后脑勺贴着划了过去。
刀上没有血。
他的脑袋也还好端端留在脖子上。
井之助跌了出去,连翻带滚,撞出好几米远方才停下,把手一撑,稳住身形,抬头看向老者,心中又惊又喜。
以对方展现出来的精湛武艺,刚刚的那一刀绝不至于失误落空,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志津赌对了!
正如她所说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任凭神无易容伪装之术再如何出神入化,在过去那将近十年的朝夕相伴里,难道就没有对他带来过一丝一毫的影响吗?往深里想,明明已经诈死脱身了,为什么还要再度以师父的外表与他们见面……
神无是想为这段过去做一个了断。
正是因为有了影响,才需要做出了断。
“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通了这一点,恍如醍醐灌顶,井之助只觉得内心畅快无比,不管不顾对方已然拔刀在手,再度奋不顾死地扑了上去。
不,更准确地说,不是奋不顾死,而是主动求死——与志津一样,他也在赌,赌自己的死,能让眼前之人产生些许的动摇,只要志津能够把握住这些许的动摇,就能达成夙愿,替师父报仇了!
“哈哈哈——”
何其讽刺啊,这明明应该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复仇之战,却又变成了一场滑稽的师徒之争,师与徒,仇与恨,两者交替如同一出怪诞的戏码,一场荒唐的梦境,分不清幻梦是真亦假,分不清自己是人亦蝶……
“放肆!”
怒喝声中,井之助在这场战斗中第一次体会到了剧痛,老人似是实在忍不下去,一刀斩出,在他肩膀上劈出了一道伤口,鲜血四射,雪刃染红……但这并不是致命伤。
还不够!
他不顾肩头剧痛,回身一斩,老者举刀一架,火光迸溅中,又是快如闪电的一击,这回是砍在了他的小腿上,井之助跪了下去,又借力跳了起来,拿头狠狠撞向老者——
砰!
露出来的脖颈没有中刀,反倒是老者一声闷哼,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那“瘸腿”竟是一瞬间好了,随即狠狠一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井之助“哇”的喷出一大口血,里面还混着两颗牙齿,他不闪不避,吃痛不退,状若疯魔,张嘴就咬!
“疯子,疯子!”
“没错,我疯了……来,杀了我啊!”
拳打脚踢,嘴咬头撞,面对这样一个满心求死之人,纵使老者手段通天,只要一刻不肯下杀手,一刻就只能打得缚手缚脚,交战越久,越是险象环生!但他的注意力依旧没有完全放在井之助身上,有接近一半的精力,都在留意着一旁志津的动静。
巫女正在静静观战。
即使井之助满脸是血,身上不断多出新的伤口,她仍旧没有出手的打算,神情平静,眼中好似没有一丝感情,冰冷得让人吃惊。唯独握住薙刀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让人明白她的内心并不如外表看着的那般淡定。
老者也明白,这一战真正的杀手锏,从来不是井之助。
井之助只是一个诱饵,一个为了让他心乱而布置的棋子,志津在赌,赌他饰演牧柳斋多年,内心早已染上了后者的影子,赌他会因为斩杀了井之助,斩杀了这个被牧柳斋视为亲生儿子的家伙,而生出一瞬间的动摇,一瞬间的破绽……
他会吗?
又是偏移了要害的一刀,井之助吃痛狂呼,全身上下像是变成了一个血人,由于失血与疼痛,整个人的模样都变得有些恍惚,竟尔张开双臂,两手空空地冲了过来。
老者眉头紧皱,似在迟疑,似在纠结,手里刀刃微微颤抖,面对毫无设防的对手,只要轻轻递出一刀,就能洞穿心口,让井之助死得不能再死……他眼中闪过去一丝光芒,仿佛下定了决心,手腕一转,正要刺出——
就在此时,只听“咔”的一声,志津竟拆开薙刀,把后半截投掷了过来!
“做什么……”
此举根本毫无意义,充其量只能理解成志津想以这种方式挡他一挡,好让井之助不至于惨死当场,但老人握刀的右手不动,只左手一挥,就把那半截刀柄抓在了掌中,眼看着井之助越冲越近,刀尖就要没入他的身躯……
余光一瞥,志津忽然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师兄……很可惜,这一次,又是我赢了——”
她眉眼间的煞气与愁意,就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了,巫女举起另外半截薙刀,明晃晃的刀身,有那么一瞬间映出了满天的红霞,随后,这晚霞就被鲜血盖住了。
她反手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血像花一般盛开绽放,落在老人眼底,似乎让他一下子呆住了。
“等,怎……不……”
一霎时的惊愕,一霎时的破绽,他的动作一顿,握刀的手也稍微松了一松……下一个瞬间,掌里一空。
老人猛然收回目光,只见自己的刀锋已经落进了井之助的手里,染血的刀锋倒转了过来,浪人脸上有哭有笑,他好像看到了旁边志津的自戕,又好像没看到,在这种距离之下,他用力仰起脸,让自己被血糊到一片猩红的视野,能够清楚映照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那是师父牧柳斋的脸庞。
慈祥,和蔼,一如记忆最深处,还是孩童的他,在地狱中看见第一道的光芒。
唯独一双眼睛,陌生得吓人。
“师父,师父……我替你报仇了……”
井之助口中低声说着,老人正在试图后撤,十几步外,志津站在那儿,摇摇晃晃,胸口有血花盛开,整个人忽的笑了起来……
“……要不然,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师父他老人家更喜欢谁,你,还是我。”
“有赌注吗?”
“要是井之助你赌赢了的话,你借给我的这条命……我就不还了。不过啊,井之助,你还记不记得……”女子依偎在他的后背上,得意地笑着,“这么多年来,咱们两个打赌,我还从来没有赌输过呢。”
……
这次果然也是志津赢了。
他心里想着。
……
人头滚在了地上。
……
第六十七章 曲终人散后
井之助回来了。
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满身是伤,神情黯然,身后背着一具尸体,手里还拎着一颗人头。
八寻自己是看不到,不过听别人的描述,那是一个外表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正是大浮流前师范,曾经对井之助他们视如己出的牧柳斋。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是假扮成牧柳斋的神无。
本以为井之助会按照惯例,将把这颗仇人的人头带到师父墓前告慰亡魂,谁知他却将其递给了山本勘助。
事后才知道,这似乎是志津当初与对方立下的约定,她借助透波众的力量追查神无下落,一旦复仇成功,便将对方的首级交予勘助作为讨伐的证据,让他对上司武田晴信有一个交代。
“……不愧是有‘百相’之称的高手,根本看不出半点乔装的痕迹。”山本勘助拎着那颗人头看了又看,翻来覆去,仔细端详许久,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反倒啧啧称奇,大有一副可惜此人不能为我所用的意思。
但比起可惜,更多的自然还是庆幸:“我得早日把这个消息回禀主公,这样他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山本勘助开玩笑地说着,显然在亲眼看到神无的首级,确认了他之死讯之后,这位透波众现头目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
井之助只是沉默地点头,尽管大仇得报,他却也因此失去了唯一的师妹,站在外人的角度,着实很难想象他此刻的具体心情。
哪怕是最不懂得察言观色的龙子也隐约意识到了这点,并未怎么去打扰井之助,放着他独自一人在沉默中整理思绪——当然,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最近主要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如何拐走八寻回家见家长上面,整天换着各种花样威逼利诱,抛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诱人。
虽说八寻心里面早就同意了,可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龙子这么在意一件事,觉得颇为有趣,于是便一直含糊其辞,迟迟没有给出确定的回复,就这么有一下没一下地吊着。
她偶尔也会反省一下自己,觉得这样欺负小姑娘多少有点太孩子气了,不算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但反省归反省,回头龙子咋咋呼呼地找上门来,恶作剧的心态占了上风,便又开始反复拉扯了起来……
反正龙子感觉也挺乐在其中的,无所谓啦。
八寻优哉游哉地想着,决定从此与自己和解,既然反省没用,那就不反省了。
如此这般,一晃又是数日。井之助给人的感觉,好像已经稍微从悲伤中走了出来,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身上笼罩着的阴沉氛围终究是淡了不少,也肯开口主动与人攀谈了。
另一边,早在他回来的当天,万鬼斋就替他粗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众多伤势,不知道是单纯的巧合,亦或是敌人果真有所留手,井之助外表看上去满身疮痍,细细看过后,才发现居然尽是一些皮肉伤势,最严重的两处伤口一在肩头,一在小腿,都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要好好敷药,安静修养,约莫小一个月就能痊愈。
“或许是师父与志津在冥冥中庇护着我……”
井之助说完,深深叹了口气。
尽管被医生提醒要静养,他依旧拖着伤体,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为志津举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志津与井之助皆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口袋里没有几两闲钱,自然办不起什么隆重的葬礼,由于井之助坚持要自己掏钱,买来的棺木是便宜货,甚至连念经和尚都是由万鬼斋客串的。
一场简单到有些草率的法事,等到盖上棺盖,喃喃的诵经声中,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便在这几道视线的注视中,彻底离开了这个世间。
然后就是一段平静如水的时间,在井之助静养的这段期间,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件,仿佛随着神无身死,一度汹涌的暗潮也随之平息了一般。
至于今川、武田、北条三家即将成为现实的会盟,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说来同样精彩纷呈,可在场众人之中,大概只有山本勘助需要为此操心,像是八寻这类无事一身轻的浪人,只要不去闲着没事主动插手,很难有机会被卷入其中。
耳听得越来越多的奇人异士来到骏河,其中既有武田的透波众、北条的风魔忍军,当然也有今川家在骏河当地经营多年的势力,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身份不明的人物,其中可能有人来自越后,有人来自关东,有人来自相模,甚至可能有来自尾张的间谍……
对于野心勃勃之人,如今的骏河可谓是一个危险与机遇并存的风水宝地,抓住机会就能一飞冲天,乌鸦变凤凰。但八寻无意蹚这一池浑水,于是开始早早收拾行囊,打算再度踏上旅途。
只是离去之前,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
例如小琴今后的安排——理论上她与小琴不过萍水之交,不过有日吉丸与松下嘉兵卫的托付在,对于此事自然不能潦草对待。而除了她之外,对于这件事情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人,莫过于山本勘助了。
这位武田军师原本是打算直接把人接回甲斐,找个机会当众承认她是自己女儿,从此尽心尽力去弥补这十数年来缺失的亲情。
但被八寻点出了这么做的利弊之后,山本勘助表面不说什么,想法却已悄然有了改变,事后又与几个当事人商议了一番,着重询问了小琴本人的意见,苦思冥想了好几天,终于拍板决定,让小琴“暂且”跟着永田德本生活。
说这话时,他特意把“暂且”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一有机会就要把小姑娘接回家里似的,也算是为人父亲最后的一份倔强,八寻笑而不语,没有戳破。至于这个决定本身,在少女想来,同样也是现状最妥当的安排。
一来,山本勘助乃是家中重臣,如果人人皆知小琴是他的孩子,小姑娘从此难免会被牵扯进各种风波算计之中。
永田德本则不同,他身为武田家御用的医师,收入不菲,地位超然——毕竟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很少有人会无缘无故想要得罪一个医生——既能让小琴在一个相对太平安稳的环境中生活,同时还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对方的安全。
另一方面,这也是小琴自己的决定。她当初就被永田德本救过一命,此后又被其抚养了几年,两人情同父女,即使后来不幸失散,在松下嘉兵卫家里当了那么多年的佣人,脑海中却还依然清楚记得永田德本的事情,一口一个“爸爸”,语气中毫不保留的信任与亲昵,听得山本勘助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无奈,想要发脾气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倒是永田德本自己挺怂的,不止一次悄悄找到山本勘助:“山本大人……您若实在气恼,打也可以,骂也可以,唯独看在小琴的份上,千万要饶在下一命啊。”
“我不杀你。”
“多谢……多谢。”
别看话说得好好的,过一阵子,或许是山本勘助瞪了他一眼,马上人又哭丧着脸跑了过来:“山本大人,饶命啊……”
“我不杀你!”
“多谢……多谢……”他连连称谢,安心离开。
没过一会,又跑了过来。
“山本大人……”
“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杀了你!”山本勘助气急败坏。
“请务必放过在下!”永田德本闻言更是吓得快要哭出来了,连连求饶,一边还不停拿眼角余光打量周围,生怕小琴在这种时候正好晃悠过来,让她见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我,你……你这家伙——”山本勘助气得直摇头,那只独眼同样转来转去,唯恐被小琴发现这一幕,万一不幸被她误会了,自己可就真是百口莫辩——哪怕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接受,他仍是不得不承认,如今在小琴心中,他与永田德本两个人的地位明显有着很大的差别。
而且这差别估计一时半会是缩减不了的。
“八寻?”
与此同时,楼梯拐角处,正要兴冲冲上楼的小琴袖口被人一扯,回过头来,疑惑地望向八寻。
少女扯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头:“先别上去。”
“哦。”
小琴眨巴眨巴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让自己上楼,不过既然八寻这么说,就肯定有她的道理。
“八寻,这个,要吃吗?”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从带着的药囊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摊在手心上,殷勤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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