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否则如果龙子当真抗拒的话,即使作为外人,八寻说不得也要问一问缘由,管一管这家务事。
如今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她如此想着,微微一笑,随后在另一个侍女的帮忙下坐在门槛上,解开了绑腿,将斗笠也摘了下来,挂在墙上。那侍女倒是机灵,先去盛了一碗温水,让八寻喝过了,润了润嗓子,这才笑道:“客人,咱们走吧。我带你去客房休息。”
“有劳了。”
“哎,劳什么劳,阿照都说了,您可是龙子小姐的贵客,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来,小心着点,我扶你。”
侍女笑嘻嘻地说完,伸手把八寻拉了起来,又很好心地想要过来搀扶她,被拒绝后也没有强求,接着走路的时候便一直侧着身子,好让目光可以同时注意到前方的情况以及跟在后面的少女,嘴里更是絮絮叨叨地说着:“客人你注意一下,这边有个门槛,小心脚下,千万别摔着了……对,跨过去就好了,然后直走,直走,再在我这个位置拐一下弯……”
也不知道这位侍女是看在八寻是“小姐的贵客”的份上才如此关照,又或者是对方本身的性格就是这样,反正八寻瞎整整了十五个年头,还是头一回受这般亲切的照应。
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连带着整个人都变得自闭了起来,低着头也不说话,就是“嗯”“哦”“好”“啊”地应着,那侍女也不在意,依旧自顾自说个不停。
有赖于此,本来不怎么长的一段路,八寻却硬生生走出了西天取经般的煎熬感,好不容易跟着来到客房,那侍女让她先坐下,自己则先推开了窗户透气,又铺好了客人用的床被,又说道:“客人你在这休息,我去给你准备茶水和吃的——”
“也不用这么麻烦……”
“哎呀,不麻烦不麻烦——那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人已经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真是风风火火。”
听着那脚步声如一阵飙风般消失在走廊尽处,八寻盘腿坐着,把拐杖靠在右肩上,轻轻地笑了一声。
对方展现出来这份热情的态度,倒是让她忽然想起之前在远江遇到的那个小女侍了,不过当初小女侍的热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推销店里的吃食,其中带着一股市侩的机灵劲儿,不过由于手法过于稚嫩,并不令人反感,反而觉得十分可爱。
而她心知肚明,这位侍女一定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之所以会对自己另眼相待,肯定不是——不全是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大部分的原因,定然还是看在了龙子的面子上,爱屋及乌。
“看来龙子大人在家里还是蛮得人心的嘛……”
八寻又是一笑,随后缓缓合上了双眼,虽然现如今睁眼闭眼都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前世的习惯,终究要闭着眼睛才好休息。只是随着双眼一闭,窗外乒乒乓乓的动静立刻变得越发清晰:
那是木刀木枪交击的声响,同时还有人声间或响起,或是呐喊,或是闷哼,即使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依旧能想象出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热火朝天的氛围。
不愧是有剑圣坐镇的武道圣地,她前不久去过一趟尾张的热田神宫,同为神社,那边可远没有这么热闹。
而且从进门到现在,她与很多人擦肩而过,也听到了不少说话交谈的声音,从中并没有感觉出多少慌乱与悲伤,好像压根不知道冢原卜传老爷子已经死了……或者说“兵解”的事情。
根据阿照的说法,冢原卜传的儿女们好似正因为这件事是真是假各执一词,争吵不休,老爷子想来此刻也是处在一种“秘不发丧”的状态……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真会信了所谓的兵解一说?
当然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八寻自身就是一个穿越者,自不会全盘否定所有怪力乱神的存在,否则岂不是连自己也一起否定了?
但起码她坚信一件事情,哪怕这世上真有以兵解之法寻求解脱的仙人,在兵解之前肯定也不会特意洋洋洒洒写上几十上百个字,给子女们留下一篇解释什么是兵解的文章。
罢了,别人家里的家务事,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就让龙子大人自个纠结头疼吧……少女摇了摇头,趁着那侍女还没回来,心思一定,重新沉进了记忆长河之中。
过目不识,过耳不忘,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能够在脑海中重演早前与神无的那一战,恍惚间,周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晨的岔路口,阳光温和,风声飒飒,衣角掠过的轻微声响中,神无身形一晃,恍如鬼魅,刀光迎面而来——
又骤然定在了半空。
八寻举起右手,食指中指并起如剑,虚虚刺出,又往下一挥:“……不对。”
低语声中,脑海里的画面再度动了起来,神无一柄打刀在手,劈、砍、刺、挑,刁钻无比,八寻手指比比划划,时而又转指成掌,立掌如刀,挑、刺、砍、劈,招式运转间,逐渐从本来的生涩,变得越发流畅自如。
尽管神无那招诡异莫名的印心秘法,以及后来自行停止心跳的无声杀人术,由于不知诀窍,无法模仿学习,但他在那场战斗中施展出的招式技法,却有着不少可供借鉴参考之处。
少女同时也在反省着自身的失误,最初的时候,她以天枫流应敌,却每一步都被神无预先识破,险些吃了大亏。
事后回想起来,这乃是因为她一招一式太过墨守成规,所以才会被对方一眼看穿。如果能多一点变化,例如将鹿岛新当流用以诱敌的车之构融入其中,或许就不至于处处受制于敌了……
脑海深处,对局再变,面对神无咄咄逼人的攻势,记忆中的少女蓦然变招,却因为衔接不顺,中间露出了一个破绽,被神无一刀枭首……画面在人头飞起的同一刻定格,倒退,回到最初对峙之际。
这一回,记忆里的八寻又换成了另一个架势,交手数合,再度不敌惨死,随后是第三场,第四场……
她一心沉浸在记忆之中,借由假想出来的神无,不断改良完善自身的剑术,不知不觉,时间在思绪浮动中忽忽而过,直到某一刻——
“咦?”
少女突然回过神来,目光望向周围,不由微微一怔。
周遭那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陡然染上了久违的缤纷色彩,然而映照在视野之中的,并不是古时的日本,而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商铺小摊鳞次栉比的步行街,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闪耀的招牌,各式各样的广告……
街上空无一人。
“这是……我在做梦吗?”
除此之外,八寻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她敲了敲额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明,逻辑流利,与现实中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一般来说,在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瞬间,人就会立即惊醒过来——她却仍在梦中。
目光带着一丝迷惑,少女望向四周,过得片刻,她突然走到旁边一个卖淀粉肠的摊子,从铁架上拿了一根下来,又在旁边的辣椒粉面里滚了又滚,拿起来咬了一口……没有味道。
又拿了一盒柠檬茶,喝着同样寡淡无味。
“奇怪……”
如果这是所谓的清醒梦,那自己应该有味觉才对,怎么回事?
正在茫然不解,忽的眼前一亮,却是步行街路口那个巨大的屏幕“刷”的一下,光芒大作!
下一刻,其中浮现出了一道高挑的背影——那似乎是一个气质脱俗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头素白长发披在肩头,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布衣,赤着双脚,手里拿着一柄没有锷的直剑。
有风从步行街的另一头吹了过来,屏幕里,那白发女子的衣角与发丝竟也随之摇晃了一下。
八寻呆呆地抬着头,只见那白发女子缓缓举起手中的直剑,轻轻一晃,剑身颤抖间,竟发出了一声龙吟般的清响,直入云霄!
整个大屏幕也在这一声长吟之下发出了“咔咔”脆响,碎纹满布,转瞬裂开,那白发女子随即转过身,居然一步从片片碎裂的屏幕里踏了出来,掌中长剑一举,一扬,恍如整片天空都被这一剑牵引,朝着少女压了下来!
……
“啊!”
八寻一声惊呼,陡然惊醒,只感觉一颗心脏都快要跳出了胸腔,同时还出了一身的冷汗,被窗外凉风一吹,整个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她张开眼,果不其然,眼前又是那片熟悉的漆黑。
“客人……你……你怎么啦……是做噩梦了么?”
侍女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薄纱,过了片刻,才逐渐变得清晰。八寻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嗓子里却又干又涩,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中所思所想,仍旧是那突如其来的倾天一剑。
“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七十六章 神人演武
似梦似幻,亦假如真。
那梦中落下的一剑,其实不过短短一刹之间,然而那道银发披散,布衣跣足的高挑身影,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八寻眼底,或许是那仿佛令到整片天空一同倒悬而下的剑锋实在是太明亮、太耀眼了,以至于她在那之后不管看什么东西皆是一片漆黑,宛如盲目之人——
哦,她本来就是盲的啊,那没事了。
“哎……”
当然,玩笑归玩笑,那一剑确实给少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整个人都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虽然还是照常茶思饭想,就着茶水喝着各种小点心,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但心中所想,仍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此前她所经历过最刚猛、最霸道的一式,便是由柳生宗严施展而出的户田一刀流杀招——还记得当时对方双手握刀,一声大喝,雪亮刀锋迎面而至的那一刹,恍若天上地下,都只剩下了这强势绝伦的一刀,竟教人避无可避,神为之夺……
当然,那个时候的柳生还没将一身武艺练到圆融如意的境界,用力太过,不免露出了破绽,被她左手剑一引一转,带偏了力道,随后右手的拐杖就“乓”的一声敲在了脑门上,眼冒金星,饮恨吞败。
至于另一位有过照面的近畿剑豪神取新十郎,他的新当流剑术固然精妙,可惜他自承天资有限,未能习得冢原卜传那传说中的一之太刀,交战时的路数也是以巧为主,虽然实力相较柳生宗严更胜一筹,在压迫感上,却还有所不及。
但即便是柳生宗严豁尽全力斩出的那一刀,同样远远无法与白发女子的一剑相提并论。何止如此,八寻甚至觉得这两者简直像是米粒之光与皓月明辉,正因为相差悬殊到了极点,就连这种比较的想法本身,也已经称得上是一种可笑的亵渎。
直到当天晚上迷迷糊糊睡着为止,八寻都在怔怔回想着那短暂的梦境,连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只是某一刻,当她自然而然地睁开双眼,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条空无一人的步行街。
本该热闹繁华的城市,如今却是空荡荡的,散发出一种极不协调的古怪氛围,她缓缓往前迈出脚步,手中没了拐杖,眼前有了光明,但脚步走动间,依旧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迷茫,每一步踩出去,都生怕撞上碰到什么。
自己要去哪里呢?
这个疑问浮上心头,八寻歪着脑袋,一下子却想不出答案,只是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着,一步一步,漂浮的身形,好似徘徊在这冰冷钢铁森林里的一缕孤魂,漫无目的,无靠无依。
她走过某个商店的橱窗,片尘不染的玻璃上,蓦然浮现出了什么东西。
然而等到少女的视线移过去时,玻璃窗里又只剩下了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不知为何,看着竟有几分奇妙的违和感。
“这是……我吗?”
少女缓缓地伸出手。
那名白发布衣的倒影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十指相抵,却有一道裂痕,无声蔓延而出……咔!
白衣女子的面容顿时碎成了两半。
一半仍是人脸,另一半则在一阵阵涟漪晃动间,逐渐变成了一柄造型古朴,无锷无鞘的直剑,映在了玻璃之上,握在一只清瘦有力的手掌之中。
“何以为剑?”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飘飘渺渺,从极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八寻稍一恍神,却见玻璃中的那柄长剑倏然一动,竟将整块玻璃彻底打碎,无数碎片激射而出!
“何以为刀?”
她下意识往后退去,同时抬手在身前一挡,免得那些飞溅的玻璃碎片刺中要害,谁知大大小小的碎片好似有意识一般,居然都绕过了她,往四面八方飘散而且。每一块碎片里,都有一柄古朴之剑,一位持剑之人。
八寻的目光不由自主追了过去。
只见那大大小小的无数玻璃碎片中,陡然亮起了璀璨的剑光,刹那明灭,恍如星河——
那条灿烂的“星河”竟朝着她倒卷而来!
少女再退一步,心念一动,左手抬起,掌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柄窄而利的长剑,正是她平时收在拐杖里的那把。横剑一封。下一刻,只听见一声脆响……咔嚓!
杖中剑被那满天的明亮光芒正面一撞,登时碎裂开来,无数“星尘”回旋着与她交错而过,却没有在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八寻踉跄数步,回过身来,又看着那光流凝聚,逐渐化作一个高挑的人影。
银发如雪,布衣朴素的跣足女子,单手持剑,默默地望了过来。
“以刀悟剑,以剑行刀。”
那声音飘在远方,听不真切,近在眼前的女子却已经一剑攻了过来。
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但眼见利刃临身,八寻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再度起剑欲挡——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掌中之剑本已折断,此刻突然又复原如初——一击之下,又是熟悉的结果,手中长剑从中间断成两截,白发女子简简单单的一剑随即来到,毫无任何花俏,犹如理所当然一般,在她的眉心处轻轻点了一点。
微微一痛。
八寻只感觉自己的意识突然脱离了身体,高高飞了起来,而当她俯瞰下去,这才发现地上正与那女子对峙的并不是自己,甚至压根就不是人,而分明是一头身躯巨大的熊罴,通体漆黑,毛发如铁,吼声连连,正扬起它那粗如树干的前爪,恶狠狠一掌拍落!
白发女子不避不让,又是一剑挥出,这看上去轻飘飘浑不着力的一剑,却轻而易举切断了熊罴的前掌,简单得好像是在砍一段木柴,切一节竹子,紧随其后,剑势不改,将那只猛兽的头颅也斩了下来。
有血冲天而起。
另一边,陡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一头斑斓猛虎张牙舞爪,飞扑而至,女子身形一闪,已闪在了那头凶虎身后,后者前爪在地上一撑,大半个身子猛地掀起,女子再一闪,正好闪到了那条虎尾旁边。
说时迟,那时快,如铁棒般的虎尾倒竖而起,用力一剪……女子同时出剑!
又是仅仅一剑,先断虎尾,再斩虎躯,那足足数百斤重的威猛身躯,竟在这轻描淡写的一挥之下,凄惨一分为二!
同时脚步一旋,身形沿着剑锋挥出的弧度转了半圈,直剑向下一直落到了尽处,微微一停,随即再度上扬,一条明亮的弧线,将冲锋而来的野猪从下巴到头顶,劈成了两半——那两片野猪居然还往前又冲出了几米远,这才双腿一软,翻倒在地。
使剑如刀,一刀毙命。
女子轻轻一挥剑,剑上的几点血色随之飞散,她抬头望向前方,这一回出现的不再是山林凶兽,而是人——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身上披戴着简陋的盔甲,手持刀剑枪棍,有的在稍远处引弓搭箭,一眼看去,数百上千,向着这边仅仅一个人涌了过来。
而那仅仅一个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更无丝毫惧色,眼看着满天箭矢如蝗,地上的人群发出齐齐一声大喊,恍如浪潮般扑了上来……
女子挥剑。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顿时如麦子般倒了下去。
又是一剑。
更多的人倒在了地上,侥幸还留着一口气的人正在哀嚎不已。
八寻飘在了空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无论对手是谁,那女子都只出一剑,一剑之后,身前再无阻碍,唯有遍地尸骸。
然则就是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剑法,其中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杀气,没有恶意,没有参杂任何感情……这不像是人类能够用出的招式。
“……至人非己,物我兼忘……”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回好似听得更清楚了一点,是一个清冷的女声。
“是为……”
剑光斩了下去。
“——神妙之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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