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呆呆坐了半天的身体有些发麻,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扶着拐杖,站起身来。
“来了么……”
早有熟悉的脚步声来到门外,随后便听见了小女侍的声音:“客官,外头有人找你!”
……
日夜交替,夜色深沉。
持续了好几题的大雨终于停止,郊外的空气也显得格外清新,虽然夏季未至,也已经能听见一声声吵闹的虫鸣了。
“再往前一点,等过去这个坡道就到了。”
说话的这位看体型还是个少年,一袭黑衣,脸上覆着一张火男面具,左手牵着缰绳,缰绳套着一匹马,马上摇摇晃晃坐着一个少女,衣衫破旧,黑发遮耳,正是八寻。
只是她的两只眼睛此刻却被一条黑布遮得严严实实,布条系得很紧,确保透不进一丝光亮,看不见半点外界的景象。
“我说……这东西真的有必要吗?”
八寻摸了摸脸上的这条黑布,表情颇为古怪。
“咳,这是规矩,因为我们住的村落位置比较隐蔽,不能轻易泄露给外人知道……好吧,主要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可能会挨骂。所以……体谅一下?”
“体谅一下。”
八寻点了点头,嘴角高高翘起。
龙宫童子于是更尴尬了。
“……闲着也是闲着,来聊聊天吧,比如你们想让我救的人是谁,为什么笃定我能救她……毕竟我又不是什么神医名医。”过了一会,八寻再度开口,抛出了一个她始终很好奇的问题。
“抱歉,这个我不能说。”龙宫童子却摇了摇头,“不能和外人泄露村子的情报。”
“是你们要请我帮忙救人的。”
“确实……”
“而且我们现在正在去你口中的村子。”
“这个也没错……”
“然后你跟我讲不可以泄露村子的情报?”
“这……这是规矩。”
“谁定的规矩?”
“大姊……哎呀!”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龙宫童子猛地捂住嘴巴——可惜只撞到了面具,乓的一声,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慌里慌张,六神无主,“完了完了,这要是被大姊知道就完蛋了……”
他自顾自念叨个不停,八寻却在饶有兴味地琢磨着这个称呼。
“你说的大姊,莫非是一位个子很高,擅使长枪的出家人?”
她问道。
可惜龙宫童子这回学聪明了,不管八寻说什么,他只当听不见,嘴巴更是钉了钉子一般,一声不吭,与八寻配合之下,倒像是在效仿那憨态可掬的三不猴了。
旁敲侧击又问了几句,见自己的话语只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八寻撇了撇嘴,不再试图套话,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期待起来。
这一趟出行,从奈良来到远江,能够接住自己一剑之人可谓寥寥无几,算起来,除了神秘莫测的师父与鲜少碰面的师兄,这几年彼此切磋过并且能称得上是对手甚至强敌的,便只有柳生谷的宗严,宝藏院的胤荣,新当流的神取新十郎这几位——
但这些人论年龄都是她的长辈,最年轻的柳生宗严也已年近三十,又是点到为止的切磋,打起来难免缚手缚脚,没什么意思。
同龄人更是不堪,唯有尾张遇见的倾奇者曾与她交手数合,名义上虽是胜负未分,但其实对方早已败相尽显,只是因为八寻不愿伤人见血,才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去。
只有山贼营寨里遇见的那名女尼,不仅实打实接了她一剑,此后更一枪将她逼退,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由始至终,就好似一柄收在鞘中的利剑,锋芒虽不得见,自有寒光逼人。
论实力,对方固然远远不如自家授业恩师,比起剑术已自成一派,名传畿内的柳生宗严或许也稍显不足,然而不知为何,偏偏只有在那场短暂到极点的交锋中,八寻才久违体会到了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记得还是在……
随着回忆如潮水翻涌而上,黑暗之中,仿佛有某种沉沉的恶意,滚滚的热浪,朝着她扑了过来……
“……姑娘,八寻姑娘?”
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八寻身子一晃,只感觉铺天盖地的恶意与热潮都消失无踪,她仍然坐在马上,四周也依然是那个静谧的夜晚,凉风徐徐,沁人心脾。
“怎么了?”
“没、没怎么……”龙宫童子结结巴巴地回答,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用一种有别于先前的,混杂着警惕与惊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更有甚者,八寻似乎还从中感受到了一丝……
畏缩?
他在害怕……为什么?
少女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对方不讲,她也不问,反倒是一路上默默前行的马儿忽然扭过脑袋,用湿热的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唔……”
这一舔不打紧,相当于帮她免费洗了把脸,八寻呆了半晌,猛地扯下遮眼的布条,使劲擦着口水,龙宫童子见状“啊”了一声,规矩两个字几乎来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算了,规矩什么的不理也罢。
主要是见她黑着一张脸,龙宫童子真怕自己刚一开口,对方就迎面一剑劈过来。
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微乎及微,然而刚刚一瞬间从少女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气息……
龙宫童子突然有些后悔这次主动请缨了,果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想起来了,近猪者贪吃,近狗者馋骨头,能和大姊扯上关系的人物就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哦,这句话可不能让大姊听见,否则多半又要打着锻炼的名义把他狠狠揍一顿。
三天下不了地的那种。
还是别想这么多了,老老实实把人送到村子,然后有多远溜多远……打定主意,龙宫童子又一次变回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乖猴子,牵着马匹,左拐右转,大半个时辰过去,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就是这儿了。八寻姑娘你先等一下,我这就去把大哥喊过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语速飞快把话说完,龙宫童子立即狂奔而去,那模样与气势,仿佛晚走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了一般,让八寻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有这么吓人么?
话说回来……
“你倒是先把我放下了再走啊……”
她孤零零坐在马背上,扯了扯嘴角,心底满是无奈。
等了又等,好半天的功夫,对方也没有把他口中那个什么“大哥”叫过来,非但如此,倾耳细听,整个村庄都是静悄悄的,以八寻听力之敏锐,竖起耳朵,也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丁点细微的声响。
莫非……
她对类似的手段并不陌生,伊贺也好,甲贺也罢,各地忍者集团大都有自己的一套隐秘手段,隔音也是其中重要一环,防备的主要不是人,而是狗——或者说忍犬。
也就是说,这里是一处……忍者的聚落?
意识到这一点后,八寻稍稍绷紧了身体,拔出插在腰里的拐杖,也不管可能会被别人看到,故技重施,手脚并用,“滋溜”一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没等她站稳,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脆生生的,小女孩儿的轻笑——
……
第八章 初芽
“大姐姐,这里,这里!”
挥舞的小手,兴奋的语调,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八寻循声过去,来到一处屋檐底下,还没说话,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便伸了过来,捏住她的袖子,晃了两下。
女孩儿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大姐姐,我刚刚就看到你了,是彦五郎哥哥带你来的对吧?”
“彦五郎哥哥?”
“对,彦五郎哥哥!”
原来如此。
八寻在心中为痛失马甲的某人默哀了三秒,随后便将其抛诸脑后,柔声答道:“没错,就是他带我过来的……小妹妹,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吗?”
说话的时候,左手的拐杖“乓”一下敲到了什么物事,空心的,像是竹子。
她又拿手摸了摸,大概猜出这是一抬简单的轿子——说是轿子,却不是前世电视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方方正正,有椅子可坐的经典造型,而是日本这边的魔改版:
一根粗竹竿,底下悬着一个大筐,里面应该还铺了一张凉席。向她搭话的女孩儿就坐在筐里,小小一只,倒也不嫌逼仄,眨着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八寻。
轿子在这儿,周围却感觉不到轿夫的气息,只有女孩孤零零一个人。
“对呀,这个村子太偏僻了,很少有外人过来,尤其像大姐姐你这样被彦五郎哥哥与小黑招待进来的,我更是第一次见到——哦,小黑就是那匹马儿,因为很黑,所以叫小黑。”
小女孩解释了一下,又问,“我叫初芽,大姐姐你呢?”
“八寻。”
“八……寻?”
“写成汉字的话,就是天地八方的八,寻……寻是寻觅觅的寻。”
口中一边说,她一边用手指在女孩的掌心上草草写了一遍。大概是有点痒吧,女孩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像是有些不服输一般,也跟着接这个话茬:“那初芽就是初……初……初芽的初,芽就是初芽的芽!”
“很好听的名字。”
“初芽也是这么觉得的!”被夸奖的小女孩笑得两眼弯弯,“这名字是父亲大人取的,我最喜欢父亲了。”
她的嗓音又脆又甜,听在耳中,莫名让八寻想到了一颗红通通的小苹果,十分诱人——虽说这种描述好似有着一点点歧义,但少女可以怼天发誓自己的内心一片澄明,绝无半点邪念。
比起小萝莉,她果然还是更喜欢那种前凸后翘,真正意义上的“大”姐姐。
算了,不想这些了……八寻摇了摇头,按下心底突如其来的些许复杂与悲伤,缓缓蹲了下去,左手持着拐杖,右手却径直伸了出去,在初芽的小腿上捏了几下。
触感有些冰凉。
女孩的双腿细得出奇,甚至有一瞬间会让人觉得自己接触到的并非人体,而是半截枯木残枝,稍一使劲就会“咔嚓”断成两半。
她控制着力道,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膝盖。
但初芽并没有任何反应。
“你的腿……”
“就是大姐姐你想的那样。”小女孩的语气似乎没什么波澜,反而还带着些钦佩,“话说大姐姐你好厉害呀,明明眼睛看不到,却能马上明白我的腿脚有问题……哦,是因为轿子对吧?”
说到一半,她看向自己坐着的竹筐,顿时反应了过来。
“不仅如此。”
“啊?”
初芽闻言一呆。
有心询问,却见八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指尖沿着膝盖一路往下,直到小腿。
这个动作本来多少应该会带来一丝痒意,可初芽毫无所觉,仿佛这条腿不是自己的一样,眨巴着双眼,好奇地看着八寻。
“没用的,大姐姐,我的脚一直都是这样……好像在很小的时候不是,但隔得实在太久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至少在我的印象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你想站起来吗?”八寻忽然问道。
“不想。”初芽毫不犹豫。
“为什么?”
“因为是不可能的呀。”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大家以前和大姐姐你一样,都会问我这个问题,然后又是要我喝药,又是用针扎什么的……虽然药很苦,不过初芽已经是大人了,一点都不怕苦……是真的哦!”
生怕别人不信,女孩刻意又强调了一遍,身体力行诠释着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八寻也不戳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让小初芽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忽然又叹了口气:“可试来试去,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兄长他们很难过,我看到他们的样子也会跟着难过……所以我现在已经不再想着要好起来了。”
言语中带着一种故作的老成,然而在更深处,八寻似乎还听出了一丝女孩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暗藏着的期盼。
她摇了摇头,并未立刻说些什么,只是将手指一寸寸往下移动,指尖摩挲过女孩细腻的肌肤,偶尔用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片刻之后,八寻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的某个疑惑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龙宫童子——或者说彦五郎和他的同伴们笃定自己有办法可以帮助这个女孩子。
脑中思绪飞转,手上动作不停,找准了某处穴位,使劲一按:“疼吗?”
“不疼……”
“这里呢?”
“还是不疼……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此这般,一问一答间,八寻连着按遍了七八处位置,皆是相同的回应,初芽原本隐隐约约的一点期待,也随之越变越少,几乎要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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