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我在练剑,怎么了吗?”
“练剑?”那人闻言一声冷笑。
“确实是在练剑,有什么问题?还是说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道此地原来有个规矩,是不准人半夜出来练剑的。”听着对方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善意的语气,八寻眉头越皱越紧,语气倒是依旧软绵绵的,绵里含针,“若是如此,那确实是我不对,抱歉。”
“呵,都已经被我抓了个正着,还在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那男人冷笑连连,一边说话,一边又往前踏出了一步,话语之间,是全然不掩饰的质疑与威吓,“小鬼你要什么时候练剑都无所谓,问题是刚刚使出来的剑术——我看你长得面生,应该不是本家的人,不妨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一个外人,居然会使用我们家族密不外传的鹿岛古流剑术?
“要是解释不清楚,可就别怪我以大欺小,对你不客气了!”
……
第七十八章 月影无痕
静夜不静,随着那男人重重一步踏出,亮出腰间刀柄,气氛越发的剑拔弩张。
八寻将拐杖往怀里又紧了一紧,微微偏着脑袋,静静听完了对方的话语,内心满是茫然:
什么鹿岛古流,什么你们家族密不外传的剑术……大叔你谁啊?
咱们认识吗?
第一次见面你就要对我不客气了?
此种搭讪的手法简直闻所未闻,换成前世估计下一秒就得被赶过来的警察叔叔按在地上……
这当然只是一个玩笑,少女比谁都明白,面前这个男人过来显然不是为了搭讪自己,至于对方之身份,她同样心里有数:
在来此的路上,龙子曾经简单介绍过自己的家庭情况:按照她的说法,冢原卜传老爷子出了名的身体健康,威猛精壮,虽然因为深爱着自己的结发之妻,终生没有纳妾,然而这对恩爱夫妻一生不弱于人,硬是在一次次的生命大和谐中勤奋耕耘,生下了十一个孩子。
三男八女。
或许有人觉得这种女多男少的情况在古时候会很不讨喜,但事实恰恰相反,这种悬殊的比例非但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令其他人钦羡不已的大好事,尤其是对于那些有着一定实力的战国大名而言,更是如此。
毕竟虽说要有男丁传递香火、继承家业,可说到底其实有一个儿子也就够了,哪怕考虑到中途夭折或者战死沙场的风险,最多再生一到两个预备役,更多的话,儿子们自己就要打起来了。至于其他一堆女儿,正好拿出去与其他家族联姻,增加自身的影响力。
就比如奥州的伊达植宗——“独眼龙”伊达政宗的曾祖父——凭借着出色的外交手腕,将十七位子女或是过继,或是联姻,与临近诸多大名结成了亲密的关系,甚至使得这帮大名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伊达家的羽翼与附庸。
另一个例子便是上泉信纲的老东家,长野业正。
如果蝴蝶没有扇起翅膀,这位老将大约在几年之后就会正面对上武田晴信的四如强军,并让这位甲斐之虎数次惨败,不禁发出“长野业正一日尚在,吾终不得进军上州”的感叹。
如此辉煌的战绩,固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长野业正本身精通谋略,骁勇善战,但除此之外,他的好女婿们也起到了很大的功劳。
长野业正一生有十六个孩子,四男十二女,几个儿子大多战死在了那场惨烈的河越夜战之中,十二个女儿却都嫁给了西上野的各位国人豪族,这十二位忠心耿耿的好女婿,正是长野业正军队的骨干力量,一个比一个能打,就连甲斐武田都撞了一脑袋的包,足见这批硬骨头有多么难啃。
不光日本,西边欧罗巴那一片的玩法同样大差不差,嫁了女儿,有了女婿,两家人就成了亲戚,一旦成了亲戚,打仗的时候可以多一双拳头,谈判的时候也能够多一张嘴,总归是一件美事。
而且只要嫁出去的亲戚够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一片领地落到自己家族头上,君不见哈布斯堡便是靠着这一招鲜吃遍天,称霸了欧洲七百余年,让人不得不心悦诚服。
当然,日本这边的规矩相对比较“务实”,基本不讲什么宣称不宣称,想揍你就揍你,主打的便是一个兵强马壮者为王。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简单又朴素的游戏规矩,能生与会生,很多时候都能让一个人,甚或一个家族在这世上更好地站稳脚跟。
冢原卜传一样不能免俗。
别看他有着一个“剑圣”的响亮名头,然而任凭一个人的武艺再怎么高强,在成千上万的大军之前同样毫无反抗之力。众多子女的婚姻大事也好,广收门徒,桃李满天下也罢,这些何尝不是冢原卜传一种明哲保身的手段,通过这些交好的善举,让自身与家族能够在这乱世中安稳生存,延续下去。
从这方面来说,坚决抗拒母亲安排婚事的龙子未免有些不够成熟——不过反过来想想,就算对方真的如愿将龙子嫁了出去,以她这种性格能不能好好维持婚姻还是个未知数,指不定第一天刚嫁出去,第二天就因为某种奇葩的原因把夫婿一箭射死,以一己之力挑起两个家族的争斗,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
“……喂,你干嘛一声不吭,是终于知道害怕了么!”
那个男人又一次出声,比起刚才,他此时的语气中更多出了几分不耐。
八寻默默叹了口气。
她之所以放任自己的意识神游天外,正是因为不想面对这个一团乱麻般的现实,奈何伊人,弗审物情,一句话又把她给拽了回来。
冢原卜传有三个儿子,长子性格温厚,处事圆滑,乃是众人心目中继承老爷子家业的不二人选。
次男则是将整副心神都扑在了剑道之上,武艺造诣远远胜过其他两个兄弟,但或许是因为一颗心全系在了剑术之上,整个人在外人眼中显得有些木讷呆板,不通人情——很显然,这位便是龙子的父亲大人,那个一本正经要喝花酒,并且严肃纠正对方和尚与尼姑区别的中年人。
至于最小的三郎,因为从小深得母亲宠爱,长大了性格比起两位兄长更加张扬许多,年轻时更是放浪形骸,纵情酒色,是那种人们最讨厌的浪荡少爷。
虽然人到中年,娶妻生子之后变得成熟了不少,却依旧没有完全改掉那毛毛躁躁的行事作风,三不五时就会惹出什么麻烦,然后被冢原卜传拿着木刀追得满地乱滚,惨叫连连。
“八寻你要记得离他远一点,要是被缠上会很麻烦的……恩,很麻烦。”
龙子的提醒言犹在耳,而此时此刻,面前这一位不出意外的话,约莫就是龙子要她尽量避开的三叔父了。
“唉……”
少女又是一声叹息,回答道,“我不知道。”
即使她对于这个男人的态度颇为不爽,但平心而论,一族的不传之秘落到他人手里,原本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换成是谁估计都没办法表现得谦逊有礼,文质彬彬,所以也是情有可原……
问题在于,她根本不知道那劳什子的鹿岛古流啊!
仿佛一口大锅从天而降,砸在头上,“咣”的一声,把八寻整个人都砸蒙圈了。
回想起来,今天一整天好似都有些莫名其妙,先是连着做了两场记不清内容的噩梦,然后又是那如真亦幻的缥缈之声,莫名其妙地来到御神木下,莫名其妙被叶子“围殴”了一顿,莫名其妙用出了全无印象的剑法……最后还莫名其妙地被人指责说自己是个偷儿。
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居然说不知道?”男人闻言更感恼怒,“这算什么,你想用这种连借口都算不上的东西,把这件事情搪塞过去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八寻摇了摇头,她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又如何能够给出一个让他人信服的理由,而想到这位乃是龙子的亲人,少女也不想随随便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万一被揭穿了,日后与龙子再相处时,难免尴尬。
而就在这片刻间,陆陆续续有人从屋里出来,聚到了这个庭院的周围,窃窃私语中,有人喊道:“武平,发生什么事了?”
武平正是这个男人的名字,他听到话声,扭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见人逐渐多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更加高涨:“我抓着了一个小贼,正在审问她呢!”
“小贼……你是说这个女孩么?”
“对,这个小鬼偷偷学会了我们一族的古流剑术,刚刚就在这株御神木底下堂而皇之地用了出来——我可是用这双眼睛亲眼看到的,绝对做不了假!”武平气势汹汹地解释道。
随后他又把手一指,用力点了点八寻:“小鬼,赶紧老实交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怎么偷学的剑法!如果乖乖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我也不是不能考虑饶你一命,当然,这两条胳膊是不能留了!”
说到最后,杀气森森。
八寻蹙着眉毛,没有说话,旁边围观的众人却猛然吵闹了起来,片刻之后,突然有人大声叫道:“等一下,武平大人,等一下,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她是龙子小姐的贵客,不是贼!”
这声音却是昨天给她带路的那个侍女,对方可能是刚刚睡醒,嗓子还有点发哑,此时一面用力扒开旁边的人群,一面踮着脚尖,急急忙忙地喊了出来,唯恐稍迟一步,发生什么不敢想象的惨剧。
“哦?”
武平闻言一怔,眯起了眼睛,“你是龙子的朋友?”
“是。”
八寻点点头,这事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何况想要解决如今这个奇妙的“误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搬出龙子大人的名头,不管对方相不相信自己的说法,总之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免得如此剑拔弩张。
而这一问一答过后,周围本来有点紧绷的氛围一下子也松了不少,聚集过来的人群互相交谈,交换着意见,口中说的大概都是“原来是龙子请回来的朋友,那就不奇怪了。”
“龙子小姐的友人果然也是一个怪人。”
“嘘,小声一点,别被听着。”
今晚的月色并不明亮,八寻站在御神木旁边,枝叶覆盖间,巨大的阴影从头顶落了下来,让她大半的身子都隐没在黑暗之中,瘦削的肩头,看着更显出几分无助,只有几片淡白色的月华,落在她怀中那支拐杖,恍如一截枯枝,又好似背后神木的延伸。
“哈哈!”
本以为这件事不说就此告一段落,最起码也会朝着较为温和的方向转变,谁知武平在稍一愣神之后,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流露出来的感情,让少女微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她在这方面的预感一向很准。
“好啊,我就知道那个丫头是个祸害,总有一天要背叛咱们的,果不其然!她居然敢把家里密不外传的剑术随随便便教给一个外人,这下我看兄长还怎么继续包庇她!”大笑数声,武平突然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
这话语的矛头,却突然指向了龙子。
“这……武平大人,龙子小姐她绝不是这种人……”
那名侍女怯怯地想要反驳,然而刚一开口,又被武平猛地打断,“是与不是,直接喊她过来,当面对质就好了!对了,再把大哥和二哥也一起叫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件事说得清清楚楚,免得到时候别人又说我什么不识大体,肆意妄为!”
“但是……”
“还不快去!”
被他厉声一喝,那侍女缩了缩脖子,胆战心惊地回了声是,转身急匆匆往内屋方向跑了过去。众人原本的交谈声也似乎迫于武平的气势威势,骤然停止,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武平目光一扫四周,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随即,那双有些昏暗的双眼再一次看向少女:“至于你,小鬼,不管龙子那个调皮捣蛋的丫头最后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大哥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继续包庇她,都与你无关,别想着有人能救你。
“你偷学了我家的剑法这件事已是罪证确凿,不容狡辩,作为冢原家的一员,我要给予你相应的惩罚——把手伸出来!”
“……你想做什么?”八寻沉默了一会,反问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把你双手的大拇指砍下来,给你一个教训!”武平理所当然地说道,“也好让你知道,女人家家就别整天想着学别人舞刀弄枪,不伦不类,笑掉大牙!好了,快把手伸出来,否则的话,不止两个大拇指,就连你的脑袋也要保不住咯!”
说话声中,他“唰”的拔出了腰里的大刀,那明显是一把名匠锻成的宝刀,出鞘刹那,月华映照,一时竟是寒光烁烁,冷意森森。周遭好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少女身上,其中似有不忍,似有愤怒,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出声阻止。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八寻抿着嘴角,缓缓放开了握住杖头的手掌,带着一丝迟疑,慢慢地递了出去。那只手从阴影中伸出,照在月光之下,肤色白到甚至有一点透明,有青色的血管潜于其中。
武平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似乎是对于少女的顺从十分满意,他举起了掌中的名刀,呼吸随之变得粗重,又是一阵风吹了过来,带动着众人头上的翠绿树叶,片片摇晃,飒飒出声。
这一幕犹如处刑,有人不忍地扭过了头。
“喝啊!”
武平一刀斩下!
空中骤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鹰唳!
那只猎鹰飞扑而至,锐利的双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嵌住了男人的左肩,猝不及防,拖着他往后跌跌撞撞连退两步,挥出的刀刃也因此落空。
同一时间,那银白色的月华,突然像是摇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好疼!”
武平倒吸一口冷气,“是父亲的猎鹰……不对,是龙子那丫头养的扁毛畜生——可恶!”
起初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父亲,他一瞬间表现得有些畏缩,不过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怒气腾腾,右手挥刀一斩,那只猎鹰却早早避开,重新在空中回旋了几圈,似乎耀武扬威地发出一声长啸,这才往回飞去,双翼一收,落在了一只皮革手套之上。
那手套之中,还握着一把做工精良的重藤弓。
随即,弓扬,弦惊!
飞射而至的并非箭矢,而只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石子,然而这石子与武平的大刀一撞,他却只感到一股大力涌来,一声闷哼,兵刃竟已脱手而出,同时洒在半空中的,还有一连串鲜红的血珠!
一击之下,虎口震裂,血流如注!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眼中有着痛楚,有着惊愕,更多的还是一种愤恨,死死地瞪着不远处,站在长廊之上,手握藤弓的年轻女子。
“龙子,你居然敢对我动手!”
武平咬牙切齿地喝道。
“是叔父你先对我的朋友动手,我这叫以牙还牙,睚眦必报。”龙子针锋相对,但马上缩在她身后的侍女就凑了过来,在她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
这种距离之下,大概只有八寻才能听清楚其中的内容:
“小姐……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词呢。”
“啊,真的吗?”
“真的!”
“……”
这还不如听不到呢。
虽然有着这个小小的插曲,可双方遥遥相对,气氛一时紧迫非常。
武平冷笑一声:“好个睚眦必报,正好,你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这个‘朋友’居然会使用鹿岛古流的剑术!要知道,与其他一般的俗世流派不同,鹿岛古流可是只有历代神宫主持才能修行的神之武艺!哪怕是我和你父亲都没有资格学习,你这个‘朋友’作为一个外人就更不用提了,若是没有内鬼私自传授,怎么可能学得会?”
他咄咄逼人地喝问着,意图在气势上抢占高峰,但龙子想都不想,张口便道:“不知道!”
“不知道?哈哈,装什么装,分明就是你吃里扒外,偷偷把家里的不传之秘教给了这个小鬼!”
“不是我,我没有教她什么不传之秘。”龙子摇头道。
“你说不是,有证据么?”自觉占得上风,武平再问。
龙子却是一副看傻子般的表情:“你说证据……我自己都不会那个不传之秘,怎么教别人?而且叔父你刚刚自己都讲了,那个鹿岛古流是只有大伯才能学的,连你和我的父亲大人都不会,我就更不可能会了——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了其中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叔父你明明说自己没有资格学习古流剑术,为什么又知道八寻刚才用的一定是那个流派的技法?”
“确、确实啊……”
一旁的围观群众之中,有人忍不住小声附和道。
“好像确实是这样……”
“龙子小姐难得说了句有道理的话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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