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总不能真的让他把冢原武平绑过来,然后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干净利落一剑枭首吧?
那未免太不做人了。
而大概是看出了八寻的疑惑,冢原文彦摇了摇头,苦笑道:“你可能会觉得是我太狠心了,或者我与愚弟之间有什么私仇恩怨,想要借此报复……但实际上,只是迫于无奈而已。”
“以愚弟那般毛毛躁躁的性格,即使现在侥幸没事,未来一样会招惹出更大的麻烦,一个说不好,甚至会将全家人都牵连其中,到时不单是我,连父亲大人也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所以倒不如壮士解腕,当机立断,还能将可能的损失尽量降到最低……况且能够死在你的那一剑之下,愚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他说着叹了口气,突的话锋一转,“如何,姑娘要下杀手吗?”
明明是在问别人要不要杀他的兄弟,但如果只听冢原文彦的语气,不听内容,简直会让人以为是在问吃饭时要不要多添一碗酱汤……
只能说兄友弟恭,兄友弟恭。
八寻内心不禁一阵无语,想了想,叹气道:“算了吧……”
“当真算了?”冢原文彦一愣,像是还不死心一样,又劝道,“我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愚弟当着众目睽睽,污蔑辱及了你的名声,对于武人而言,名誉有时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即使你当场出手将他斩杀,也不会有谁说三道四——就算有,我亦不会让他们随意放肆,所以你尽可以不必顾忌,想杀就杀了吧。”
“……文彦大人,请问您真的和您弟弟没有什么仇怨么?”听完这话,八寻纠结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冢原文彦笑着摆了摆手,“不过既然你不与那家伙计较,这事就先算了吧,若是今后改变了主意,只管开口,愚弟之头颅,姑娘随时可以去取。”
话音里居然还能听出一点可惜的味道。
“……”
这绝对是小时候被抢过不止一次棒棒糖!
“嗯,这样的话……龙子,带着你的这位朋友,跟我来罢。”他转头与旁边神游天外的龙子说了一句,随即不等回应,转身就走。龙子呆了一呆:“伯伯,咱们要去哪啊?”
“你身上有钱吗?”冢原文彦不答却问。
“没有……”
“待会有要去的地方吗?”
“也没有……”
“那你们两人晚上有落脚的地方吗?”
“还是没有……”
“所以,别问那么多,跟我来就是了。”他说罢再度迈步,龙子单方面与八寻交换过了一个目光,伸手接过少女左手提着的拐杖,牵着她的手,小跑着追了上去。
虽然折腾了这么大半天,但天光犹未破晓,估摸着也就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春风寂寂夜寥寥,何处月色带花飘。
冢原文彦独自大步前行,龙子背着藤弓,一只手握着八寻的手掌,将她的拐杖夹在腋下,小跑着跟在后头,后来随着距离拉近,也就变成了慢慢地走着。过得片刻,又将少女红肿的手腕拿了过来,搓热了掌心,帮她轻轻揉捏。
“等等,等一下,龙子……”八寻小声阻止。
“不用害羞。”龙子一副看破了的模样,笑嘻嘻说道。
“不是害不害羞的问题,是疼……疼疼疼疼疼,快停下!”
好吧,或许揉的力道稍微大了一点,直把八寻疼得龇牙咧嘴,想要拿拐杖去敲她脑袋,却发现龙子神机妙算,居然抢先一步缴了自己的械——真不愧是龙子大人!
“真的很疼吗?”
看着少女无比真实的表情,感觉不像是在作假,龙子扁着嘴巴,有点遗憾地收回了手,一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委屈神情,如果她长着耳朵和尾巴的话,这时候估计也已经耷拉了下来。
不过龙子大人振作得一向很快,不到两分钟之后,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别的话题,主要是她在说,八寻相对沉默,但时不时也会接茬接几句话,两人聊得高兴,其乐融融,走在前面的冢原文彦静静听着,脸上逐渐也露出了笑容。
“真好啊。”
等到两人的聊天告一段落,他这才轻轻笑了一下,说道,“龙子小时候一直孤零零的,身边没有什么朋友,我还为此担忧过一段时间,如今能够交到八寻姑娘你这样的友人,着实令人欣慰不已。”
“胡说,我明明就有很多朋友。”龙子哼了一声,又扭过头去,为自己辩解,“八寻,你别信他,伯伯最喜欢说瞎话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冢原文彦忽然收起了笑容,严肃地提醒道:“龙子,慎言。”
龙子眨了眨眼,总算是反应过来:“抱歉啊,八寻,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没事,又不是在说我……是也无妨,瞎就是瞎,哪有不让人说的道理。”八寻对此并无所谓,只要话语中没有带着恶意,只是提出一个客观的事实而已,并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而若是对方真有恶意,那他们嘴上说些什么反倒不重要了。
冢原文彦似乎对她的这句话有些意外,微微一怔,随后大笑起来:“哈哈,这份洒脱与爽快,已经胜过这世间的大多数庸人了。”
“伯伯,你别光夸八寻,也夸一夸我嘛!”
“想让我夸你的话,龙子你得先做一件能让我夸的事情啊。”
“哼……”龙子有些不忿,在面对自己亲近的长辈时,这位一向大大咧咧的年轻女孩儿,不由也表现出了符合年龄的娇憨一面。
但不过片刻之后,她的思维就又一次跳到了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上面:“话说回来,伯伯你刚才不是只跟八寻交了一剑么,这样就知道武平叔父讲的话是假的了?”
“要证明一些事情,一剑已经足够。”冢原文彦回答道。
见龙子依旧不太明白,他于是又解释得更仔细了一些,“这世上的剑术流派虽然多如繁星,然而本质上,都是一种护身之术,杀敌之法乃是其次,包括我等鹿岛神官代代传承至今的古流之剑亦是如此,其理念首先是要保证自身的安全,然后再寻求击败敌人的方法——这也是万物生灵的本能。
“然而八寻姑娘方才使出的那一剑,却是先伤己,再伤敌,而且我能感觉得出来,这并非是用来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杀招,而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击……这并不是人的招式。”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原本温和的语气再度变得严肃起来,“至今为止,我只在两个人身上见过类似的技法,一位是父亲大人,另一位则是次郎……龙子你的父亲——”
“不惜性命,无灭无生……这便是父亲在灵山领悟出的一之太刀,神授的武艺。”
……
“就是这里了。”
一之太刀的话题结束之后,三人暂时谁都没有说话,似乎各自都在思考着什么,直到东边的天空逐渐泛起了鱼肚白,拂晓将至,冢原文彦终于领着两人来到了目的地——
却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几间简简单单的木屋,用歪歪斜斜的木篱笆围了起来,不远处还能有着一块初步开垦过的田地。乍看之下,似乎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普通农户家舍,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里头空无一人,田地旁边丢着一把锄头。
“既然没有地方可去,你们两个就暂时先在这住着吧。回头我会把你们的东西行李送过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随时可以托人或者自己回去拿……若是想要离开了,也不用特别过来告知,直接把门一关就可以走了……如何,有问题吗?”
又交代了一下其他要注意的事情之后,冢原文彦如此问道。
龙子摇摇头:“没了。不过伯伯,这里是谁的家啊,我们真能住在这么?”
“这里本来是你爷爷之前闲着没事,说想要体验一番农夫的生活,自己一个人搭建起来的,那块田地也是。不过后来他老人家不小心扭到了腰,卧床期间被母亲和其他家人劝了好几遍,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这房子便也一直空置了下来……哦,对了。”
冢原文彦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样子,补充道,“之前好像有几个野武士鹊占鹊巢,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不过他们后来也走了,所以现在是空的,你们不用顾虑,尽管住着就是。”
“这样……那好吧,谢谢伯伯。”龙子笑道。
“多谢。”八寻也低头致谢。
“举手之劳而已,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显得见外了。”中年人摆了摆手,“那就这样,要是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之后会让阿照过来一趟,把龙子你那套价值一百三十贯的衣服也送过来,还有八寻姑娘你的包袱与琵琶。”
“等,伯伯,你……”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娘的。”看着突然慌张起来的龙子,冢原文彦朝着她眨了眨眼,“下次再想买什么东西,钱不够的话,不要客气,只管开口问伯伯要就好。”
“好,谢谢伯伯!”龙子这次道谢的声音听着明显更加兴高采烈。
冢原文彦没有多留,说完这些之后就背着双手,慢悠悠踏上了归途。龙子单方面与八寻对视了一眼,高兴地笑了起来:“怎么样,伯伯是个好人吧?”
“确实。”
。
少女点了点头。
“哼哼。”龙子就像自己被夸奖了一样,得意洋洋,“那事不宜迟,我进去看看屋里面都有什么,收拾收拾,八寻你就在这坐着休息吧。”
“我也帮忙……”
“不用啦,伤患就好好待着!”她半强行地把人按在了地上——当然底下并没有什么垫子或者门槛之类突起的东西,就这样直接让八寻一屁股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面——一如既往,体贴,但没有完全体贴。
“小啾,你也留在这,保护好八寻,知道了吗!”
她又对着头顶飞来飞去的猎鹰说道,也不知道这只叫小啾的大块头有没有听懂,反正它是叫了一声,竟真的收起了翅膀,停在旁边的木篱笆上,用两只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珠子来回看着这边两个人。
龙子见状,双手叉腰,满意地笑了起来:“就是这样,你们好好待着,不许打架,等我回来!”
“……好。”
都已经坐在了地上,八寻还能说什么呢,唯有点头应是,那猎鹰也跟着叫了一声。然而龙子刚进屋没一会,它突然又把翅膀一张,腾空而起,倏然飞了出去!
这老鹰动作极快,少女仰起脸时,那翅膀扑扇的声音已经去到了远处,要阻止已是不及,而且她和对方又不熟,就算出声喊它,这猎鹰多半也是不会听的……要去找吗?
还是算了吧……
左肩的旧伤尚未完全痊愈,右手的手腕又刚刚才脱臼过一次,虽然被冢原文彦接了回去,仍是整个肿得像馒头,疼得直冒冷汗——不知道是单纯的心理作用,又或者是龙子方才的那阵“贴心关怀”果真起到了反效果,坐下来之后,她总感觉扭伤的位置更疼了一点。
将拐杖靠在肩膀上,少女呆呆地抬起头,感受着云层间隐隐落下的阳光,一面听着龙子在屋里乒乒乓乓,与其说是收拾更像是在拆家的动静,只觉得岁月静好,内心一片宁静……
突然,猎鹰飞走的方向,远远传来了一阵歌声:
“到了晚上得纺线啊,这天一黑就到了晚上——赶着滴溜溜地纺线啊,时间却比纺线更加难熬!啊哟哟,更加难熬!”
这是八寻以前在奈良时听过的歌谣,原本是京都一带传唱的曲子,后来逐渐传到全国各地,在尾张和三河都有人唱,却不料来到关东还能听见。
不过正在唱歌的却不是惯常的年轻女人,而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嗓音清澈,中气十足,听上去似乎要比不少年轻人更加活泼有力,歌声同样爽朗无比,悠闲自在,透着一股奇妙的快活劲儿。
“……”
她侧耳听着,发现歌声渐渐朝这边过来了。
……
第八十一章 剑与锄头
同一首歌谣,从不同的人口中唱出,往往也有着不同的味道。
八寻之前也曾听过几次这首纺线的小调,由那些纺织的女工唱出来时,要么是在自怨自艾,慨叹生活难熬,个性积极豁达一些的,在此之上又会多出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
至于那些个不知世事艰辛,单纯唱着好玩的年轻人,则不免令到整首曲子都变得轻浮了起来,与歌谣原本的意义大相径庭,叫人蹙眉不喜;
至于此时回荡在八寻耳边的苍老歌声,却又不同:
并非哀叹自怜,也非嬉笑玩世,那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件不知道洗了多少次,已经褪色变白的旧衣裳,层层叠叠的补丁,让其再不如旧日般光鲜亮丽,却又因此更添了一笔岁月的沉淀,铅华洗尽后的朴素滋味。
歌声近了,同时传来的,还有老鹰扇动翅膀的振振风声。
这头平日里傲慢不逊,除了龙子之外谁都不稀罕搭理的老鹰,此刻却紧紧黏在了那老人周围,盘旋之间,更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啾鸣,态度亲昵中带着些谄媚。听在少女耳中,也让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耳听为虚,龙子又为什么会给这样一头威武英壮的猎鹰取了“小啾”这种可爱的名字。
也不知道在这头猎鹰爪底下吃过亏的那些人——例如某丰五郎——见到这一幕会是什么心情……话说回来,从那天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听说过丰五郎的消息了,有没有安全回到老家,又或者直接死在了半路上……
稳妥起见,有空的时候替他多念几遍佛经好了——八寻很好心地想着,一边用拐杖支撑着,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能够让龙子的小啾表现得如此亲昵,这位老人的身份显然不言而喻,她继续这样坐在地上见人的话,多少是有点失礼了。
刚刚站稳了身子,那歌声也已近在跟前。
老人光脚踩着一对旧草鞋,沙沙沙地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左手提着一根钓竿,右手拎着一条又肥又大的鱼儿,脸上洋溢着如同孩童般真挚的笑容,一面哼唱着另一首鹿岛当地的民谣,一面拿钓竿去赶老鹰:
“去,去!这条大鱼是我好不容易才钓起来的,等下还要拿去给我家孙女炫耀呢,怎么能让你这馋嘴的吃掉……快走,不然我打你了哦!”
“啾——”
猎鹰发出了委屈的叫声,稍微飞远了一点,但两只眼睛依旧盯着老人手里的大鱼,一眨不眨,口水直流。
老人却没有理它,一路走来,远远就看到了站在篱笆附近的少女,似乎是眼睛不太好使,他使劲眯着双眼,等到距离又拉近了一些,这才咦了一声:“你是……”
“老人家好。”八寻向着对方行了一礼。
而老人在最初的一愣过后,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拿手一抹自己花白的胡茬,乐呵呵地笑道:“本来以为是我家孙女不知怎么的找上门来了,没想到却是个新面孔……怎么,小姑娘你是过路的旅人,口渴了想过来问老头讨碗水喝么?还是肚子饿了想来蹭一顿饭?喔,我明白了——你肯定知道我今天钓了这么一条大鱼儿,特意来祝贺的对吧?哈哈哈哈,真是有心了!”
一边说话,他一边卖力举着右手的那条大鱼,简直像是在战场上讨取了敌将首级的武士,整个人得意洋洋,意气风发。
坏了…
光是听着这几句话,少女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她突然有种预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多半也是个很麻烦的人物……不过想想也是,能让龙子如此倾慕的爷爷,又岂会是易于之辈?
她正苦恼着要怎么接话,突然听得屋内一声“乓”的巨响,听动静好像是龙子一脚把铁锅踢翻了,那老人似乎也被吓得一个激灵,刚一抬头,就听到那边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响,从中探出来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瓜。
正是龙子。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龙子一声惊呼:“爷爷!”
“哎,是我……”
冢原卜传一只手依旧举着那条大鱼,脸上正要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您还没死啊!”
随着龙子下一句话脱口而出,他的这笑便也跟着僵在了脸上。
八寻在一旁默默扶额,龙子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
“呸呸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就连龙子也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有问题,急忙改口,试图找补,“爷爷您怎么还活着啊!”
“……”
在某些时候,找补的补,也有可能是补刀的补。
这很合理。
上一篇:我的聊天群友为什么都是外传人物
下一篇:妖尾:接收动漫角色的我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