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喂,女……女人,要是不、不不不不不想受伤的话,劝你还是赶、赶紧乖乖把钱、拿拿、拿拿拿……”
例如说现在。
八寻停下了敲地探路的拐杖,歪着脑袋,聆听着两道急促的脚步声一左一右,从道路两旁的草丛中冲了出来,手里拿着疑似一把短刀的东西,正在颤巍巍地指着自己,口中一边大声喊叫着威胁道。
本来的话,这一幕应该是会让她这样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较弱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可惜这位冲出来拦路打劫的匪徒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结巴,一句话半天都没说完,就跟卡带的录音机一样,“拿”字后面的话语死活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另一个人终于忍不下去,将同伴扒拉到旁边,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声音冷酷:“女人,给钱!”
惜字如金,一听就是高手风范。
“可是我没钱呀……”八寻低着头,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小声说道。
“……”
那位惜字如金的高手好像被这句话一下噎住了,居然半天没吭声,反倒是那个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哥,她她她、她说她没钱哎,怎怎怎怎怎……怎么办?”
好吧,看来应该是个结巴。
“没钱也得抢!要是每个人都说自己没钱,咱们还干不干这一行了!”高手同样悄声回答。
“那那那……那咱们抢她什么,难不成要劫劫劫劫色——哎哟!”话音未落,这结巴就被打了一记爆栗。
“你在说什么鬼话!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当有道德有操守的盗贼么,只劫财!不劫色!不劫老弱残疾!”
“但……哥哥,这个女的好像是……是是,是个瞎子哎。”
“……”
高手又一次沉默了。
八寻就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听着他们两个大声密谋,直到那位高手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猛一转身,手中出鞘的利刀倒映着莹莹月华,一阵无形气势随之凝聚,令人不由动容!
“剑已出鞘,贼不走空!”他沉声说道,“女人,我已经拔出了剑,哪怕你是瞎子,这趟我也不能无功而返。”
“所以?”
“所以……多少给点。”
那高手紧绷着一张脸,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毫不犹豫杀人全家,话中言语却是近乎恳求。
“多少给点?”
“多少给点。”
八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强盗,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随口反问一句,结果对方又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
“那……给你?”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文钱,作势抛了过去。
那高手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接住,中途还差点被自己手里的刀子割伤,随后脸色一肃:“能不能再给一文。”
“还要一文?”
“不给也没关系。”
“……给。”
第二枚铜钱抛了过去,高手再度接住,转过身来,与同伴对视一眼,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喜意。
两人突然肩并着肩,齐齐朝着八寻行了一礼:“多谢!”
“多多多多多……多谢!”
“那个……不用谢?”
八寻有些茫然地摆了摆手,听着那两人转身就跑,一边跑,高手一边用那冷峻的声音喊着:“抢到钱了,弟弟,咱们今天终于抢到钱了!”
“太好了,哥哥,我们成成成成成……成功了!”
“……”
夜风呼啸而过,吹起了几片叶子,也吹起了八寻凌乱的长发。
她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最后却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感叹一声:
“啊……被抢劫了。”
……
第八十六章 送不出去的六文钱
夜风流转,人在奔逃。
明亮的月光中,两人跑动的步伐逐渐变慢,最后一前一后地缓缓走着,脚下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开,突然间,跟在后头的那个青年又笑了起来:“哥、哥哥,咱们……成功抢……抢到钱了!”
“嗯。”
另一个青年点了点头,语气中虽然也有着几分喜意,脸上的表情却不见半点变化,顶多只是眉毛稍稍抬了一抬——这并不是因为他胸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因为他在小时候患过一场大病,即便最后挣扎着活了下来,依旧留有不少后遗症:
例如三不五时的手抖,以及严重的面瘫,基本做不出任何大幅度的动作表情,用尽全力,也只能露出一个脸歪嘴斜,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弟弟小的时候还曾经被吓哭过几次,后来他便也不怎么笑了。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他今年二十五岁,弟弟二十三,自从父母双双病逝之后,把家里的钱规整规整,给年幼的妹妹凑足了嫁妆,让她安稳嫁给了一个还算可以的人家,自己两个则背起行李,背井离乡,打算去周围闯荡一番,说不准就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呢?
年轻人的心中总有热血,但在艰辛的世道摸爬滚打几年过后,这原本滚烫的心头血,不知不觉也冷却得七七八八,最初可能还想着要投在一方大名麾下,建功立业奋勇杀敌,到得后来,只盼着可以给哪家正经的武士坐仆从,混一口热乎饭吃……可惜对于一个说话结结巴巴的胆小鬼和一个手抖的面瘫而言,这同样是一种奢望。
肩挑背扛,蹉跎多年,本以为这辈子就要如此辛辛苦苦而又碌碌无为地过去了,谁知某天碰巧在野外发现了一个受伤的武士,衣着光鲜亮丽,威风凛凛,只是受了重伤,身上密密麻麻插了十多支箭矢,早就奄奄一息了。
他似乎想要嘱咐兄弟两人什么事情,可是还未开口,张了张嘴,就这样坐着死了,两兄弟一合议,理论上像这种打了败仗的武者,砍下脑袋是可以拿去附近领主那里换赏金的,无奈他们两个都没有砍人头的勇气,拿了武士的佩刀,在尸体旁边比划作势了很久,始终没敢下手。
正在纠结之际,突然从斜地里杀出来了好几个持枪带棒的农民——准确地说,这帮人应该算是“落武者狩”,每次附近有领主打完了仗,他们就会第一时间拿着兵器埋伏起来,撞见落败将领当即群起而攻,掠夺完身上钱物,再带着首级过去向胜利者领赏。
面对这些职业的“赏金猎人”,两兄弟自然不是对手,别说正面对抗了,光是远远看见他们凶神恶煞的面容已经被吓了个半死,急匆匆落荒而逃,唯恐跑慢一步就被人随手杀了。
一直等到逃出去老远,两个人才发现那武士的长短双刀还拿在手里,忘记丢掉了,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要要、要不然……把这刀卖了?”
弟弟犹豫着问道。哥哥低下头,看着那刀身上映照出来的自己,二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却跟三十甚至四十岁有得一拼,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满了灰尘、树叶与种子,脸上又黑又红,眼里黯淡无神……他还记得当初刚刚离开家乡时,这双眼睛仍然是很明亮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刀……很值钱的。”
“恩,要是卖了,咱们就可以吃上好几天的饱……饭、饭了。”弟弟高兴地笑着。
提到了食物,昨天开始就粒米未进的肚皮确实在咕噜噜叫个不停,哥哥却仍旧有些迟疑:“然后呢?”
"然……然后?"
“把这两把刀卖了,吃了几天饱饭,等到钱花完了,然后呢?接着饿肚子,被人当成累赘踢来踢去,像狗一样蜷缩在屋檐底下瑟瑟发抖,挨饿受冻?”他连着问了几句,弟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可能是想到之前的经历,用力咬着嘴唇,讷讷不语。
过了很久,才听弟弟问道:“那……不然呢?”
不然呢?
哥哥呆呆地看着那把刀,刀是利的,上面没有豁口,也没有沾上血迹,不知道那个武士是不是根本没来得及拔刀就被射成了豪猪……这是一把好刀,好刀,是可以用来杀人的。
“这刀……我们不卖。”他咽了一口口水,手又开始抖起来了。
“把刀卖了,钱只够我们吃几天饭,睡几天客栈,最多再凑一点寄回去给咱们的妹妹补贴家用……可只要手里有刀,咱们就可以一直有钱入账。”
听出他的意思,弟弟眼中闪过一丝胆怯:“哥、哥哥,你是说,难道我们要要要要……”一紧张他就结巴起来了。
“没错。”哥哥用力点头,像是要给自己下定决心一样,沉声说道,“咱们去当强盗——这个世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们兄弟两个从今天开始,不当好人了!”
话语落下,掷地有声。
然而强盗的职业生涯也并不如他们所想的一帆风顺,两人拿着那名死去武士的兵器,辗转埋伏,想要干一大票来个开门红,谁知道一天下来,固然是有不少旅人路过,但要么是带着大宗货物,有保镖随行的行商队伍,这种两兄弟肯定不敢劫;
要么是单独一人,佩刀带剑,一条褴褛的单衣,一看就是那种诸国修行的武者,哪怕以一敌二,砍他们肯定也是轻轻松松如同砍瓜切菜。更重要的是,对方看着比自己两人还穷,出去了指不定谁抢谁呢;
要么就是骑着马背着旗帜飞驰而过的大名手下,这种就更不用考虑抢不抢了,蹲在路边草丛里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吃了一嘴的灰尘,两人呸呸呸了半天,又被一对碰巧路过的夫妇关心了一下:“没事吧?”
“来,喝点水。”
那母亲背着襁褓,手里牵着另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丈夫则拿着自己的竹筒,给两个快把肺都咳出来的“强盗”喝了几口。
两兄弟喝完水,只觉得终于活了过来,对着那对夫妇千恩万谢,又主动帮着他们拿行李,带孩子,护送着这一家四口到了附近的町镇,直到把他们送进木赁店,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谢谢叔叔们。”男孩子乖巧地道谢。
“谢谢两位好心人。”夫妇两人同样低头致谢,背在身后的娃娃也在挥着手,阿巴阿巴,似在道别。
“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兄弟两人虽然百般推辞,依旧被那对夫妇留了下来,吃了一顿热饭,之后又收下了两个饭团,一人一个,一边大口咬着,一边心情愉快地离开町镇。
“哥哥,这饭团真真真……好吃啊。”弟弟快活地说着。
“是啊……是你个头!咱们可是强盗,这事是强盗该干的吗!”哥哥陡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一把将饭团摔到了地上——接着又一脸痛惜地蹲下身去,把那些米重新收拢起来,和着泥土一块塞进嘴里。
“可……可我们一直抢不到人啊……”
“没事,万事开头难,只要我们坚持不懈,一定可以顺利抢到钱的!来,弟弟,跟着我喊:嘿,嘿,吼!”
“嘿、嘿……吼!”
两人手臂高举,长短双刀撞在了一起,单薄的喊声回荡在风中,好似预示着两位名震天下的大盗贼即将诞生……
……
“终于抢到钱了……”
今天的月亮,要比回忆中更加明亮几分,面色冷峻的青年举起了手中的一枚铜钱,从钱眼之中盯着那一轮月亮看。
虽然这只是区区一文铜钱,而且是一文缺了角磨损严重的劣钱,更是从一个瞎眼女人那里抢到的,大抵是对方辛辛苦苦弹奏琵琶赚回来的血汗钱,可无论如何,钱依旧是钱。
像他们这种当强盗的,就应该狠下心来抢别人的辛苦钱。
如今有了收获,哪怕收获不多,他也应该高兴才是。
但……
“哥、哥哥……”身边传来弟弟的声音,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没有移开目光,依旧出神地望向月轮,只口中应了一声:“怎么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抢、抢、抢到了钱,应该开、开心才对吧?”
“当然。”
“那为什么……我好像一点也……不开心?”
“这……”
哥哥想要说话,一下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沉默以对。
扪心自问,他自己现在开心吗?凭借武力夺走了无辜者的钱财,就算只是区区一文两文劣质的铜钱,这种事情……真的值得开心么?但除此之外,他们两兄弟又能做什么呢?
“别想那么多了。这是好的开始,下次可就不只是抢一文或者两文,必须要把人家身上的东西全都抢过来……那面琵琶也要一块抢走。”
“琵、琵琶也要抢?”
“抢!都抢!还有那根拐杖也要归咱们!”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道。
“哦……”弟弟的语气听着有些低落,不过也没反驳什么——他一向不习惯反驳别人。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感受着冰凉的月亮落在身上,就像一桶冰水,浇得人从天灵盖到脚尖都冻僵了似的,说不出话来。过得片刻,那哥哥小声说道:“拐杖就算了吧。不值几个钱,何况没了拐杖,瞎子就不会走路了……”
“恩。”
“还有琵琶,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咱们抢了又不会弹,没必要。”
“恩……”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忽然,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随着远方的流风传了过来。
“那是……琵琶?”弟弟下意识回头看去。
离得这么远,理所当然是看不见那面琵琶与乐师的,但光是听见这声音,两兄弟就好像突然又见到了刚才那位盲目的女子。
乐声时起时停,时断时续,过不多时,更有一阵柔软的歌声,悠悠扬扬,落在了兄弟两人的耳中。那似乎不是这个国家的语言,然而即便言语不通,两兄弟还是能清楚感受到歌声中的洒脱之意。
恰如高悬天空的那一轮皎然明月,清澈似水,如镜如霜。
“哥哥……”
不知何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这静夜中的琵琶乐声,回过神时,面无表情的青年发现自己的弟弟竟已是满脸泪水,与此同时,他脸上也感到了一阵湿润。
伸手去碰的时候,有更多的泪水从眼睛里淌了下来。
“我想家了……爹娘,还有妹妹……”弟弟哽咽着说道,当啷一声,手里的短刀掉在了脚边。
他没有弯腰去捡,而是抬手擦了擦脸,哭出了声:
“我们不……不当强盗了,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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