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我既然是次郎法师,施主自然就是八寻了呀。”
“原来如此,一语惊醒梦中人,今日方知我是我。”女子双掌一拍,笑了起来,“好了,不开玩笑,八寻施主,好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会与武流一道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真的没想到吗?我怎么记得身边这位舞……”
“咳咳!”
“——这位武流兄前两天还偷偷找人带了口信,莫非法师大人还没有收到吗?”八寻歪了歪头。
“哎,瞒者瞒不识啊。”
次郎法师故意叹了口气,接着走上前来,很熟练地替盲女理了理头发,又拿走发间夹着的一片嫩叶,脸上愉快的神情之中,又多了几分温柔:“四年未见,施主倒是变得成熟……额……”
话音未落,她看着对方基本与印象中没有什么改变的面容,后半句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出家人不打诳语,实在是说不出这种违心之言。
为了掩饰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改口道:“我是说施主长高……额……”
用目光大致估算了一下对方的身高比例,这句话顿时又卡住了。
“额……”
“法师大人,如果想不出什么好话,其实你可以不用夸的。”八寻终于忍不住吐槽道。
只是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对方顿时有了灵感,由衷地称赞道:“你比当初变得直爽开朗了不少,真是太好了!”
“……”
事实证明,次郎法师一向都很擅长发掘别人身上的闪光点。
这次也不例外。
……
第九十四章 让我抱一下
打打杀杀只是偶尔,平平淡淡才是日常。那位名叫无二的年轻武者如飙风来去,只留下一地伤员。
虽然无二明显有手下留情,即使是伤势最重的也没有危及到生命,却也只是性命无恙而已,其中不乏手断骨折,需要卧床静养好些日子的。
拜他们所赐,龙泰寺最近这一段时间总是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呻吟声,空气中也有淡淡的血腥弥漫,让这片庄严的山门净土增染了一丝凡俗气息。
“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遇事不要冲动……这回好险遇见一个肯手下留情的,若是对方下了死手,你们又要如何?”次郎法师一边替他们包扎服药,嘴里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
大多数人都是垂头丧气地听着,可也有少数几个人并不服气,例如那个法号昊天的大和尚,就气哼哼地反驳道:“次郎你有什么脸说我,我再怎么样也是正儿八经拿着武器上阵的,输了纯粹是我技不如人,和态度没半文钱关系,你呢?居然敢用一把木枪和对方的十手打,万幸没出事,但凡有点差池,脑浆子都给你打出来……”
“昊天师兄所言有理,但我赢了。”次郎法师笑着答道。
昊天和尚更加气愤:“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说赢还是输的问题,是态度,懂吗,态度!”
“但我赢了。”
“所、以、说——”
“我赢了。”
“好好好好,你赢了你赢了,行了吧!”一力降十会,不变应万变,面对次郎法师质朴无华的反击,昊天最终依旧败下阵来。
而女子嘴上一边数落,手里动作丝毫不慢,细心帮他换好了外敷的药膏,又重新包扎起来,这才说道:“昊天师兄,好好休息。”
“哼。”
“哼是什么意思?”
“哼是知道了的意思!”
“那就请你老老实实回答知道了,只是这样哼一声的话,别人可听不懂。”
“哼……”
“嗯?”
“知!道!了!”
二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闹着别扭地答应道,次郎法师微微一笑,也不与他计较,端起那盆被血污弄脏了的清水,走出禅房,却忽然听见了一阵铮铮的弦音。
是琵琶的乐声。
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先去将水泼掉,随后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今天天气正好,风和日丽,阳光照在后院的一棵大树上面,嫩绿的叶子好似也在放着光芒。八寻抱着乐器,坐在树荫之中,随手挥着拨子,本应是听惯了的琵琶弦音,偏偏在她手底下弹奏出了不曾听过的新奇曲调。
过得片刻,约莫是感觉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八寻清了清嗓子,轻声唱道:“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歌声与琴音忽的停了下来。
“法……法师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偏着脑袋,似乎刚刚注意到了廊下的来人,再想起刚刚自己唱的那两句歌词,一瞬间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红,说话也变得有点结结巴巴起来。
“也没多久。”
次郎法师抬头看了看这片一望无际,犹如画布的蔚蓝天空,笑了一笑,几步走近,在盲女身旁坐了下来:“你在弹琴?”
“是呀,这东西必须时时练着,几天不练就变生疏了。”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又道,“刚刚你弹的那首曲子。”
“恩?”
“虽然乍听有些奇怪,但还挺新鲜的,听着别有一番味道……莫非是那些南蛮人的歌谣?”
刚刚只是随意听了一小段,未窥全貌,可旋律风格明显与次郎法师平日听惯的曲子大相径庭,所以下意识就往海外猜了过去。
“南蛮人……”八寻闻言稍微思考了一下,“确实可以这么说。”
她记得两只老虎这首儿歌的旋律最早应该是来源于法国的《雅克兄弟》,也有说是从罗马圣咏歌演变出来的,虽说与日本当下对“南蛮人”的定义稍微有点差别——这时候的南蛮一词,一般是用来特指葡萄牙,有时也会用来称呼西班牙与意大利人;至于其他相对比较常见的荷兰与英国商人,则多是以“红毛人”称之。
但想想这些国家反正都在西欧那一片,四舍五入一下,法国和西班牙也没差多少嘛。
“果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认可,次郎法师显得有些高兴,坐在一旁,用手轻轻拍着膝盖,嘴里小声哼唱着,虽然有几句不在调上,却还听得出来,正是八寻刚才弹的旋律。
哼了几句,又说:“这是儿歌?”
“对。”
“我猜也是……儿歌的话,应该是弹给那孩子听的吧?”次郎法师意有所指,语气悠哉,竟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感觉,“胡说回来,八寻施主,那孩子还是不愿意见你么?”
“……唉。”一声叹息,胜过万语千言。八寻也没有心思接着弹琵琶了,将乐器放在旁边,又叹了口气,“法师大人,能请你为我美言几句吗?”
“这可不行,我要是帮你说话,那孩子估计会连我也一起迁怒上了。”次郎法师摇了摇头,又笑了起来,“实话实说,你这件事做得确实不太好,整整四年时间不闻不问,一句口信都没有托人带回来,真不怪那孩子会生气……别说她了,连我都有些不太高兴。”
“抱歉。”
“嗯,我原谅你了,不过初芽那边还是得你自己想办法……好了,偷完浮生半日闲,接下来该回去看书了,你若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我房里就行。”说完她双手一撑,站起身来。
离开之前,她又一如既往地替八寻收拾了一下外表,像是梳理头发,抚平衣服的皱褶等等,直到将对方从头到脚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次郎法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自己的房间读书学习去了。
几年前十三四岁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年近二十了还被这样对待,换成别人的话可能会觉得自己被对方当成了小孩子云云,这个年龄正是最气盛的时候,心里面不免会有几分别扭。
但原本这副壳子里就装着一个异世灵魂,十岁也好,二十岁也罢,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八寻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犯嘀咕,恰恰相反,能够被一个美人儿如此对待,她心中多少是有些美滋滋的。
只是没高兴多久,想到对自己避而不见的初芽,一颗心里顿时又变得郁闷了起来。
当然,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人家小姑娘,毕竟这几年她走遍小半个日本,大多数时间都是囊中羞涩,雇不起人帮忙跑腿,又不巧没遇上过要前往远江的商人旅人,偶尔有钱有闲的时候,又总是忘了这一茬;是以到得最后,连一封信都没有寄回来给初芽与次郎法师。
后者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所以并未怎么表现出来,但刚刚也用开玩笑的口吻提了一句,算是略表不满,她道歉之后,这事儿也就算是揭过去了。至于初芽,显然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她跟着舞衣来到龙泰寺已有将近一周,按照舞衣的说法,初芽如今就住在寺里,偏偏就是躲起来不肯见她,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八寻又不敢用比较强硬的手段,只能琢磨各种办法,尝试在不见面的情况下讨好对方,好让小姑娘尽早消气,解除这种“冷战”的境况。
刚才试着弹起两只老虎,某种意义上也是想用这种活泼的曲子将人钓出来,谁知寻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正主没钓到,反倒把次郎法师钓了过来,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
“唉……怎么办呢。”
口中低语着,她往后一靠,靠在了树干上。头顶阳光摇晃,暖洋洋的气息,空中浮动的尘沙与颗粒,远处不知名的鸟叫与虫鸣,寺庙里间或响起的人声,这种种些微的动静,反而让一切显得越发的静谧与悠然。
八寻打了个哈欠,日思夜想,没想出来什么靠谱的主意,反倒是连着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此时晒着暖暖的太阳,心情一松,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就在院子里睡了过去。
“……”
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窥探着树荫。过了好一阵,见那睡着了的身影一动不动,呼吸悠长,那人这才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慢悠悠——真的是慢悠悠走了过去。
她的腿脚似乎不太灵敏,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略有蹒跚,次郎法师短短十几二十秒走完的距离,她却很是吃力地走了足足几分钟,好不容易才来到树下,瞪着那恬静的睡颜,咬着嘴唇:“就这么在外面睡着了,也不怕着凉…笨蛋。”
嘀咕声中,轻轻将手里的衣服盖了上去。
八寻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后又恢复了原状,继续维持着那悠长的呼吸声。但这细微的动静没能逃过某人的双眼,小姑娘登时竖起了眉毛:“你、你是醒着的,对吧!”
“……呼,呼……”
“不准装睡!”
她气呼呼地说着,没有像刚刚那样有意压低嗓门,这下哪怕是真的在睡觉,估计也会被吵醒过来,何况八寻早在对方第一步迈出去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如今既然已被拆穿,自然不好再装下去,带着一丝困意,再度打了个哈欠。
“是初芽吗?”
“不是初芽。”那小姑娘没好气地回答。
“不是初芽,那是谁?”
“谁都不是。”
“咦,那我身上多出来的这件衣服……”八寻伸手想拿,小姑娘却更抢先一步,把那件衣服又抢了回去,转身想走,不料脚下一绊,竟是整个人往前栽了下去……
一声惊呼刚刚来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发出,耳边已经传来了一句“小心!”与此同时,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小姑娘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她目光稍稍抬起,掠过下颌,于是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数年过去,八寻的长相与印象中相比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变化,可当初分明觉得她是一位成熟漂亮的大姐姐,如今再看,漂亮依然漂亮,那股成熟的感觉却莫名不见了。
反而更像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的同龄人。
这种感觉让小姑娘不禁有些陌生,却又奇妙地没有因此觉得失望,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一丝不知名的窃喜,好似某种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在这一眼之中倏然缩短了。
只是此时她还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心头因为对方杳无音讯而积压下来的气愤之情,一下子好像减轻了不少。
“没扭到脚吧?”头顶又传来一声问话,她把脑袋埋在对方的怀中,没有出声,努力做着最后的抗争。
八寻也不恼,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笑道:“话说,小初芽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呀……真了不起。”
“……恩。”小姑娘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多少有点闷闷的,“虽然很辛苦,不过有大姊和兄长他们帮忙,我还是成功地站了起来,然后慢慢地,可以不用依靠别人帮忙,自己走路了……本来是想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你听的,但不知道你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死掉了……这么一想,就觉得很伤心,很生气。”
说到最后,声音里隐隐有着一丝委屈,一丝哭腔。
“恩,抱歉……”
“就算道歉了也不会原谅你的。除非……”
“除非?”
“除非八寻姐姐你答应留……”这句话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她却在最后关头强行又将其吞了回去,如果换成是四年前的初芽,或许不会顾虑到这么多,可如今的她,已经是个很成熟很懂事的大姑娘了。
一个懂事的大姑娘,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不该说的话说出来不仅没有作用,反倒会让对方感到为难,所以……
“除非……八寻姐姐你让我抱一下。”
她换了一个说法。
“抱一下?”八寻微微一怔,“这样就够了么?”
“恩。”
将这句回应当成了同意,初芽不再犹豫,从对方的怀中直起身子,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上去——可能是在树荫下睡了一会的缘故,那身子抱起来有点凉凉的,双手环绕,将八寻整个人拥进怀里,同时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果然,当初记忆里那个只能抬头仰望的大姐姐已经不在了,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个可以轻轻松松被她抱住的八寻姐姐。
“这样就够了?不生气了?”过了一会,八寻也伸出手去,回抱了她一下,一边贴着耳朵,笑着问道。
初芽缩了缩脖子,又马上贴了回去,点点头,下巴摩挲着衣物,发出沙沙的声响:
“恩,这样就够了。”
虽然其实还远远不够,但现在的话……这样暂时已经足够了。
……
第九十五章 爱有亲疏
与成年人相比,孩子们的感情往往显得格外纯粹和剧烈。
即使放在十六世纪的日本,四年前的初芽毋庸置疑也是一个孩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伸手能够触碰到的世界,其实只有身边的小小一片,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帮忙,甚至就连独自站起来都是一种奢望。
虽说身边的人平时都很关照她,有事没事都会背着她出去走一走转一转,尽量不让她长期待在家里,导致心情郁闷,而初芽表面上总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到得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难免还是会暗暗叹气,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大家。
随着兄长和大姊不断从外面找来各种所谓的名医,一番诊断过后俱是束手无策,望着这些亲近之人脸上露出的失落之色,初芽不仅要努力压下心头的沮丧,反过来笑着宽慰其他人。起初是说:“没事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嘛,我一点都不着急的!”
到得后来,慢慢就变成了:“没事的,哪怕一直站不起来也无所谓,不是还有你们大家陪着我么,我早就习惯了……恩,早就习惯了。”身在逆境中的小孩总是早熟,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语,只会让在乎她的人更加伤心。
时日一天天过去,女孩那最初只是刻意显露出来的笑容,不知何时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自然,仿佛同样的谎话说了太多次,连她自己都快要相信了。就在初芽即将彻底放下希冀,接受现实之际……小小的奇迹之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转机,突如其来的惊喜,随着八寻的到来,所有事情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转变,尽管两人相处的时间算不得多久,初芽却早将这位治好了自己双腿的大姐姐放在了心里,当成了家人——与姐……兄长、大姊、彦五郎和大藏他们一样的家人。
既然是家人,便该一直在一起,年幼的女孩如此坚信不疑,一度以为八寻也会像至今为止的家人们同样,始终留在远江,陪伴着她……正因如此,在对方长达数年杳无音讯的时候,她才会如此生气。
上一篇:我的聊天群友为什么都是外传人物
下一篇:妖尾:接收动漫角色的我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