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9章

作者:青白不醉人

“酒……什么真?”

然而大藏与彦五郎面面相觑,显然连理解的理字的王字旁的最上面一横都没有摸到,更别提下一步了。

唯有初芽双眼闪闪发光,使劲拍手:“好厉害呀!”

“初芽……你听懂了?”

“没有呀!就是因为没有听懂,所以才觉得好厉害!”小女孩理直气壮地回答。

两个人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也跟着鼓起掌来——这稀稀拉拉的掌声听得八寻一头黑线,一下子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总之,这是数百年前鉴真大师带进来的一套奇门针法,所谓九神,是奇门遁甲中的词汇,即是天柱,天禽,天心,天任……唔姆,具体的内容就不细讲了,直说重点吧。”

即使看不见东西,她也能想象出面前三个人露出的“智慧”目光,于是当机立断,直奔正题,“这套针法作用单一,无法替人治病疗伤,只能用来祛除毒物。初芽,你小的时候是不是被什么毒物咬伤过?”

八寻问道。

女孩皱着眉毛,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不记得了……”

“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却是大藏在一旁接过话茬,“俺之前听大哥与老和尚聊天,提过一嘴,说是初芽丫头小的时候被毒蛇什么的咬了,差点丢掉性命,幸好有人路过附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很惊险地把丫头从鬼门关救了下来。你说的是这个么?”

“应该没错。”八寻点了点头,“我虽然不了解当时具体的情况,但大概能想象出来——在初芽还很小的时候,某次不小心被毒物袭击,为了救她一命,某人便动用了这一套奇门针法……顾名思义,锁命针的关键在于一个锁字,所用的也并非普通针器,而是中空的特制银针。”

她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取出一块破布,布上正扎着一根牛毫细针,漆黑如墨,在火光映照下,隐约能看出它原本的材质。

彦五郎耸了耸鼻子,有面具挡着没闻到什么,大藏与初芽却不由得脸色一变。

“好臭……”女孩扁着嘴,有点嫌弃地看向那根针。

“臭?”彦五郎闻言取下面具,顿时就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甜腥气息的臭味。

不过他没有在意细针散发出的这股古怪味道,直接问道:“这就是索……锁命针?”

“是。”八寻没有卖关子,“通常来说,锁命针共有九支,第一针牢牢锁住体内毒物,使它们不会随着血液扩散到身体各处。接下来的八针则是将毒素逐步分割削弱,再借由银针本身的特殊设计,将蕴含着毒素的血液纳入针中。待到绝大多数毒素都被银针吸纳,再用独门手法逼出银针,便大功告成了——

“假若一切顺利,本该是这样的。

“但锁命针效果强横,对于身体的负担同样严重,如果没有及时逼出所有银针,久而久之,对应部位会逐渐受到各种不好的影响,像是血液流通不畅,神经受损等等,最终彻底坏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当初有人为了救初芽,往她腿上插了几根针,然后因为一直没有拔出来,所以到最后……初芽的腿脚就没知觉了?”虽说大多数毕竟专业的词句没听懂,彦五郎还是勉强把握住了整段话的重点。

“可以这么说。”

“那……”

如果这些话是真的,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应该为此责怪谁比较好。

转过头时,只见初芽一脸迷糊,还带着深深的困意,明显没有听懂刚刚的话题。

反倒是大藏两眼一瞪:“这家伙好不懂事!他救初芽丫头固然是好的,但老和尚讲过,做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为什么后来突然又甩手不干了?八寻姑娘,您老人家既然知道这个什么锁不锁针不针的东西,肯定也知道那个做事做一半的家伙是谁!能告诉俺他叫什么不?”

“喂,大藏,不得无礼……”

彦五郎正想拦阻,却已听见八寻开口答道,“……锁命针精深玄奥,几已失传,据我所知,若是不提海外的话,至少在这个国家,如今会用这一招的,包括我自己在内……只剩下三个人。再考虑到时间与地点,当年为初芽行针的那人,我确实心里有数。”

“是谁!”

“若我告诉了你,你又打算做些什么?”

“那还用说!”大藏哼了一声,“当然是去登门致谢了!如果您老人家说的都是真的——既然大姊信你,俺肯定也相信——要不是他当初帮忙,初芽丫头早就死好几年了,这是大恩,当然要谢。不过谢完之后,俺还得问他一句,为什么救人救到一半就撒手不管,要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别怪俺狠狠揍他一顿了!”

“原来如此。”

“所以八寻姑娘,你既然知道就赶紧讲,别吊俺胃口,那人到底是谁!”

少女这次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着什么,大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彦五郎左瞅瞅右撇撇,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大藏再问下去。

各怀心思的沉默中,终于响起了一声轻叹。

“我刚刚说了,当今世上会用锁命针的只剩下三人,而当初路经此地的那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第四个人——”

八寻又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似有若无,云雾般的微笑,语调带着一种淡淡的哀切,“他叫天枫吾郎……是我的父亲。”

……

第十章 牌戏

当今世上会用这一招的总共只有三人,但当初救下了初芽——顺便害到她半身不遂的——却是第四个人。

这句话看似矛盾,彦五郎却在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他与初芽交换了一个目光,小姑娘年纪虽轻,心思玲珑,那些个比较复杂专业的东西听不懂是一回事,类似这种不愿明说的弦外之音,则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眼神一对,心领神会,彼此点了点头,默契地决定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不再深究,免得戳中少女的伤心事。

可他们不戳,自有人戳:“你这人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一会儿说三个人,一会儿又说四个人,是欺负俺不识数么?”

只见大藏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珠,气哼哼地反问道。

一旁彦五郎想要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随后又道:“既然你说那个人是你爹,老和尚说过,当着孩子的面不要骂他爹娘,所以俺不当着你的面骂他,八寻姑娘,你只要告诉我你爹在哪,俺直接过去问他就是!”

不知不觉间,那别扭的敬语已经消失无踪,显然这才是青年平时的说话习惯,气势汹汹把整段话说完,他一拍大腿,啪的一声,身子前倾,目光灼灼地盯视火炉对面的八寻。

噼啪!

炉火燃烧着,几粒火星子溅在了大藏黝黑的脸上。

他于是默默又坐了回去。

八寻将这些动静一一听在耳中,笑着摇了摇头:“你想见他?”

“当然!”

“那恐怕有点难。”她说着指了指地下,“父亲在五年前就没了,想要见他一面的话,你可能需要效仿伊邪那岐大神,闯一趟黄泉比良坂了。”

少女是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的这话,彦五郎与初芽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唯独大藏整个人猛地一僵:“没、没了?”

“没了。”

“就是死了?”

“死了。”

几句话的功夫,彦五郎终于起身扑了过去,正想捂住对方这张吐不出象牙的嘴,大藏却更快了一步——他一下扬起手掌,蒲扇也似的大手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左脸顿时浮现出了五个通红的巴掌印。

“抱歉,是俺说错话了!您老人家如果生气,尽管铆足了劲揍俺一顿就是,俺保证不闪不躲,打到您老人家消气为止!”

得,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又回来了……

相比起自家便宜父亲的事情,反而是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敬称更令八寻感觉恼火,不过她听得出来,这位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心实意认为这个称呼很好,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机会开口纠正,只好咬咬牙忍了下来。

“我没有生气。”

但这毕竟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八寻笑了一下,随即话锋一转,“无论如何,此事与我父亲有关,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但锁神九针繁复非常,我刚刚只是逼出了位于紫薇天冲处的银针,这一针的位置大差不差,相对好找一些。至于其余八支银针,可能还要稍微多费一点功夫……”

她尚未说完,彦五郎已经抢着答道:“这一点八寻姑娘您大可不必担心,大姊早有交代,只要您肯出手相助,衣食住行,咱们绝对替您安排得妥妥当当。”

“没错,您老人家只管住着,吃的喝的不用操心,管饱管够——这样,俺明儿就上山看看能不能打一头野猪来给您老人家过过嘴瘾,打打牙祭!”

大藏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初芽也在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这边。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八寻于是不再客套,反正免费的饭菜,不吃白不吃,当即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了。”

……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大藏这人当真说话算话,第二天就从附近山里拖下来了一头野猪,煮了满满一大锅肉,让八寻吃得满嘴流油,大呼过瘾。

虽说野猪肉论味道肯定比不上前世饲养出来的家猪,所谓野性的味道换个说法就是又膻又腥,嚼起来腮帮子发酸,不过待在这个世界的十多年里,她日子过得苦哈哈,连鱼贝海鲜都不怎么能吃到,像这种大口吃肉的机会就更是凤毛麟角。

一顿饭吃得痛快淋漓,少女对于这个村庄众人的印象也更好了几分,接下来的数日间,她基本与初芽形影不离,悉心研究剩余八支银针所在。

毕竟这可是一门精细的学问,倘若位置把握有误,一剑刺出不仅没能逼出银针,反而在女孩腿上捅出来一个透明窟窿,那乐子可就大了。

也是她的力气太小,要是换成父亲或者师父的话,直接拿手指头一戳就搞定了,何须像她这么麻烦,舞刀弄剑的,还差点被人误会要对小姑娘意图不轨,想想就忧伤。

人生多是如此,曾经一米八几的身高整日窝在空调房噼里啪啦敲键盘,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一米五不到的小个子,却开始每天打打杀杀了……

“大姐姐?”

一声清脆的呼唤,把她神游天外的意识又拉了回来。

“轮到你啦。”

“哦。”

少女歪了歪头,周遭的动静又一次变得清晰起来,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屋子,原本好像是初芽与她哥哥住的,后者有事外出,一时半会回不来,她便也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与小女孩朝夕相处。

还是白天,中间的地炉没有起火,顶上的铁钩也是空的,初芽坐在她的左手侧,手里捏着几块方方正正的木片,对面是彦五郎,再旁边是大藏——熟悉的四人组。

一来为了避嫌,二来也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八寻虽然隐约猜到这里并非是一座普通的村子,却并没有深究的打算,平时尽量减少出门,有事没事都待在屋内陪小姑娘玩。

每天有所接触的,除了初芽之外,便只有打过交道的彦五郎与大藏,以及一位每天过来替她们煮饭洗衣服,操持家务的女性而已。

那女子名叫佳乃,性格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各种家务做得十分利落。八寻本以为这位可能是大藏或者彦五郎的姐妹,后来才知道她居然是大藏的妻子,连孩子都生了两个。

哪怕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早婚早育,真正撞见了还是不免让八寻有些咋舌,毕竟这个年纪放在后世多半还是个大学生甚至高中生,如今却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妈,而且看这两人恩爱的模样,她觉得两个还远远不是尽头,早晚能生出一个足球队来……

不过人家两口子乐意,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好像现在——

“乖,乖……”佳乃坐在大藏身后,身后背着一个婴儿,怀里还抱着一个,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大藏手里只剩下最后两张的木片,“八寻姑娘,最左边的那张是鬼牌,你小心别拿错……啊,他换掉了。”

“喂!”大藏两眼珠子一瞪。

“怎么了?”她柔柔一笑。

“没什么……”万丈气焰顿时湮灭无踪,青年弯着腰,驼着背,一脸委屈地将手中两张木片换来换去。

这回总算没人给他拆台了,佳乃噙着微笑,又开始专注哄起了怀里的婴孩,初芽笑眯眯地来回看着几人,又冲着两手空空的少年比了个鬼脸:“彦五郎哥哥真弱!”

彦五郎撇了撇嘴,有心反驳,却无话可说。

谁让他第一个被淘汰了呢?

不过少女想出来这个叫抽鬼牌的游戏真的挺好玩,还有之前的那个黑白棋五子棋飞鸟棋等等,全都是他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偏偏有趣得很,一接触就忍不住沉迷了进去。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初芽,更是整个人彻底沉迷了进去,天天缠着八寻从早玩到晚,这短短几日时间,女孩开心欢笑的次数,甚至比之前整几个月更多,彦五郎一向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见了这一幕,心里自然高兴。

可惜大哥还没回来,否则肯定比自己更开心……

被淘汰的选手独自坐在那边有一搭没一搭想着事情,其余三人则还在进行着这场紧张刺激的鬼牌之争。

事实证明,抽鬼牌这个玩法属实是简单易学,老少兼宜,古往今来打发时间的低成本不二之选——当然,八寻之所以捣鼓出扑克牌和简单的棋类游戏,并非有意为之,纯粹是这几日过得太无聊了。

如果只有她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心思往脑中浩如烟海的记忆里一放,短短几天弹指即逝,但像现在这样与别人在一起的话,肯定不能自顾自看片翻书了。

百无聊赖之下,随手问人要了一些没用的木头,削成片状,刻上了不同的图案,做成了一副土土的扑克牌,将类似抽鬼牌和神经衰弱等简单的玩法教给了几人。

结果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发现不光初芽,就连彦五郎与大藏夫妇都如此沉迷之后,八寻突然生出一种大批量制作然后拿到堺町等地方销售的冲动……

不知道欧洲这时候有没有正宗的扑克牌可玩,如果没有,或许还能反过来把这玩意卖给那些葡萄牙、西班牙的商人小赚一笔?

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无他,只是亲手刻一副木牌实在太累人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八寻一边身子往前倾去,伸出手,挨个碰了碰大藏手中的木牌。

第一张牌,对方的心跳与呼吸并无变化。

碰到第二张时,青年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

少女或多或少有一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这游戏理论上是通过观察旁人的表情神态变化,猜测手里哪张是鬼牌,属于一种察言观色,易学难精的游戏。

正因如此,当她将游戏规则与诀窍教给了几人后,初芽与佳乃甚至觉得这个游戏对少女自己有些不利,而两个男生虽然没说出口,但明显能感觉出来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

然后她就一路高歌猛进,把他们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顿。

直到现在,四个人大概还是没搞清楚她是怎么赢的。

八寻自然也不会傻到揭露真相,表情可以调整,小动作可以假装,可在自身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刻意控制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只要这一点没变,在这个游戏中她就立于不败之地。

“嘿。”

毫不犹豫,她直接抽出了关键的一张牌。

大藏紧紧绷住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