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紧接着又是连环数箭,每一箭射出,都有一个穿着不凡的织田武将当场毙命,顷刻之间,壶中十几支箭已经射毕,掌中正好也传来“啪”的一响,却是弓弦不堪重负,应声绷断。
他挥了挥发酸的手腕,把长弓和箭壶往地上一丢,骤然放声高喊:“织田上总介已死!放下武器,投降不杀!”中气十足的声音哪怕在暴雨中也传出了很远。其他家臣此时终于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跟着大叫:“织田信长已死!”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视线望去,那山脚下厮杀的织田士兵明显退缩了一下,反倒是今川这边士气大振,一时之间,原本一面倒败退的战局竟俨然有挽回的迹象。但就在这帮将领正准备趁热打铁反攻一波的时候,却见义元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主……主公?”
“还愣着做什么,撤!”
义元冷冷地说着,心里满是恼怒。如今的情况全然不明,既不知道织田的军队是如何杀过来的,也不知道敌人究竟有多少人,敌暗我明之下,贸然接战很有可能出现意外。
再者,虽然只是匆匆一望间,他却已经看得清楚,这些袭击过来的织田兵士并没有什么组织,都是三三两两各自为战,某种意义上竟有几分类似山野盗匪。对方的这种战法,即使斩杀了他们的大将,甚至果真斩获了织田信长的首级,其他士兵也未必就会立马溃败撤退。
无益之战,战之无益。
“退!”
丝毫没有半点迟疑,八龙之兜在风雨中隐隐一闪,随即远离。
……
刀光剑影,白雨黑风。
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一匹神俊的青毛驹正在雨中飞跑。
不仅马是好马,身上的马具也是不同凡响:金箔镶边的螺钿马鞍,上面系着如火焰般的鲜红流苏,银白色的马辔,紫白色的缰绳。
马上之人,头戴盘龙头盔,身披华贵大铠,腰佩宗三左文字,正是从营帐匆匆逃离的今川义元。他当机立断,一边命令其他人尽量拖住奇袭的织田军,自己则是带着约三百旗本下了桶狭间山,朝着东海道方向急急而奔。
但织田军一路追赶,残酷的厮杀中,原本的三百人已经只剩下五十人不到,而义元本人也在之前的一场战斗中与属下失散,只剩下一人一马,独自逃命,
“可恨!”
一边逃跑,义元一边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头怒火熊熊,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织田信长这种黄口小儿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与此同时,也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信长在打什么算盘,根本想都不用想,若是能在这里杀了自己,这场必败无疑的战斗说不定真能就此逆转,但如果他能活着回到冈崎,对今川家来说,这也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失利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当务之急不是向信长发泄怒火,而是保全性命——
“骏河公,我乃织田家的食客,桑原甚内,来取你性命了!”
陡然树林中人影闪动,一支长枪朝他刺了过来!
但义元早有防备,不避不让,直接把手一抓,那精铁打造的护手被枪尖一刺,甚至连一道刮痕都没有留下,紧接着五指抓住枪杆,错身而过的瞬间,拔出太刀,用力一斩!
穿着破破烂烂盔甲的武士顿时扑倒在地。
“啧。”
手感有些古怪,似乎没有伤及要害,有心补上一刀,但身后杀声又已经接近了过来,义元咂了下舌头,正要让马继续奔跑,陡然一支羽箭射来,正中马腿,那青毛驹一声悲鸣,跪了下去,义元也骨碌碌滚在了泥水之中。
织田家的人马围了上来,竹枪刺在他的盔甲上,纹丝不动,义元挥刀将那近前的竹枪斩断,冲了过去,一刀将那个足轻砍翻在地。
鲜血在脚边肆意流淌,他抬起头来,目光凶戾,盯向周遭,其余几个足轻竟被吓得退了一步,战战兢兢丢开兵器,扭头就跑:“救、救命啊!”
义元并未追赶,实在是这一身装备沉重无比,要追也追不上去。他后退两步,背靠着树干,喘了两口气,稍一思量,咬着牙把头盔和盔甲解开了,随便丢在地上,只穿着内衬,踉踉跄跄地跑了……
没了甲胄拖累之后,脚步轻盈不少,义元虽然身躯略显肥胖,毕竟也只是四十多岁,正当壮年,如今又遇到了生命危险,发狠之下,两条腿硬是迈出了残影般的动静,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不知道跑了多远,只感觉四周的雨幕似乎也变小了一些。
他眯着眼睛,隐约在远处看到了一片朦胧的轮廓。
是……冈崎城吗?
虽然隔着风雨看不清楚具体模样,但仅仅是这一个念头,已经让义元心中猛然生出了希望,原本早已精疲力尽的身躯,竟陡然又不知道哪里涌上了一股力气,他握着染血的太刀,拼尽全力往前冲了两步。
倏然,林叶摇晃间,在一棵树下看到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盖着蓑衣,拉着斗笠,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对沾满泥土的草鞋鞋底,目光再往上看,只见脚踝雪白,像是女子。那身影躺在树下,脑后枕着一个包袱,怀里却抱着一柄长刀。
确实是一柄长刀,光刀柄就有二尺,再加上三尺左右的刀身,总计五尺,按照后世的算法,约莫是一米五前后。
足足比普通的太刀长了一倍有余。
而且长刀无鞘,刀身闪映着哗哗大雨的光亮。
冈崎城已近在眼前,眼看即将逃出生天,义元内心又惊又喜,又是忐忑不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蓑衣怪人,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是敌人吗,还是碰巧过路之人?
是要置之不理,还是……
内心的某个念头尚未凝到实处——
唰!
倏然,银光一闪。
喜、怒、哀、乐、惊,一切的情绪都好似凝聚在了同一个瞬间,今川义元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蓑衣怪人——后者从头到尾仿佛一动不动,依旧躺在原处——再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的腰部。
他的上半身随即往旁边倒了下去。
……
“呜啊……睡得真舒服。”
直到雨过天晴,那披着蓑衣在雨中酣睡的身影这才伸了个懒腰,优哉游哉地感叹道。
斗笠落下,露出面容,居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丽少女,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鹅蛋脸,柳叶眉,左边的眉毛底下还点缀着一颗小痣。但下一刻,望见地上断成两截的尸体,这少女猛地一呆。
“死人?不会又是我杀的吧……”她嘴里咕哝着,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自己的长刀,但方才的一场大雨,早就将刀上的鲜血洗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好耶,没有血,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罪过罪过。”少女好似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内心的负罪感,合起双手,对着地上的尸体鞠了一躬,“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阁下早死早超生,快快投胎去吧……”
随后又在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唉,这梦中杀人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必须快点想办法解决……龙子大姐头说的那个高手应该是在远江……远江,远江,这里是三河,远江在东边……话说哪里是东来着?是了,一江春水向东流,水都是往东流的!”
她蹲下身去,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水流的痕迹,找定了方向,扛着那把一米五的大刀,自信十足地迈开了步伐。
一边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夸奖自己:“不愧是我!”
……
而这少女前脚刚走。
“骏河公何在!”
“今川治部拿命来!”
两个织田家的士兵冲了过来,身上的护甲都已经碎了,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他们是注意到今川义元逃跑的痕迹,一路追赶过来,陡然看到地上那两截尸体,不由一怔。
“小平太,你看这地上的……是骏河公吗?”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好像是……”
“怎、怎么就死了呢?”
“不知道啊……”
两人面面相觑,眼中写满了不解。
……
第一百零四章 群龙失首,各自心思
生死无常。
大概连今川义元自己都没想到,像他这种叱咤风云数十年,跺一跺脚半个日本都要震上一震的大人物,临了居然会如此死得草率,如此意外。倘若可以再选一次的话,他或许会选择留在山上,与来袭的织田军队轰轰烈烈大战一场,纵使身死,也不枉一世盛名。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可买,也没有人会去关心在乎一个已死之人的想法,逝者已矣,而生者总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去奔忙。
这里是位于田乐狭间稍前方,一座名唤间米的低矮小山。放眼望去,从山顶到山腰、山脚再到不远处的村庄聚落,黑压压的尽是人头,一眼望不到尽头。
严格说来,聚集于此的织田将士不过两三千人,但身在其中,却依旧有种仿佛被大浪吞没了一般的感觉,深切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
藤吉郎手里握着长枪,将精疲力尽的身子大半都靠在了枪身之上,好让自己不至于一屁股坐倒在地。他身上简陋的盔甲缺了半边,上面稀稀落落残留着几道刀痕与枪戳的印记。
那张本来就很像猴子的滑稽面容,此刻由于沾染上了灰尘、泥土和鲜血,显得越发惨不忍睹,可他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只顾着滴溜溜转动眼珠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事实上,他身边这些伙伴也都是类似的模样,一个个满面血污,表情充满了疲惫,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支撑着没有倒下,目光对上,无论平时关系如何,甚至是彼此看不顺眼的两个人,也都不约而同欢笑了起来。
“我们赢了?”
“赢了——我们啊!”
本来只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大,最终化作满山遍谷的欢呼,惊天动地:“嘿!嘿!哦!”
这几声简简单单的呐喊中,夹杂着家乡尾张的气息。
这欢呼声一直传到了间米山顶,尽管周遭欢声如雷,围在旁边的家中重臣也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惊喜之情,却只有亲手主导了这次奇袭的织田信长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首级。
这些都是在这一仗中斩获的敌军首级,合计约有两千五百,其中有名有姓的武将约五百五十人,也包括义元在内。
虽然只隔了短短数个时辰,那场天昏地暗的狂风暴雨却已彻底停歇,宛如一场虚幻的大梦,天上太阳高挂,四周逐渐又热了起来,只闻蝉鸣阵阵,有薄薄的白雾,从这数千将士的身上飘了起来。
“主公……”
有人走了过来,是信长的乳兄弟,池田胜三郎恒兴,虽然年纪轻轻,但文韬武略俱是不凡,深得信长信赖。凌晨时分信长突然起意驱马出城的时候,他也是最早几个追上来的。
“是胜三郎啊。你手里拿的的是什么?”
“芋头,是附近村民们送过来的慰问品,还有水和饭团,大家已经都吃上了。”池田恒兴笑了起来,用那脏兮兮的手掰开芋头,一半递了过来。信长也不嫌脏,抓过就往嘴里塞,一边大嚼,一边赞道:“好吃,好吃。”
即使两千多颗人头就在眼前,也并不影响主从两人狼吞虎咽。等到半个芋头吃完,填饱了肚子,信长又用大拇指蹭掉了嘴边和鼻子上的食物碎屑,送进嘴里,这才微微眯起了双眼。
“骏河公,这场是我军胜了……实在侥幸。”
他从正面注视着今川义元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低声说道。
这并非胜者的谦逊之词,信长心知肚明,这场胜利的主要原因,有七成左右都归功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若非这场风雨掩盖了他们的行军动静,即使今川义元本阵遭袭,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过来,或是召集驻守周近的军队回援,或是干脆撤离,即使一时落败,只要义元还活着,数万大军根基仍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而一旦今川有了防备,战争的胜负便再无悬念。
信长从来不信神佛,但没有神佛相助,他也绝对无法安然度过这场人生最大的危机。巨大的讽刺感涌上心头,但信长并未表露出来,他抬起头望向天空,雨后初晴的蓝天上,正悬挂着一弯漂亮的彩虹,
周围的吵杂声不知不觉低了下来。
在为自己的胜利欢呼之后,这些织田家的将士们望着那小山般的人头,却又忍不住生出一种淡淡的感伤之情。正所谓物伤其类,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如眼前的这些敌人一般死去。
人生五十年,如梦又似幻,死期难避免……回想起主公信长时常挂在嘴边的这首歌谣,众人皆沉默不语,默默追思着那些壮烈的敌人,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不久前惨烈的战场。
“真是令人惋惜啊……”
今川家不乏忠勇之士,即使本阵遭袭,义元授首,也依然有许多人英勇反抗到了最后一刻,其中让织田众人最为印象深刻的,便是驻守在附近负责警戒的井伊直盛。
因为风雨的拦阻,他们这支部队完全没有察觉到织田军的奇袭,得知大将义元身死后,或许是出于愧疚与自责,明知大势已去,井伊直盛依旧率众进行了惨烈悲壮的死战,上上下下一千余人悉数战死,无一生还。
直盛本人甚至一度杀到了信长面前,与近侍交手几个回合,不敌被杀。对方怒目圆睁的首级,如今正置于义元旁边,每每目光对上,都能让信长回想起那近在咫尺的枪锋。
除此之外,还有义元的叔父蒲原氏政、外甥久能半忠、妹婿浅井政敏,以及山口左马介义、庵元美作守元政、吉田武藏守氏好、葛山播磨守长嘉、江勼民部少辅亲氏、伊官权守、松井宗信、冈部甲斐守长定、滕枝伊贺守氏秋、朝北奈主计介秀诠等等……这些战死在桶狭间的,无一不是今川家的股肱之臣,义元倚重的左膀右臂。
“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信长语带叹息,但此后并没有特别再说些什么。有数名足轻在不远的地方手持铁锹,努力挖好了一个大坑,坑旁堆着高高的泥土。这两千多颗首级,除了义元的需要带回清洲城展示之外,其他人在一一检视过后,都被丢进了坑中。
以信长为首,众将士都在肃然注视着这一幕,没有人念佛诵经,但即便有些草率,他们依旧郑重其事地埋葬了这些敌人,不光是武士,哪怕小人物的首级也不能轻忽,必须恭敬对待,在这生与死的一线之间,侥幸活下来的人们不断反思着至今为止度过的人生。
土坑之上,又添新土,堆成了一座简单的坟冢,信长合起双掌,对着这座新坟默然无语。主公做出这种表现,其他人更是不敢出声,这种奇妙的沉默氛围,一直持续到有马蹄声由远而近,匆匆赶来。
“情况如何?”
信长抬起双眼,询问来人。
那是他事先派向大高附近侦查的探子,在这场战争中,除却义元本人之外,最让信长忌惮的,就是如今驻守在大高附近的松平元康。对方巧妙攻下鹫津与丸根两处城砦的表现,让他内心满是警惕,将其当做了不容忽视的对手。
“报!听闻骏河公战死之后,大高阵中一时间惊慌失措,频繁派出斥候,后来像是接受了事实,恢复平静,并没有往此处进军的迹象,反而收拢了士兵,看来是打算撤回三河。”
听完斥候的报告,信长终于松了一口气。此后又有探子过来,报告说鸣海城方向的冈部元信也没有什么动静,确定退路无虞,他这才高声宣布:“好了,回去吧!”
“是!”
众人轰然应诺。
拿下了这场堪称奇迹的大胜之后,身上满是血污的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整备成列,踏上了归途。走在最前的自然是信长本人,太阳还未落山,有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将甲胄照得闪闪发亮,落在身后众人的眼里,宛若神佛降世。
“话说回来……”
但信长自己却丝毫没有这种想法,与来的时候不同,他正悠闲地横坐在马背上,双手扶着鞍,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仿佛随着战争的结束,那种惊人的魄力又一次从他身上消失,让他又变回了平时那个被戏称为大傻瓜的年轻男人。
“主公想说什么?”可能是因为声音有点小,跟在旁边的池田恒兴一时没有听清,不由得问道。
“我说,三河那边怕是要头疼了,毕竟骏河公好巧不巧,正好死在了冈崎城外,甚至连首级也没被人取走……这下有乐子看了。哈哈!”信长如此说着,露出了一种促狭的笑容。
……
几家欢喜几家愁。
冈崎城外,鸭田乡,大树寺。松平家的兵马来来去去,让这世外之地仿佛变成了俗世的城砦。松平元康全副武装,端坐在树下,相比实际年龄更加成熟的那张脸庞满是阴沉。
这天是五月二十三,义元战死在桶狭间已经是四日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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