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我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八寻答道,接着伸出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一串不够,我要吃三串。”她一本正经地说。
舞衣闻言翻了个白眼:“吃吃吃,就知道吃,噎死你算了!”话虽如此,她却还是又丢了两文钱过来,这回八寻倒是好好地收下了,连同地上最开始的那一枚铜钱,也用拐杖一抄,收进手中。
“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了。”
“那就给爷笑一个。”
“……你从哪学来的这种话,小心我找初芽告状去。”
“啧,我平生最讨厌就是你这种偷偷打小报告的家伙……不讲武德!”舞衣咂了下舌头,身子一晃,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很熟练地伸手抓住了八寻的拐杖杖头,“走吧,再不回去你家丫头又该哭了。”
八寻乖乖跟在身后,一边问道:“她醒了?”
“醒过一次,后面又被初芽哄睡着了。”
“噢。”
“所以呢?”
“什么所以?”
“还在装蒜,我是问你和大姊交流得怎么样了……算了,既然没见大姊拿着枪一路追杀过来,说明你的盘算肯定是失败了。我早就说过,大姊她才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迁怒于别人的性格。”
舞衣脚步不停,往山中走去,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去瞥身后跟着的那人,每次动作都颇为小心翼翼,生怕被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关心,嘴里则是依旧在数落着,“……真不知道八寻你是怎么想的,居然说什么你早就知道今川治部大辅会在桶狭间被人摘了脑袋,这种谎话别说是我了,就算你家小澪听了都不会相信,何况是大姊呢?”
“相信与否,并不重要。”
“是啊,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大姊有一个理由或者说借口,可以让她发泄一下压抑在心里的感情……这些话你已经说过不止一次,我听到耳朵都起茧了——但事实证明,大姊并不需要你所谓的发泄,她更不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去责怪,甚至是去恨一个人。”
舞衣的声音逐渐变得认真起来,说到最后,更是站定了脚步,盯着八寻看,似是责备,又像提醒,“所以,别再琢磨这事了。要是大姊真的生起气来,哪怕是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八寻微微一怔:“你这是……在担心我?”
“谁谁谁、谁关心你了!胡说八道!”舞衣怒道,一下撒开了拐杖,大步流星往前,头也不回,由于走得太急,插在腰里的打刀收在鞘里,乒乒乓乓晃个不停。
她还带上了兵器……八寻微微一笑,下一秒,前面的舞衣又呵斥道:“笑什么笑,赶紧跟上来啊!”
“你怎么知道我笑了?”
“我猜的,怎么,不行么!”
“行、行行行……”
举起双手,示弱般地耸了耸肩膀,八寻不再耽搁,紧紧跟了上去,舞衣见状又哼了一声,重新迈开脚步。
然而夜色之中,八寻的嘴角慢慢又低了下去。
她之前就这一点已经与天智姐妹商量……或者说是争论过了好几回,八寻自己是觉得次郎法师肯定是将情绪压在了心底,要是一直这样,早晚会因此憋出病来,可不管舞衣还是初芽都觉得她这纯粹是杞人忧天,在两人看来,大姊没了父亲,肯定会感到悲伤,但也仅此而已。
双方争执不下,谁都说服不了谁,最后八寻决定索性亲自上阵,试上一试,在今晚过来之前,她实则已经做好了次郎法师情绪失控,甚至于大打出手的心理准备,谁知对方的表现却远比想象中来得平静。
仿佛真如天智姐妹所说,这一切都只是她在杞人忧天而已。
但如果真是杞人忧天……方才与她交谈的时候,次郎法师的心跳就不会突然好几次变得急促不稳。如果说在这之前还是猜测,那此时此刻,八寻的猜想就已经变成了确信。
“看来还需要再添一把火……”她轻声说道。
“八寻。”
舞衣忽的开口唤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真惹出来了什么麻烦,我可救不了你。”
“啊,这么薄情?”
“不是薄不薄情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是我打不过大姊的问题。”舞衣认认真真地说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大姊让我一只手也打不过。”
“你试过?”
“不止一次。”
“……哦。”
……
五月剩下的日子一晃而过,来到六月,天气越发的炎热了起来。
那个夜晚的交谈似乎没有什么效果,次郎法师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只是偶尔会恍惚一阵,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八寻也不再提起那个话题,三不五时来到龙泰寺,要么蹭女子泡的茶喝,要么就是将小澪也带上,听着小姑娘一边口齿不清喊着“次郎姐姐”,一边扯着次郎法师的袖子爬上趴下,玩得不亦乐乎——别说八寻与初芽两个小矮子了,即使是相对个子较高的舞衣,也没办法陪她这么玩。
而昊天等几个和尚倒是符合条件,他们也都是看着小姑娘从襁褓时期长起来的,一个个把她宠到不行,巴不得小澪跟他们一起玩耍。可惜小姑娘好像有点嫌弃这几个大和尚,总是奶声奶气地说着:“很硬!硬邦邦,大石头!”
又把手一指次郎法师:“软软的,高高的姐姐,澪,喜欢!”
两岁多的孩子,说起话来还是断断续续,只会蹦几个简单的词汇,曾经没带过别的孩子,八寻也不知道这种进展是快还是慢,不过她总觉得比起生理方面的发育,小丫头在心理层面好像特别早熟。
才几岁大就知道赖在漂亮姐姐怀里要抱抱了!
简直岂有此理,太让人羡……咳咳,她什么都没说。
次郎法师也是随她乐呵,不仅不恼,时不时还会把孩子抱起来,举过头顶晃来晃去。每到这时,小澪就会咯咯笑着,张开双手,模仿着鸟儿扇动翅膀:“澪,变成鸟了,飞高高!”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等到玩累了回到八寻身边,还会有点失落地扁着小嘴。
“妈妈,矮,不能飞高高……”
“你再说一遍试试!”八寻气呼呼地扯着她的脸颊,当做年糕一样搓来搓去,小澪急忙求饶,“对、对唔岂……”
“知道错了吗?”
“知、知刀!”
她可怜巴巴地说着,而一旦八寻松手,小澪搓着自己红通通的脸蛋,手脚并用,飞快爬到旁边的天智姐妹或者次郎法师身后,仗着有人保护,探出半个小脑袋,继续狐假虎威:“妈妈,矮!”
“……”
“好了好了,别跟小家伙置气。”
结果往往还需要次郎法师或者初芽来当这个和事佬,把这个闹别扭的“大孩子”也给哄上一哄——舞衣当然是不会哄的,舞衣只会跟着小澪一起嘲笑她——待到八寻脸上表情由阴转晴,小澪也晃晃悠悠过去,拿手指戳着她:“妈妈,笑。好看!”
“小家伙。”
八寻这才笑了起来,又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听见一旁的动静,侧过脑袋,问道,“法师大人,你要出门吗?”
“对。”次郎法师点点头,伸手拿起了她靠在墙边的朱色长枪。
注意到这个动作,八寻恍然:“又是巡逻?”
“是啊……最近周围有点乱,我怕附近的村子出事。”
次郎法师眉头微皱,语气有些复杂。
自从今川义元在桶狭间身死,数万大军一朝分崩离析,其中一些幸运的士兵跟着大将安然退回骏河,还有很多没这么幸运的士兵,则是一开始就和大队伍失散了,为了躲避织田的追兵以及落武者狩的农民和野武士,他们大多数都是先选择往深山里一钻,忍饥挨饿地躲藏一段时间,等到风头大致过去了,这才三三两两开始往回赶。
在义元出征时,骏河、远江的大家姑且都还算是一伙的,待到回来的时候,这帮人则几乎已经变成了野盗之流,其中更不乏直接占了山头转职当土匪的,一路烧杀抢掠,所过之处,悲剧无数。
不光是井伊家的上上下下,包括次郎法师在内的龙泰寺众僧最近也都是忙个不停,四处巡逻值夜,防止周围的村庄聚落遭受袭击。虽言佛门慈悲,刀枪仍是不免斑斑血迹。
这一天也不例外。
夜色深沉,约莫是子时前后。次郎法师拭去枪尖上的一抹血痕,用冰冷的目光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七八具尸体。这些人就在五月初的时候,或许还是骏河或者远江的一个良民,然而在兵败之后,失去秩序与规矩约束,他们却飞快沦落成了杀人越货的盗匪。
何其可悲啊……
心中的某种东西涌了上来,她闭了闭眼,将这种情绪又压了回去。随即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一夜没有什么月光,只有几点残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举目四望,远远近近,山林与村庄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暗色之中。
“……嗯?”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隐隐的感觉如针尖刺激着肌肤,次郎法师闭着双目,心如止水,某一刻,她忽的将掌中朱枪往身后一背,一声金铁交击的铮鸣,却是一柄利剑倏然刺出,与枪身一碰,随即分开。
出剑之人如流水般向后退去。
对方身法极快,来去如风,次郎法师睁开眼时,眼角余光只觑见一截又轻又窄的剑尖,只一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深处。但仅仅是这一眼,已经足以让她猜出来人的身份了。
“八寻施主。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右手一放,长枪指地,有些不解地问道。
下一刻,那股如针刺一般的感觉再度出现,眼前的黑暗中,一件洗到发白的窄袖便服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瘦小的身影半隐半现。次郎法师仰起头来,却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对方脸上戴着一张做工拙劣的面具。
火男的面具。
“错了,不是八寻施主……”左手持剑,右手握拐,那道人影站在数步之外,仿佛是隔着面具的缘故,让平时柔柔软软的声音,听起来更多了一丝奇妙的陌生,“是——龙宫童子!”
话音未落,随着那人身形一动,冰冷的剑锋再度刺来。
次郎法师长枪一架,夜幕之中倏然迸出了几点火星,她蹙着眉头,原本好声好气的语调,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恼怒:“八寻施主……再胡闹的话,我就要生气了。”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更快、更急的一剑!
……
第一百零六章 月下的哭声
夜深,深夜,明月落在枝头,唤起一片暗哑的鸦啼。
次郎法师倒提长枪,枪尖上血迹未干,蜿蜒如蛇,映衬着那赤红色的枪身,竟有几分像是一团摇曳的火焰。她身上的那件素白僧衣同样也沾上了斑斑鲜血,女子自己没有受伤,这些血迹皆来自于她脚边的那几具尸体。
这些人或许曾经是农民、是士兵、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但在他们心生恶念,意图袭击村庄,劫掠物资甚至人口的时候,这些过去的身份便都不值一提了。
“……”
可恶者亦是众生。
杀生是罪,这份罪恶一直沉甸甸压在女子心头,她悲悯的目光从几位死者身上一掠而过,又收了回来,再度望向不远处的黑暗——只见一道飘忽的身影,进退如风,稍纵即逝。
下一秒,冷风扑面!
次郎法师身不动,步不移,只将手中朱枪一迎,便稳稳架住了那破开夜色的狭长利剑,她皱着眉头,盯着那张眼熟的火男面具,语气已微微地冷了下来:“事不过三,这是最后一遍。八寻施主……别逼我发火。”
面具底下忽的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与往常并无区别,只是被面具盖着,听起来有那么一点沉闷。
次郎法师本以为对方怎么也得回应一句,谁知这声轻笑刚刚响起,又见那身影脚步一旋,身子如陀螺般滴溜溜转了一圈,竟是连人带剑,猝然扑向了她的身后——
“够了!”
连续三次提醒与警告,对方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变本加厉,次郎法师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怒意,不再留手,长枪一扫,呼啸而出!
她从小天赋异禀,虽是女儿之身,力气却要比寻常男性大上许多,小时候互相流着鼻涕打闹嬉戏之时,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揍趴下十几个小男孩,十里八乡的熊孩子就没有不怕她的。等到后来年纪渐长,跟随南溪禅师学习武艺,一身本领讲究的也是以力破巧,刚猛无伦。
只是次郎法师性情温和,不喜争斗,哪怕是与敌人生死搏杀,大多数时候也都是有所保留,再加上至今为止,她也始终没有碰到过需要自己全力以赴的对手,往往只要用出五分甚至三分力道,就已经能把敌人打得头破血流了。
直到此刻,刚刚杀了几个恶徒,一身杀气尚未褪尽,又被八寻这莫名其妙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纵然次郎法师脾气再好,一时间也忍不住怒上眉山,这朱枪扫出的一击,赫然已是用上了六七成的力道,只听得罡风呼啸,好似平地里蓦地响起了一道惊雷!
“好!”
又是一声轻笑,那“龙宫童子”身影忽的一缩,把自己缩成了小小一团,借风而退,一个跟斗翻了出去,让女子这一枪挥了个空。顷刻之间,她一下子又翻了回来,小几十斤重的身体,轻飘飘恍如一片落叶,落在了朱枪枪头之上!
“下去!”
次郎法师一声叱喝,长枪甩了两甩,见那人好似黏在了枪上,跟着左摇右晃,就是甩不下去,陡然手臂用力,肌肉紧绷,一杆长枪高高举起,又往地面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击落下,给人的感觉仿佛整片大地都随之晃了两晃,而八寻早就先一步撤了出去,身子还在半空,忽的右手一扬,一道光芒急如流星,直奔面门而来!
啪!
见这光芒来势汹汹,不管是要闪避或是用枪格挡,似乎都要迟了一步,次郎法师索性抬起手来,五指一张,竟是直接用自己的掌心接住了这个莫名的暗器——夜色昏暗,又兼八寻出手奇快,在那一瞬之间,她根本没有看清对方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出来,若是对方惯常使用的手里剑或者苦无,这一下说不得整只手掌都要被捅个对穿。
但暗器落入掌中,却只有一阵钝痛。
那是一枚永乐通宝。
同一时间,八寻也已经飘然落回了地面,长剑一晃之间,收进了拐杖之中。
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相对之间,似乎有某种肉眼看不到的无形之物,正在彼此纠缠,节节攀升。
这并不是她们两人的第一次交手。
且不提六年前那场充满了“惊喜”的初遇,自打八寻在远江住下,相处的时间变多,两个人又都是好武的性子,免不了互相之间时常切磋较量一番,可每次基本上都是点到为止,在分出胜负之前就停了下来。
因此尽管次郎法师早就知道八寻实力不凡,却始终缺乏一个比较明确的认知,直到此时此刻,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吃错了什么药,突然间就戴着面具杀了过来,还说什么“不是八寻,是龙宫童子”……说实话,次郎法师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敷衍的借口,甚至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她认得这张面具,边缘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是之前舞衣不小心撞掉的……换句话说,要么是八寻悄悄把这面具偷了出来,要么这件事原本就是她和舞衣两个人计划好的。可能连初芽都参与了进来……为什么?
她由始至终都没有在八寻身上感觉到杀意,更何况次郎法师压根就不觉得对方会想要杀她,然而一招一式,又分明要比平时的切磋更加狠辣几分,以至于勾起了她心头未褪的杀意,一不留神就下了重手。
回想起刚刚的几次攻击,次郎法师只觉得一阵心悸,幸好没有打中,要不然的话……只是稍微一想,她心中不由就是一阵后怕。不行,无论对方在打什么算盘,这场架都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
“八……”
正要开口喊停,陡然,次郎法师双目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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