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无法做到。”
“无法？”
夜城扬起眼眉。
不是“不同意”，而是“做不到”。
“为什么？”他追问道。
“那并非是——”
她才开口，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诚！我来帮你了！”
夜城转头看去，然后他的身边又探出一颗小脑袋，一人一鬼摆着相同的姿势，看着远处一路飞奔过来的小巧身影。
桃胴丸的感应比任何一次都要明显，所以眼前的鬼也一定是从未见过的强大，就是她在出发前曾经偷偷害怕过的，那种能够一口把自己吃下去的大妖怪。
但是，在看到和不顾安危和妖怪对峙（桃香视角）的诚先生之后，女孩也一样鼓起了勇气，拔出了诚先生送给自己的鬼切，然后，大喊着冲了上来。
（我去！把这家伙忘了！）
看着一路猪突杀将过来的，看着和辘首童子差不多的萝莉剑士，夜城有种一掌拍在脸上的冲动。
他压低声音，快速对辘首童子说道：“她也和狩鬼家没有关系，不是你的复仇对象，别激……？”
辘首童子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就在夜城防备着对方突然出手的时候，鬼族女孩却一个转身，和他拉了距离——或者说，是和七谷桃香拉开距离！
为了尽快做到这一点，她甚至爆发出了与夜城战斗时同样水准的速度，这速度远远超过七谷桃香的脚力，哪怕后者有盔甲的加成，当她赶到时，也只来得及看到鬼族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夜晚的山林影影绰绰，仿佛一座迷宫，哪怕有盔甲的帮助，想要找出对方的踪迹也不太可能。
“诚！刚才的是山里的鬼对不对！”
桃香瞪着眼睛，手中紧握刀柄，激动道：“那家伙就是在桃溪市闹事的家伙吧！那些做坏事的人也都听她的命令，只要我们抓住她，事情就结束了！”
“唔，大概是这样吧。”
夜城不确定地抓抓头发，说道。
“果然！那么我们现在就回去找狩鬼大叔他们讨论，明天大家就一起出发，把坏妖怪抓起来！”小小的女孩子欢呼起来，她完全没有听出“诚先生”语气中的思索。
“对了，狩鬼大叔让我出来找诚先生，说这一带晚上可能会比较危险——肯定说的就是刚才的妖怪了——然后，他们准备好了招待我们的宴会，再不回去的话，好不容易烤好的猪肉就要凉了！”
“……嗯，那我们回去吧。”
夜城最后看了一眼山林深处，转过身，把变小的猫又提起来放到肩膀上，又招呼从重力波及下摆脱出来，正在整理羽毛的天狗小姐，跟在退妖师小姐的身后，沿着来时的路朝山庄走去。
第320:故事的矛盾
返回途中，除了还在酒醉中，半眯着眼睛用爪子在夜城身上踩来踩去，偶尔还试图用舌头去卷夜某人耳朵的猫又，其他人都怀着不同程度的心思。
七谷桃香的心情最好懂，女孩此时还沉浸在“打倒妖怪守护村子”的兴奋感中，就像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小孩子一样两眼放光。不过她也看得出自己和对方实力上的差距，并没有缠着夜城要乘胜追击，但一路上还是难掩兴奋的把新刀抓在手里小幅度的挥砍，跃跃欲试的表情全都写在脸上。
看着萝莉剑士士气高昂的姿态，夜城稍微有些头疼。
只要不波及无辜人群，以他的立场自然能没有负担的从狩鬼家和妖怪的恩怨中抽身而出，两边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也是他们的私事，但……七谷桃香不一样啊。
从她这段时间的发言来看，她完全是标准的热血主角性格，如果知道有妖怪准备对退妖师家族出手，百分之百会一头扎进去……哦在她看见辘首童子的时候已经扎进去了，接下来不和那家伙有个交代，恐怕不会痛快离开。而以她的身手，和白苓勉强还算旗鼓相当，对上天狗小姐就是“成功逃走就算胜利”，以辘首童子作为对手的话……
秒毛……虽然他想这么说，但真的是必秒。
就算他提前和辘首童子说好不对七谷桃香出手，她也会自己冲上去吧，以鬼族女孩表现出的能力，大概率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于不明aoe……
除了这一点，辘首童子刚才的表态也很微妙，虽然她承认了对狩鬼家的复仇，看起来非常配合，但却“无法”停下饮生的效果，不清楚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上辈子的脑袋，还是其中有着未知的细节，这件事解决不了，说不准最后大家还是要分个你死我活——反正他对自己拳头的信心比对酒量的信心大得多。
而另一方面，辘首童子的态度也很奇怪，以她表现出的性格，天狗小姐这样的妖怪连让她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就被扩散的重力圈按进了地里，普通的退妖师就算提着脑袋想要送过去大概也会被质量不达标的理由拒收，又为什么会在七谷桃香面前退让？
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对了，七谷家的故事！
如果不是今晚辘首童子的异样，夜城差点就因为最近来回变化的事态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按照狩鬼家的传说，他们的力量来自于“神树”，在获得了退妖师的力量之后，就对斜间山的妖怪展开了扫荡，直到把所有的鬼族杀光——在这个故事中，完全没有提到其他家族。
而桃溪市和赤山市在当年根本被当做同一片区域，那么当年七谷家的祖先必然和狩鬼家有过接触——在七谷家的故事里确实提到了这一点，但狩鬼家的故事中却完全没有七谷家的踪影。
巧合的是，七谷家的故事里也没有对“斜间山上的妖怪被杀光”这样的记录，同样也不清楚在七谷家眼中“蒸蒸日上”的狩鬼家，其实和他们一样，也陷入了血脉退化的境地。
血脉退化。
和百鬼院家一样的处境，虽然程度各有不同，但如果没有转折出现，这两家沦落到百鬼院家的下场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同的传承，不同的血脉，活动范围相隔也非常远，但却遇到了相似的困境，是三家之间存在着什么共同点吗？
或许，在这次的事里就隐藏着蛛丝马迹。
（这样一来，无论从什么角度，都没办法彻底撒手不管啊……那就有的忙了。）
看着走在前面的七谷桃香，夜城开口道：“七谷？”
“我在！诚先生！”
女孩像听到名字的小狗一样，原地跳起来，然后转了个身，面朝着夜城：“有事吗？”
“——你今天下午和狩鬼家的人聊过了吧？有什么收获吗？”
“有啊！”
桃香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狩鬼家的前辈都是很好的人，在见到我之后很热情的带着我到处参观，还特意打算给我们——还有那些怪模怪样的外国人办一个欢迎会呢！”
她露出“新的知识增加了”的顿悟表情：“流言果然不能相信呢，说什么狩鬼家在打压我们家，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嘛！等回家之后我要告诉爸爸，只要来这这里一趟就能解除误会了！只要七谷家和狩鬼家再次合作的话，就能更好的保护两座城市了！就像故事里一样！”
“这样啊。”
夜城点了点头，她的说法似乎印证了族长的话，但这依旧不能解释双方故事中的矛盾。
扣夋：
“快一点快一点，不然宴会就要开始了，我出来之前看到族长老爷爷一个人就扛出了一只大野猪！看上去超好吃的！要是回去晚了说不定就会被他们吃光了啊！”
她抓着夜城的袖子，朝前方跑去。
刚到门前，一股炖肉的香味就顺着风飘了过来，明亮的火光在山庄中央的空地上——似乎这就是宴会的主场，堆积如小山一样的柴火堆，边缘架起的烤肉散发着蜂蜜色的光泽，最中央大的夸张的，像是大釜一样的黑色铁锅中煨着一锅炖肉，上面盖着一层厚重的油花，在寒冷的冬天里仿佛只问道这股香味身上就暖喝了起来。
以炖肉大锅为中心，小广场上坐满了穿着统一短衫的狩鬼家族人，他们手中端着盛满了炖肉的陶碗和酒杯，相互间高声交谈，唱着含糊不清的山歌，年轻人——分不清是葫芦兄弟中的哪两个，干脆你来我往的比划了起来，周围的人立即为他们留出了一块空地，看着打成一团的兄弟俩，很没品的齐声起哄，还不时对他们的架势指手画脚。
女巫议会的来访者和这幅热闹的情景格格不入，她们坐着的位置在广场的一角，面前摆着的也不是烤肉和炖肉，而是更加精致的食物，大概又来自于什么生活小妙招。
而站在大锅前方的，则是狩鬼家的族长，座老爷子虽然年纪不小，但看上去仍旧彪悍，一人高的饭勺在锅中运转如飞，当仁不让的担起了主厨的职责。
见到走来的夜城几人，他眼前一亮，把勺子扔给旁边的族人，主动迎了上来。
“哦！客人回来的恰到好处！炖肉刚要出锅——来尝一下？这可是山里最出名的野味了！”
“唔。”
夜城含糊的应了一句，随手接过大碗，同时向族长问道：“这种时候，办宴会真的没问题吗？”
他看向外面的山林。
“而且，外面的结界是不是消失了？”
第321章:祭前准备的宴会
“门外的结界，好像消失了吧——”
他的眼神看着山庄入口处，门楼已经不再散发出让妖怪感到压抑的气氛，熄灭的皮灯笼在寒风中摇摆，好想随时会被吹落在地，梁柱上的朱红色也不复鲜艳，变得斑驳老旧——倒是终于和后面的泥瓦长屋统一了风格。
族长瞒下了妖怪复仇的消息，这点可以理解，反正以狩鬼家如今的力量，就算全体出动也不过是辘首童子一个眼神的事情，还不如让族人安心准备神树祭，如果能够重新获得狩猎鬼族的力量自然万事大吉，如果失败，情况也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把一切堵在决战兵器上，然后成败在此一举——很有霓虹风格的做法。
夜城无意去评价族长的安排，但既然明知道外面徘徊着一只整天琢磨着像拔萝卜一样揪人脑袋的妖怪，却还在这里大张旗鼓的搞欢迎会，要是辘首童子突然不想继续玩下去，这一地萝卜……啊不是，这一地退妖师不就当场变成人家的收藏品了？
听到夜城的话，族长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略显无奈道：“这个我也知道，但神树祭的事前准备中必须有‘举办宴会’这个环节，这是为了重现祖先依靠神树的果实度过饥荒的故事。反正……如今的我们也没有本事走出村子，正面和那只妖怪战斗的力量。”
“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们的结界并不是消失了，只是形式会和白天有所区别，这是在我等先祖还没有衰败的时候留下的防护法术，对于鬼族尤其有效，就算是那只鬼也无法直接闯进来，这才是这座村子能够成为最后的安全地点的原因。”
族长信心十足的给出了保证，同时再次试图推销自己的炖肉：“先不说这个，客人您还是来尝尝这个——斜间山的山猪锅是很有名气的，在桃溪市的餐馆里也是很难搞到手的食材，尤其是在冬天。为了给神树祭做准备，里面还放了特制的桃子干，只有吃了这个才能正式参加神树祭。放心，和那些被城市宠坏的小崽子比起来，我这从山里练出来的手艺不会让您失望的，诺——”
说着，男人用视线示意广场的角落。就像他说的，女巫议会的人一开始还用嫌弃的眼神看着碗里浑浊的肉汤，但在皱着眉头吃下第一口之后就全都露出惊叹的表情，然后就贪婪的大口吞起了碗里的肉块，就算几名看起来端庄神秘的女性也不例外，当先的威廉更是直接抓起了第二只陶碗，准备再来一份——一旁的狩鬼家族人立刻满足了他的愿望。
“山猪锅啊……”
夜城看着碗里的肉，自言自语道。
手里的陶碗厚重，粗糙，大概是狩鬼家自己烧出来的餐具，里面肉汤的样子也只能用“豪迈”来夸赞，浓稠的汤里堆着大块的肉，肥瘦恰到好处，炖的微微融化的脂肪漂着厚厚一层，酱油色的肉汤散发着不知名香料的香气，在最上面还有一层红油，散发着略带辛辣的味道。
不甚精美，但确实是能唤起人原始食欲的料理。
他把碗凑在嘴边，微微一仰头，甚至不太需要咀嚼，炖的无比软烂的肉块几乎是直接融化在了他的口中，如同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和汤水一起滑过食道，主动流进了胃里，而混合着香料味，油香和肉香的气味则直冲鼻腔，全身顿时有一种被温暖的热水包围的错觉。
“味道确实不错，多谢。”
夜城这样说道。
“是吧是吧！我就说不会让您失望的！”对厨师来说，客人一口气吃光手里的食物就是最好的夸奖，他的吃法显然让族长很受鼓舞，立刻又盛出了满满的一大碗，再次递给了夜城。
“毕竟这是仪式的要求，其他几位，额，客人也来上一些吧！”
作为退妖师的族长，他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夜城身边的妖怪，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打算看在夜城的面子上邀请对方，却被夜城在中途把碗接了过去。
“她们平时不吃荤腥，抱歉。”
夜城并没有说谎，作为修行中的天狗，鹰无凄草平日里确实不会沾气味太重的荤腥食物，夜城做的盐烤小鱼干就是极限了，像这种不知加了多少料的炖肉对她而言简直跟毒药没有区别。白苓倒是对美食来者不拒，但她这会睡得正香，一路颠簸也没能让她清醒一些，也没办法大快朵颐。
“而且，也没有让她们参加神树祭的必要。”
“——哦哦，说的是啊！”族长像松了口气一样，连连点头应和。
对退妖师而言，式神最重要的特质是忠诚，实力只能排在第二位，很多退妖师会主动将式神的力量限制在能够随时镇压的范围之内，以防他们有机会反噬主人。一些强大的退妖师甚至会在死前特意将式神一起封印起来，如果后代能够打破封印，就说明他们有压服式神的力量，而如果后代中没有人能赶上自己，也不会失去控制的被式神报复——当然，这个过程也有失误的可能，很多“挣脱封印的大妖”之类的传说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既然大家都这么做，夜城的表态自然被族长理解为“不想让式神有失去控制的风险”……其实也说不上错误。
“既然客人的式神不打算参加仪式，那这边精的小丫头呢，要不要来一点？这小胳膊小腿，一看就是平时肉吃的少，不多吃肉怎么长个子……”
大概是老人家的共同性格，在面对七谷桃香时族长表现的就像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大爷，热情的把自己认识中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往对方怀里塞，连眼神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我不是小孩子，我——唔！这个好香啊！”
七谷桃香习惯性的抬头抗议，结果被夜城顺手把碗递到了嘴边，于是她也瞬间变成真香大军中的一员，专注于和碗里的肥肉战斗，连反驳的话也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解决掉手里剩下的食物之后，夜城向族长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身边的人朝安静些的边角走去——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您，您好！”
见他走来，被救下的登山男有些紧张的向夜城打了个招呼。
第322章:mind contr……啥的
作为一天前还对里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今天遭遇到的事情对男人的冲击力实在是大过头了。恐怖的鬼怪也好，口吐人言的布偶猫也好，又或者生活在深山中的神秘家族和看上去像野餐家庭的阴阳师——虽然后者救了他和妻子的性命，但从给男人的压力角度来看区别并不大。如果让他可以选择，他绝对会第一时间远离这些超出他认知的事物，有多远跑多远。
所以哪怕被邀请参加宴会，男人也只是躲在了最边缘的角落，在看到夜城主动朝自己搭话的时候，更是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生怕怠慢了这位捏妖怪就像捏橡皮泥的法师。
“你也换上这里的衣服了啊。”
“是！因为之前的衣服据说也被妖怪的力量污染了，穿在身上的话可能会吸引其他妖怪的注意，所以则义先生就把他的衣服借给我了！”
他把身子挺得笔直，像是回答长官的问话一样用清晰的语气回答道。
原本的登山服被换成了狩鬼家的统一衣物，虽然是普通人，但现在他就和那些退妖师一样，仅穿着短衣站在寒风中，却丝毫没有被寒冷的室外温度影响的感觉。
“说起来，这衣服可真厉害啊。”
他用手在露出来的手臂上拍打着，啧啧称奇。
“明明是冬天，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冷，就算专业的保暖外套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如果能够大量制作然后卖出去，一定会大受欢迎！”
（还有精力考虑这种事，看来恢复的不错）
看着夜城的表情，男人兴冲冲的语气一滞，慌忙道：“抱，抱歉先生！是我得意忘形了！在我离开之后一定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我可以发誓！请别……”
“别紧张……算了——麻烦看这里。”
夜城抬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直到男人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才安慰道：“我们是专业退妖师——有证的那种。不会因为你卷进来就搞什么mindcontrol啊，mindbreak啊——之类的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等你从山里离开，去警局备案的话应该还会有人来洗地……我是说收拾残局。”
“以后愿意继续接触这些东西也是你的自由，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这么干，上一个不听我劝的普通人脑子差点被吃成豆腐，想想吧，豆腐脑哎，以后一晃脑袋就能听见咕叽咕叽的……”
不知道是他夹着各种专业词汇的专业姿态说服了男人还是他后面的比喻过于形象，男人当即表示哪怕自己从斜间山上跳下去，摔死，也绝对不把自己见到的事说出去，不然出门碰上山之件。
“对了，说起山之件，令夫人现在已经康复了吗？”
“……还没有。”
提到这件事，男人的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端起放在墙头的碗灌了一口酒，长叹道：“山梦她还在‘修养’。法师告诉我这种祈祷要持续一个多月，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和我过多接触，只能居住在单独的屋子里接受祷告净化，否则连我也会被传染成妖怪。”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山梦她还在对我嘿嘿的笑——就和那个白色怪物的笑一样！法师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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