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他多希望族长能像刚才一样,用拐棍戳自己,然后让自己滚回去举三百下石头,但老人的认真态度让他彻底慌了手脚。
“不行,族长——肯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怎么会让我来当族长呢?我做不好的……”
“你觉得你不行?为什么?”
“您看,则义大哥比我强,则智大哥比我学问高,则仁大哥说的话更能让大家信赖……我,我啥都不行啊……”
“你说的都对。”
老人安静的听着,等他絮絮叨叨的把周围人的优点都说了一边,开始期期艾艾的嘟囔什么“就我啥都不行,除非比吃饭”之类的废话,这才开口。
“那就是说——”青年眼前一亮,却听到族长紧接着说道:“但和这些没关系。”
“我现在只问一句话,我要你当族长,你同意吗?”
“…………”
青年的脸色平静下来,他看着族长的脸,两人的表情渐渐变得非常相似,许久之后,他用力点了一下头。
“我同意。”
“那就好。”
在第二天,老族长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山林中,杀声震天,两支队伍在树顶,林中,地面,任何一处空间中厮杀,刀刃和爪牙在刹那间往来,相互带走敌人的性命,飞溅的热血几乎将积雪融化,断裂的肢体堆叠,其中既有人类,也有妖魔,总的来说人类更多一些——但这并不代表人类方处于弱势,只要简单清点就能看出,在场妖魔的数量远少于人类,虽然它们每一个在死前都杀死了数名退妖师,但随着后备队的入场,场面终究还是走向了属于人类的胜利。
“杀啊!!!”
冲在最前方的中年男人甩出飞刀,准确的命中了敌人的眼睛,同时他踩着一边的树飞身跃起,又沿着树枝快速穿梭,从敌人上空降落,趁着鬼族本能地伸手捂住眼睛的空档,一下子跳到了敌人的背上,利落地一刀抹了妖怪的喉咙,滚烫的鲜血从脖子里喷出,他又躲过了对方胡乱抓来的手掌,拽着鬼族的头发从背后跳下,借着自身的重量将伤口彻底撕开。
没有回头看脑袋被折断的敌人,他直接冲向了下一个对手。
那是体型最大,妖气也最强的鬼。
“嗷嗷嗷嗷嗷嗷!!!!”
斜间山中的鬼王挥舞着两颗树那么粗的铁棒——虽然是用大量的劣质铁随意熔炼的简陋兵器,但自身的重量足以在战斗中弥补这一点。它的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柄比起他的体型,只能算是匕首的武士刀,此时正愤怒地挥着那家伙,命令周围的妖怪们不要胆怯,朝人类发起进攻。
“别他妈喊了,真难听——不就是想要杀了老子吗?那正好。”
男人一路杀到鬼王面前,自己的身上也不免带上几道伤口,鲜血淋漓的伤口纵横在身体上,却没有减慢他的动作,流出的鲜血混着泥土,随着肌肉的运动在身上流淌,仿佛沿着他的身体绘出了一副血红色的修罗像,男人裂开嘴,露出颗颗雪白的牙齿,此时的样子和面前的鬼怪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老子也这么想啊!”
“那就来啊人类!”
鬼王狂乱地挥舞手臂,抡圆的鬼金棒轻易扫断了身边的树木,几名打算包抄它的退妖师惨叫着从树上像果子一样掉落,又被凌空扫过的巨大铁棒拍成了漫天血雾。
妖魔的攻击为接下来的战斗开辟出了一块空地,也抹消了对方借用地势发起奇袭的可能,但男人只是嗤笑一声,身上的伤口中飘散出了血色的蒸汽,他提着手里的武士刀大步迎着敌人冲了上去——
“等一下——是吾输了,人类!”
人类首领和妖怪头目的战斗以男人的胜利而告终,他的一边脸失去了脸颊肉,能够从侧面看到被打断的牙齿——只要对方的攻击稍微偏转一些,炸开的就是他的脑袋——但他终究是胜利了。
胸腔被撕裂,喉咙被切开一半,双腿被斩断的鬼王倒在地上,这种伤势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但对鬼族则不然,所以男人喘息着走到他的身侧,高高举起手里断裂的武士刀,对准了鬼王的脖子。
关键时刻,对生命的渴望还是压倒了妖怪的“尊严”,妖魔的王努力挤出一个狰狞多过善意的微笑,努力从漏风的脖子里挤出几个字。
“斜间山的妖怪不会再与你们为敌了,吾等会老实的躲在山里,不会出现在人类面前,吾等还能为你们工作,耕地,伐木,从山里挖矿……你,你需要吾等,其实你们离不开吾等的,仔细想一想吧,如果没有了妖怪,你们狩鬼一族就会……”
噗通。
斗大的脑袋落在地上,撞出一声闷响,妖魔的眼睛里露着不敢相信的神色,本来准备偷袭的武士刀也从鬼王的掌心掉落,男人喘息着,慢慢走到那把刀的旁边,费力地弯下腰,然后把刀当成拐杖,艰难地站起身。
“就将踏上新的台阶——就以斜间山中的鬼怪为基石。”
他看着刀上被血污遮盖,模糊不清的刀铭,低声自语道:“则义大哥,则礼大哥,你们的仇,我替你们报了。”
“吾诅咒你……人类。吾诅咒你将在绝望和悔恨中度过余生,哪怕死后也不得解脱……吾诅咒你的家族世世代代如同你一样,沉沦在……”
地上的头颅一时没有死去,仅剩一只的眼睛用恶毒的目光注视着杀死它的人,发出以最后的生命力酿造的诅咒。
但它的话语只换来男人不屑的一瞥,他手掌挥动,半截武士刀划过空气,将鬼王的头颅一分为二,未完成的诅咒也随风消散。
“族长!其他人赶过来了!”
一名年轻的狩鬼族人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大声喊道:“所有的鬼都被我们消灭了,这样子……”
“嗯。”
一直以来严肃的中年男人这次没有呵斥对方不谨慎的做法,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这样山中所有的鬼都没我们消灭了——”
他对着林中不停走出的,各自带着伤的族人高举双手,用很久没有过的,欢快而豪迈的语气大声宣告。
“尽管欢呼吧!族人们!我们——直到今天——终于完成了先祖的愿望!把所有的恶鬼从山里赶了出去!”
“千百年来延续的恩怨,将在今天画上休止符!”
“所有被妖魔杀死的族人们,可安息矣!”
“所有被我们守护的人民们!可安心矣!”
“我们胜利了,彻底的胜利了!”
“未来或许还有更多的挑战,但至少在今天——尽情唱歌吧!尽情饮酒吧!尽情庆祝吧!将狩鬼家族的胜利——”
“宣告于神明吧!”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连成海浪,浪潮顶端的男人挥了挥手,立即就有两名族人走来等候吩咐。
“我将举行最盛大的神树祭,将狩猎来的所有妖魔向神树供奉。”
“还有,把这只鬼送到村子里去,剥皮,拆解——它想要看到狩鬼家的衰落,我会让他看到的,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让它在门前一直看下去吧。”
两人领命,又叫来几名族人,抬着鬼王的尸体向山下走去,其他族人也开始打扫战场,把妖怪们的尸体收集起来,虽然个个带着伤,但却毫不影响族人们昂扬的气质,毕竟他们刚刚实现了整个家族自古以来的宿怨,哪怕就此死去,在三途川上也能对祖先们直起腰杆。
这种热切的气氛似乎让男人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微笑,看着晴朗的冬日天空,在心中默默想道。
(族长老爷子,怎么样,我……没有让您失望吧?)
一直支撑着自己努力的东西如今就这么被握在手中,他心中闪过一丝目标完成之后的空虚,但很快就被热火朝天的喜悦气氛填满,毕竟如今的狩鬼家正蒸蒸日上,清缴山中的妖魔只不过是一个新的起点,今天之后他们将继续守护民众的安稳日子,也需要提防可能出现的新妖魔,需要开拓新的修行道路……总之,要他做决定的事还有很多。
不过,只在今天一天的话,稍微放松一下,多喝几口也没有问题?
他如此想着。
“族长,这是东边村子的来信,他们觉得靠自己可以应付盗贼,也已经很久没有妖怪来侵袭,所以不需要我们的保护,然后今年的供奉就……”
“族长,晟久的儿子的启蒙也失败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大家私下里都觉得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族长,今年神树祭的供奉应该是什么?没有妖怪作为祭品的话,神树会不会觉得我们轻慢了祂……”
族长……
族长…………
族长
笃,笃,笃……
须发花白,身体却依旧强壮的老人拄着拐棍在山间行走,寒风夹杂着雪花击打在身上,让他的衣服很快就结了一层霜,但却无法影响他的步伐。青年人也难以轻松攀登的岩石他却只需要一抖身就能跳上去,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端的身手不凡,但就在登上山顶的最后一步,他的气息却忽然一乱,一脚踩空几乎摔下山去,幸好他的拐杖勾住了一旁的树枝才没有,缓过劲来的老人轻松地越过了最后一处岩石,来到了山顶。
老人回过神,神色复杂地看着身后的山路,左手用力抓着颤抖的手腕,想要让它平静下来,但却成效不显。
他转头看向山崖边的神树,自他儿时被父亲背上山看到的第一眼,如今已经步入了什么时候死掉都不奇怪的年纪,神树的模样却没有分毫变化,或许千百年前,先祖所见到的神树也同样是这幅样子——又或许,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神树就已经在这座山顶度过了无数年的时光。
迄今为止他度过的人生长度,对于神树而言大概就连一个弹指都算不上。而狩鬼家的历史对他来说,也像这神树一样,自无比遥远的时光而来,也将继续这样悠长而繁盛的延续下去。他或自豪,或不幸的生命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而当他即将死去的时候,也应该像是老族长一样,选定一个接班人,将家族的重担交在他的手中,然后在第二天——对,最好是第二天,多一天都不好——安静的死去,灵魂去往彼岸,和等待自己许久的亲人,朋友,还有老族长团聚。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呢?
老人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山林,看到那个曾经繁盛,如今却破败不堪的无人荒村,喧闹的呼喊声,到处跑跳的孩子,成群结队锻炼的青年人,默默为战斗准备的族人,耕地里的民众,烟囱里的炊烟……曾经的景色仿佛烟雾一样消散,显露出如今死气沉沉的无人街道。
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你的能力在族人里并不是最突出的,老头子也很清楚这点,但是……我还知道一件事,你是我见过被打倒在地之后,重新站起来次数最多的家伙,对于族长来说,没什么比这个更有用的了。狩鬼家的延续,就放在你的肩上了——原谅老头子自顾自压给你的担子吧,反正到时候你想抱怨也找不到人了。)
回忆着从族长房间中发现的信,老人无力地跪倒在神树前面,双手紧紧扣住僵硬的冻土——原本能轻松捏碎石头的指力,如今却对这只是硬了一点的土壤毫无办法。就像总是摆满了贡品的石台上,如今只有几只勉强练出妖力的野兽,和刻在他记忆中那次无比豪华的供奉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想到那次祭典,他又回忆起鬼王的话。
狩鬼……
狩猎鬼的家族。
只会狩猎鬼的家族。
所以,在失去了狩猎对象的时候,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吗?
真是滑稽,到头来,想要赶尽杀绝的家伙竟然才是我们的恩人。
“神树……这就是你给我们的答案吗?”
他蓦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怒火。
“你只是需要一个用来消灭鬼的工具,在用完之后就可以随手丢掉吗?”
老人知道自己的怒火完全没有道理,但如今狩鬼家的凄惨现状让他失去了“族长”的枷锁,被压在心底的性格在时隔不知多少年之后重新掌控了他的大脑。
“那,老夫干脆就连剩下的一点也还给你吧!最后一次的神树祭,由最后一个狩鬼来主持,祭品就是他自己!”
他抽出怀里的肋差,捅入了自己的心脏。
在鲜血滴落的瞬间,他看到了开放的桃花。
神树回应了他。
第347章:开花之后结果
“嗯嗯,后边呢?”
少年盘膝坐在地上,屈着手指,用指节在地面敲了两下,好像茶馆里敲桌催促说书先生快说下一折的闲客。
金色长剑倒插在手边,剑身不染血污,而在他身边,狩鬼家的族人均匀地平铺在山顶,和山之件那时一样,无论是人的血液,还是妖魔的血液,都被山一视同仁的接纳。
山顶的战斗在开始的一刻就直接快进到了尾声,既不激烈,更谈不上曲折,甚至连桃花都没有吹落几朵——还比不上威廉的那一嗓子。
族长仰面倒在地上,四肢全都脱离了身体,在神树祭开启后他的力量被强化到了堪比大妖怪,甚至能和山姥相互角力的程度,但对于夜城来说,这种程度的变化,甚至都没有多切一刀的必要。
三刀解决了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老人之后,夜城没有直接使用夺眼诅咒,反而趁着对方一时半会死不了的机会,在他旁边坐了下去。
“呵……”辛苦的布局被人反掌间破灭,族长脸上却没有什么不甘的表情,老人看着天上飘走的云彩,低声笑了起来。
“真有闲情逸致啊,我还以为你会像那边的小丫头那样,恨不得一剑把老子的脑袋砍下去。”
“反正结果又不会有变化,能多听个故事当然是我赚了。而且……”
夜城转头看了看原地踌躇,不知道要不要过来的女孩,耸肩道:“你太不了解那小家伙了,我敢打赌,现在要是我做个要砍你的姿势,第一个过来拦着我的还是她——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刚才冲的比她快的都被我剁了……”
对于少年的嘲讽,老人只是象征性的咧了咧∴≮吴≠~依;≤午*(骑△邻}霸∧<>嘴。
“族长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远处,七谷桃香慢慢走了过来,她依旧紧握着出鞘的鬼切——虽然在旋生旋灭的战斗中她没有出手的机会——涩声道。
狩鬼家的敌意过于赤裸,没有留下任何“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之类能够遐想的空间,因此她不得不面对“和蔼的老人家和热情的朋友,其实暗地里打着把自己送上祭坛的阴谋,然后被自己的同伴不由分说全部杀掉了”这一对女孩来说有些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难道需要理由吗?”
族长风淡云轻的说道:“我只是尽了族长的责任罢了,只要能够让狩鬼家延续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因此被你们杀死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比起这个,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他的心态似乎又变回了昨天那个热情的教导她狩猎知识,约定以后要去自己家乡做客的老人。
“狩猎最重要的就是谨慎,你看吧,只不过是错误的判断了猎物的实力而已,结局就会变的像我一样悲惨,你要记住这个教训,可不要变成这幅样子……”
他的计划很简单,女巫议会巫师们的能力早就在一次次重复中被摸清,对付起来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而夜城和七谷桃香的能力则没有全部展现出来,所以需要用收紧的包围一点点试探出他们的手段,只要能成功一次,下一次就会更加顺利,直到猎物再也没有反抗的可能。
至于对方的压箱底手段会不会让自己翻车这件事,他其实并没有太认真的考虑过,七谷桃香的水准在她打擂台的时候就被看了个七七八八,夜城虽然比她强得多,但和妖怪战斗的时候表现出的能力也没有超出狩鬼家处理的极限,尤其是作为退妖师,他竟然还主动把式神留在了山下!
对族长而言,更需要警惕的反而是对方收服的新式神——如果一个有超高机动力的妖怪在空旷地带一门心思想要逃走,狩鬼家确实对此束手无策,一旦他们做的事被暴露给外界,那时无论夜城是死是活,狩鬼家都必定无法再用这种办法来延续神树祭了。
所以在听到夜城要把式神留在村子里的时候,族长差点就当着他的面笑出声来,既然最大的威胁没有跟上来,那么只要能完成一次神树祭,下一轮的祭祀中自然不会再出现那种可能产生变数的存在,这两人也会像如今的女巫议会成员一样,作为神树的祭品,无限的循环下去。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世界上竟然真的有比自己的式神加起来还能打,而且能打好几倍的退妖师。
那你留着那两个玩意在身边有什么用?他妈的暖床吗!
而且你这么吊你早说啊!
那我不就客客气气的把你们送出去了吗?
族长本以为他在生命的最后,会想到一些更加严肃,更加有意义的东西,比如老族长,比如自己过去的家人,甚至是鬼王的诅咒,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记不清那些人的脸了。
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吗?
明明做了那么多错的事,结果还是和原来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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