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哥哥，不抬头吗？”
“”
“说要保护我们的事，难道是骗我的吗？”
“我……”
少年惊讶于他的声带竟然还能工作，他低垂着头，用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保护不了你们。”
“因为，因为啊……”
手指用力扣进泥土里，棱角尖锐的石子嵌进皮肤，点点鲜血流出，同样被土壤吸收的一干二净。
“因为我太弱小了，完全，完全都不是妖怪的对手啊。”
嘴和鼻子抽筋一样的扭动着，眼睛一高一低，那简直不像是人类能摆出的表情，但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却依旧那样的稳定而清晰。
“如果妖怪大人动手的话，我一定一瞬间就会被杀死了，所以我，不能违抗妖怪大人……我……没办法保护你们啊……”
“所，所以，请妖怪大人不要……不要杀我。”
他仿佛能感觉到两道目光直射在自己的后背上，像是烧红的铁钎一点点钉进自己的脊椎，但少年仍旧一动不动，死死地看着地面，没有半点要抬头的迹象。
“……有趣。”
第三者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人影蹲下身，俊美却面无表情的妖魔侧过脸，看着少年扭曲的面孔，半晌之后点了点头。
“你求饶的话，太无聊了。”
“但你的表情，很有趣。”
青衣的妖魔站起身，弹了下手指。
“戎御门家未来的族长啊，记得今天的事，然后滚吧。”
“…………”
少年沉默地……没有站起身，而是就这么手脚并用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手掌摩索着腥臭的泥土，一步步爬向目的边缘。
“青行灯大将，这家伙真的不需要杀吗？”
妖魔无表情的头颅忽地转向声音的位置，让他的下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在，怀疑我的判断。”
“大，大将，我……”
“没有下一次。”
或许是因为看了一出好戏，妖怪大将放过了这个新的手下，甚至一反常态地多说了几句。
“那个人类，胆子已经吓破了，让他成为族长的话，道成寺家绝对不敢违逆我的意愿，如此，芦门市的退妖师便不足为虑。为了统一南三市，这是必要的步奏。”
“大将英明！”
“无聊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听说炎多罗最近又在妖之国边界试探，我现在去解决他，这里的事情，你收拾干净。”
妖怪大将转身离开，而在他身后，少年原本位置的上空，两颗被盛在白灯笼里的少女头颅悬浮在空中，面色红润犹如生者，鲜血从她们脖颈的断裂处滴落，消失在土壤里。
“力量不足，作为大将大人的收藏也不合格啊，干脆销毁掉好了。”
被安排了工作的妖怪不敢怠慢，口吐妖火将两盏灯笼烧毁。
唯一让他奇怪的是，以往被关在这里的人头总是一副痛苦万状的表情，但这次的两颗头颅在被烧毁的瞬间，却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概是火苗晃出来的错觉吧。
他很快就把这点小事抛在了脑后。
墓园之外，少年一动不动地跪在马路上，再也无法继续控制的眼泪混着鼻涕与口水一股脑地流出来，湿透的身体打着哆嗦，铁锈和呕吐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用力捂住嘴，牙齿前端狠狠没入手背，只为了不让哭声引起妖魔的注意，让自己付出的一切前功尽弃。
第519章:戎御门 下
“▊▊桑。”
昂贵的皮鞋踩过青砖，穿着考究的男人站在戎御门神社的本殿之外，抬手敲了敲门。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男人便随手推开殿门。
门刚一打开，他便皱了皱眉。
本殿，也就是神社用于祭拜主祭神明的场所，在任何神社中都是最重要的核心，但如今从殿门里传出的却是混合着灰尘，腐木，动物皮毛……等等污物混杂的，发酸的气味。很难想象这里已经多久没有被打理过，放在过去，他大概立刻就会上报天圣宫，治此地神官一个渎职的罪名，但他今天却并非为此而来。
“▊▊桑。”
他再次呼唤了一声，同时四下打量，在本殿角落阴影里，有一团什么东西对这个名字起了反应，于是他走过去，后者也恰好抬起头，双方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你多久没有休息了？”
男人皱眉问道。
“大概三个月，或者六个月，也可能两个月……”
一团东西……或者说一个男人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他的头发胡乱披在脑后，发梢参差不齐，看起来像是在长得过长之后被一把抓住，再用剪子胡乱剪了两刀的结果，胡子也差不太多，衣服散发出馊味，一副什么时候突然死掉也不奇怪的样子。
“你需要休息……算了我说这个估计你也听不进去。”前来的男人摇了摇头，就这么在他身边坐下。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我们知道你这几年一直在串联东国百鬼和附近的妖怪大将，准备围杀青行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最后还是开口道：“直说了吧，我希望你能停手。”
“……为什么。”戎御门头也不抬地问道。
“退妖师不能参与妖之国的争斗，这是协定中规定的内容，而且，退妖师也没有把某地承若划分给妖怪大将的资格，你做的太过界了。”
“放屁。”
芦门市的退妖师淡然地评价道：“我要听实话。”
“是西国百鬼。”男人迟疑片刻，说道：“他们不愿意看到东国的势力扩张，如果青行灯的领地被东国妖怪占据，为了保持均势，他们一定会对中间地带的妖之国发起征讨，这中间会产生极大的不确定性，被当做战场的城市会有大量普通人被波及，天圣宫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还是放屁。”
戎御门再次开口道：“究竟是害怕普通人被伤害，还是担心西国百鬼的扩张路线对准天圣宫直接统治的城市，和妖怪总大将战斗会削弱你们的势力？”
“这并不矛盾。”男人立刻道。
“是啊，是啊，一石二鸟，双赢的交易谁不喜欢呢——”退妖师忽然抬起头，看着男人的脸道：“那么戎御门家的退妖师就是交易的筹码吗？你们把一切都算的这么清楚，那每年为了抵抗青行灯死去的退妖师们，他们的帐又要怎么算！”
“他们是英雄。”
“英雄，对啊，当然是英雄，该死的英雄，我们都已经英雄了好几百年，也不介意再英雄个一百年——天圣宫是这么认为的吧？”戎御门笑了起来。
“其实我这次来也有一个提议。”男人没有接话，而是主动提起了自己的来意。
“天圣宫也知道贵家的困难，所以愿意替您杀死青行灯。”
“哦？”戎御门一愣：“还有这种事？什么价钱？”
“不要回报。”男人说道：“只需要派一支退妖师家族……”
“滚。”
“▊▊桑？”
“滚出去！”
退妖师忽然暴怒起来，用力推搡着男人，把猝手不及的来客推到了门外。
“▊▊桑！我……”
“趁我没打算弄死你之前，给老子滚！”退妖师咆哮着，像被侵入了地盘的野兽：“你当老子看不到你们怎么对付百鬼院家的后代？我告诉你，只要老子还活着一天，只要戎御门家的人还没死完，天圣宫的杂碎就休想把芦门市当成他们的东西！”
“等……”
嘭！
一记直拳砸在了男人的脸上，把他的眼睛打歪在一旁，吃了一击的男人踉跄地退了两步，他抬高嗓音道：“白痴！你难道想不明白吗——你觉得戎御门家的现状还能支撑几代？你真的想要自己的族人被妖怪杀光才肯罢休吗！”
嘭！
戎御门一言∨@=不发的又打出一拳，这一∴q≈次男人的眼镜⊙@℃被彻()*q％底打的飞了出去√@?，℃群∩远远抛落在∮二≌地上，多久没&八@有动过≯六≡手的男人终于被激起≡九!@了火气，反手一脚把戎御门踢的退)五′了几步，两人晃了晃脑袋，再次对≡九!@着冲±三∠了≤零≈上去∝七≠。
没有使用法术，就像街头斗殴一样的相互厮打，男人平日里养尊处优，一身本事荒废的七七八八，而戎御门则连着工作了数月，这对卧龙凤雏一时间打了个不相上下，最终在面上同时中了一击之后双双倒地。
“呼……▊▊。”男人喘息着开口：“停手吧，这样下去，你的敌人不仅是青行灯，还有西国百鬼，甚至……”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宰了你。”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戎御门用一种忧郁的目光看着他：“哪怕当年你仗着老爹的厉害按着我打的时候也是。”
“但现在不是了。”
他摇晃着站起身，背对男人，一步步走进本殿。
“我会放弃计划，但戎御门家不会离开芦门市。你走吧。”
关闭的本殿大门将男人拦在外面，他等待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无光的大殿内，退妖师的叹息声缓缓回荡。
“交易，算计……只要能够获得利益，人命也好，义理也好，统统都能当成交易的筹码。甚至连吃人的妖怪也可以和伟光正的神官合作，呵……也对，人与妖怪的协定说白了不就是这么一码事吗？吃几个人而已，杀几个人而已，和和平的局面比起来算的了什么？和天圣宫的利益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神明啊，这个狗屎的世界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男人蹒跚着站起身，向着神龛走去，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视野中，一团不定型的黑色雾气正在其上盘旋。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明亮，
“反正都是卖，为什么不让我自己来卖个好价钱呢？”
“蝶姐，绫子，家人们……对不起啊，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你们的仇或许还要等一段时间，我……果然很无能，是吧。不过我向你们保证，我会为你们送上一场全霓虹最大的葬礼。”
“就用‘协定’来为你们陪葬好了。”
那一天，芦门市的退妖师族长，戎御门▊▊主动走进了青行灯的妖之国。
第520:芦门市大扫除
汽车颠簸着，驶在回程的路上，或许是发觉分别将近的缘故，少年少女们的脸上仍旧带着兴奋的笑容，但车厢里的气氛却莫名地有些低沉。
而在车子的最后一排，合宿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班级里的大家准备回家时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蹭车的学长仍旧坐在之前的位置上，连向窗外观望的姿势都和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结果到最后是这种剧情啊。”
夜城回想着从戎御门记忆中找到的残片，自言自语着。
车窗外的农田安静而和平，沿途不再有灵体出没，在没有了清扫市内恶灵的任务和额外应对妖怪的压力之后，芦门市的对策局腾出手来把城市外围的灵体处理干净应当只是时间问题。
青行灯已死，他留下的大量灯灵也在昨夜的战斗中消耗一空，芦门市周边的一众妖怪大将全数丧命于鵺之手，相当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新的大妖出现，那些逃走的妖怪大概也不会再敢踏上芦门市的土地。
而唯一没有受损的势力就只有鸣海原——如今已经是南三市总大将白山君，不仅手下的大妖全体存活，作为中坚的妖怪头目也没有牺牲，完全可以趁在西国与东国百鬼回过神来，把无主的妖之国纳入统治范围之前把手下的头目们分封在附近的无主妖之国，将领地大规模扩张。
以白山君的性格，必然会约束当地的妖怪避免与人类正面冲突，芦门市对策局的除灵师们在今早起床之后就会惊讶的发现，困扰着他们的两大因素：不受控制的恶灵和胡作为非为的妖魔，在一夜过后就同时不翼而飞了。
从此之后，普通人不需要担心缠身的恶灵，不需要害怕小巷阴影或者老旧录像厅里隐藏的食人怪异。他的族人也得以从看守封印的责任中解脱出来，迟早能够找回力量……
虽然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意外，但只从结果上看，戎御门非常完美的，从根本上解决了芦门市几百年来的困境，做到了连他的先祖都没能达成的业绩。
讽刺的是，在那时的戎御门眼中，最重要的反而并不是这些事。
夜城在昨天晚上确实想要用活化之力给对方搓出个身子来，至少等自己问清楚荒川茂这货又搞了什么事再死也来得及，只不过他刚把法术拍在戎御门身上，就发现男人的灵魂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就算坚持活化也顶多拿到一具没有智力的肉体。
这个症状和川猿“自杀”时的状态类似，只不过夜城从川猿身上感觉不到灵魂是因为他本质上只是被鵺操控的躯壳，死后的灵魂会立刻回归鵺的本体，而戎御门的灵魂破碎会到这个程度，则完全是因为他强行使用了太多次交换的法术。
让一个天赋接近于无的退妖师短时间提升到正面与大妖战斗的水准，要付出的代价又怎么会低？
所以夜城才不得不用上夺眼的诅咒来直接查看戎御门的记忆，不过以活人当做目标，效果本就没有吞噬灵体来的完整，加上对方的灵魂很快就要彻底破碎，他也只来得及看到男人记忆中最深刻的几个画面。
最后一个比较清晰的场景就是男人接触“神明”的那一幕，也是他获得“交换”秘术的时刻，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是自己的名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芦门市的妖怪和人类都会下意识地只用姓氏来称呼他，甚至连在自己的记忆中都变成了黑色的乱码。
为这件事，在乘车离开芦门市前，夜城特意赶去了一趟戎御门神社，只不过除了被炸出来的大坑和三个精疲力尽的倒霉蛋之外什么也没有捡到，整个神社的建筑都被脱困的鵺鸟肉体踩成了平地，本殿自然也不例外，神龛的残渣上没有任何值得留意的气息，更不用说那个赐予戎御门法术的存在了。
那团黑色，不断变换形体的玩意，即使隔着记忆也给夜城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按照男人的说法，戎御门家已经很久没有接到神明的旨意了。那么当年在他绝望时和他交易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戎御门家侍奉的神明都不好说。
“戎之神……完全没有印象啊，霓虹出名的神明里有叫这个名字的吗？还是说是某个神明的代号……总不会又是神亡吧？”
连职业巫女道成寺小姐都不清楚的事，本身没有这个世界知识的夜城自然更不可能轻易获得答案，只好先行略过这个问题。
从这个场景之后，戎御门的记忆就开始变得破碎而杂乱，或许是从使用秘术开始，他的灵魂就不断地被消耗，又或许是他潜意识的想要忘记自己对杀死了族人的妖怪卑躬屈膝时的样子。总之，后面的记忆就像是快放的小电影一样，夜城好不容易才猜出了他的目的。
——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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