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他将手平举，五指间逐渐渗出黑色的泥浆，滴落在洞窟的地面上。
“既然这种黑泥连真正的神明都能够变化出来，那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祂做不到的？”
男人握紧了手掌，闭上双眼，滴落在地的黑泥忽地翻腾起来。
在夜城眼前，黑泥上开出了无数艳丽的牡丹，散发出真实不虚的沁人花香，娇嫩的花瓣上甚至还带着晶莹的露水，鲜艳的花朵和下方的黑水形成了十足的反差。
（嗯？）
他下意识的眨眨眼，却发现眼前开放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鲜花，而是一只只甲壳赤红，仿佛刚从锅里捞出的虾子。下一秒，一道道令人垂涎的精美菜肴像喷泉一样从地上的黑泥中飞出来，乳猪，干鲍，松茸……各种看上去就很名贵的食材雨点般朝着夜城几人头上砸过去。他下意识抬手去挡这“糖衣炮弹”，却被冲的后退半步：这些食物在半空又变成了纯金打造的模型，砸中夜城手臂后直直朝着地面落下……
哗啦！
在与地面碰撞的瞬间，这些纯金打造的食物一下子四分五裂，分解成了一枚枚雕刻精美的金币，叮铃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向四面八方滚去，而此时的黑泥中仍旧不停的喷出各种金银钱币，宝石玛瑙，很快就把原本干净的洞穴装扮成了幻想故事里等着冒（zhi）险（min）家（zhe）光顾的藏宝窟。
“一切！”
荒川晏阴激动地把手探进黑泥，竟然从里面抽出了一条白嫩的手臂，他用力一拉，便将手臂连同主人的半个身子拖了出来，美丽的女人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夜城，舌头舔过嘴角，嫣然一笑，而不等她开口，男人再一用力，将她整个抽出黑泥，但他手中的却不再是刚才的美丽女子，而是一束压弯了腰的麦穗。
“它能够变成世上一切的东西！”
一通眼花缭乱的魔术表演后，男人结束了自己的展示：“只要对它许下愿望，它就能按照你的心意改变，成为你最渴求，最需要的事物。”
“水，粮食，土地，动物，财宝，女人，武器，法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根本不是‘只能填饱肚子’的鸡肋宝物，而是能够满足一切愿望的万能之神啊！”
他睁大眼睛，将一捧黑泥凑在眼前：“我们需要信仰其他的神明吗？不！只要有祂存在，我们能做到的事比神明还要多！就算神明也不过是消耗一点点组织就能造出来的道具罢了！”
“不过是两个神明而已，比起旧神社里的黑泥，他们拿走的连整体的十分之一都算不上！真正的宝物仍旧在我们家族的控制下！”
“有了这东西，饥荒？地震？战争？妖怪？什么灾难都不在话下！无论多少人我们都养得活，无论什么病我们都治得好，我们可以保护鸣海原的人们，赶走他们所有的痛苦，建立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
他的语气激昂万分，仿佛美好的未来已经近在眼前，但夜城的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
“道理我懂，接下来肯定要说但是了对吧？”
“但是……”
荒川晏阴面色一僵，瞪了夜城一眼，后者耸肩道：“别这么看我，这种事历来都是这么发展的，反正这么方便的东西滥用的话绝对会有代价——看你哥的样子就知道了吧。”
如果黑泥的力量真的像荒川晏阴说的这样完美，百鬼院早人又怎么会拒绝其他人平时的祈祷，只有像海中饥荒或者大妖来袭这样无法抵抗的灾难到来时才放开通道，一旦问题解决就马上再把神社封印起来，甚至最后连自己都变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然而，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荒川晏阴的表情却突然扭曲起来。
“没有。”
他咬着牙，低声说道。
“哎？”
“没有代价。”男人用强调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没有一个人为祈祷付出过代价，甚至于祈祷本身还会让祂增殖，也就是，根本不会有消耗完毕的一天。”
无代价的永动愿望机？
夜城当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这东西在男人描述里活像从哆啦a梦世界穿越过来的，跟这个苦大仇深的世界怎么看怎么八字不合，他用头发丝想都能明白这玩意绝对有什么不得了的副作用。但既然荒川晏阴敢如此笃定的下判断，证明至少在他使用的过程中没有出过意外——
如果他没说谎，作为百鬼院家的第一代族人，到如今怎么也有千年时光，如果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到问题，那……他们是怎么忍住不用这玩意的？
有这种看一眼就能气死物理学家的离谱玩意，就算鸣海原人个个都是智商不超过50的痴呆症患者，这么多年下来科技水平至少也该对齐瓦坎达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得被挂着牌子塞进珍惜动物园才对，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幅随时可能完犊子的状态？
“我的哥哥。”
荒川晏阴指着被金币压住的干尸：“他就是最大的问题。”
“从我们战胜鵺鸟之后，鸣海原再没有遭遇过那样毁灭性的困境，但这并不代表这片土地没有任何灾难。”
“干旱，洪水，瘟疫，战争……那个年头，这种事情谁知道哪天就会落在所有人头上，虽然我们总能在灾难之后重新起身，但因此死去的人却永远不会再活过来。”
“而他！”
他的语气激动：“在他活着的时候，鸣海原至少还经历过一次大地震和两次持续超过一年的瘟疫，在城市的居民增加之后，妖怪的骚扰更是常事，甚至鸣海原人之间也爆发过一次内斗，明盛家和戎御门家就在那一次之后建立了另外两座镇子。”*私{}Ⅵ~!&*祺~∵9∴]ⅷ?#$
“但是，他一次也没有试着用神社里供奉的东西解决那些事，一次也没有！”
荒川晏阴瞪大了眼睛：“我以为到了关键时刻哥哥就会出手，只要一点点的消耗就能完美的解决这些事，但他就是牢牢封着旧神社的入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也不允许对神社中的存在祈祷，为此甚至亲自处死了几个族人……”
“当灾难发生的时候，大家一个又一个死去，哪怕人们跪在百鬼院家的门前祈求也不能让他心软一次，没有神明保佑的百鬼院家只能靠基础的阴阳术和巧合下得到的‘魔说血海犀照经’对抗那些东西，每一次都需要族人们豁出性命才能获得胜利……”
“当然了，他自己倒是每次都冲在前面，险死还生的状况也有过好几回，如果我也和其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大概会很佩服哥哥的勇气吧……但我偏偏知道啊！”
君 羊 : 八 五 七 一 五 七 零 八 八
男人失控地一拳砸在百鬼院早人的干尸身旁：“这让我怎么面对他！怎么面对那些对我祈求的民众！怎么面对信赖着我和哥哥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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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们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我知道哥哥有着能直接解决这一切的力量！却偏偏要自己缚住手脚！他以为这是什么？一场游戏？还是本故事书？难道会有人因为他不靠‘外物’战胜了敌人就夸奖他吗？！”
“就算不敢完全信任这东西，哪怕像最开始那样只用一点点呢？只要恰好让人们活下来，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在他心里，一点不确定的危险比无数条人命还要重要吗？”
“但他没有。”男人摇了摇头：“一次也没有。”
“我知道了。”
夜城再次插话：“所以之后的故事就是你为了拯救鸣海原偷偷拿了一些黑泥，结果被你的哥哥发现了，你们打了一架，你没打赢，从此分道扬镳改姓荒川，对不对？”
“不完全是。”
荒川晏阴摇头：“哥哥以为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他自己，对我的防范并不严密，所以我还挺容易的就潜入了旧神社。”
“不过。”
他自嘲地笑道：“不怕你笑话，当时的我并不是为了什么灾难，而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是什么无私的圣人，这一点我承认。”
男人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出这件事，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某处时，荒川晏阴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遇见了一只妖怪，山里的蜘蛛妖怪。”
“啥？”
夜城差点一口吐沫喷出来：“合着你故事里的那个失足神官就是你自己？”
怪不得刚才他提这事时对方脸上的表情不对劲……有一说一，这可比“我有一个朋友”劲暴多了。
讲起自己的糗事，荒川晏阴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含含糊糊的说道：“妖怪，妖怪的事，能算失足吗，被妖怪催眠不能算失足……”
虽然大家还算是敌人，心照不宣的等着各自恢复体力就再次生死相搏，但此时的洞窟中，仍旧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第591章:你有点太极端了 4.2k
“那场火毁了我的身体，但这是我活该，是学艺不精，害死了家人的我应受的报应。”
荒川晏阴坦然道：“剩下的账则要算在那只妖怪身上，就算她没有死在火里，我也会亲手砍下她的脑袋，但是……”
全身都被火焰覆盖，巨大的蜘蛛不断翻滚着，口器发出尖叫，徒劳地想要熄灭火焰，但整个院子的蛛网都被点燃，精心打造的巢穴此时反成了自缚手脚的陷阱，更不用提她还要面对一个满怀悲痛和怒火，打算与蛛妖同死的神官。
那些撞破真相的凡人无法承受眼前的可怖景象，惊恐地喊叫着逃出院子，把惊醒的神官和妖魔遗留在神社中。片刻之后，一声晴空雷响，神社的主屋轰然倒塌，燃烧的火焰被倾落的瓦砾残垣压熄，只有几根断裂的廊柱孤零零地挺立在废墟上。
过了些许时间，得到消息的百鬼院早人才带着神官匆匆赶赴，那时两兄弟的关系因为早人坚持不使用黑泥而闹得颇为僵硬，这也是荒川晏阴独居在分社的原因。
人们小心地跨过坍塌的院墙，踩过带有余温的砖瓦，在神官的指挥下用木棍将一大块尚完整的屋顶撬起一角，从缝隙中喷出阵阵浓烟，烫的人连连倒退。残骸夹层中阴燃的火种烘烤着下面的空洞，类似放大了几百倍的叫花鸡窖，蛛妖的身躯正被压在这堆滚烫的残渣下，身躯被炙烤的焦黑如炭，八只脚因为脱水而不自然的蜷缩在身侧，隐隐散发出一股迷之焦香。
早人顾不上检查妖怪的死活，一门心思呼唤晏阴的名字，但众人翻遍了神社内的废墟也没有见到神官的踪迹，直到一只手掌艰难地从蛛妖身下探出。
络新妇巨大的腹部和墙角恰巧搭成了狭小的空隙，这个机缘巧合下形成的安全空间救了荒川晏阴一命，让他没有被倒塌的神社压死，妖怪又将剩下的妖力护住了腹部，隔绝了火焰的温度。
不过，救下晏阴并非络新妇有意为之，或者说，那只是顺带的结果。
男人说道：“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的肚子里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为了获取足够的营养，蜘蛛在孕期会比平日里更加凶残，母蜘蛛甚至会在交配后直接把配偶变成储备食粮，辛运（或者不幸）的是，络新妇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把目标转向了牲畜，在无法获取更多动物之后又将目标放在了人类身上。
但不等她成功诞下子嗣，犯下的恶业便已然寻至。
“她是那种纯粹的妖魔，对人类没有恨意，也没有同理心，只把大多数人当做食粮和玩物，就算哥哥一直试图让妖怪和人类和平共处也不会对这种野兽手软，我也一样，但是……”
“孩子。”
说到这里，荒川晏阴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她全身的绝大部分组织都被碳化，只有被全力保护的腹部还完好。”
“神官们打算把我抬到城里的医馆，但他们抬着我经过络新妇身边的时候，本来大家以为早就是一具尸体的妖魔忽然动了起来。”
神官们仓促的准备迎击，但预想中的攻击却没有到来。
巨大的蜘蛛吃力地挪动身体，焦脆的节肢一根根断裂，废墟上尖锐的断裂木桩划破身体，流出的汁液在身后拖出一道痕迹，但她仍旧拼命地向即将离开的荒川晏阴靠近。
“她的脸被砸烂了一半，也没有力气用幻术遮掩，那样子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有两个族人甚至被吓的摔了个跟头。但她没有攻击我们，也没有趁机逃跑，爬到我身边之后……她开始对着我一下下的磕头。”
男人的手无意识的握了一下。
“无论在我清醒还是被迷惑的时候，她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但那时候我的喉咙被烟尘烫伤了，根本没办法说话，只能看着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她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死掉了。”
“后来，我和妖怪的尸体被一起送到了百鬼院家的主社，我没有因为重伤而死，但全身的皮肤都被烧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失去了皮肤的隔离能力，一点点细菌就可能要了我的命，为了活下去，我必须在全身包裹药物，脸上也要带着面具，平时的活动都会受限，更不用说使用法术了。”
“哥哥曾经想过和另外两家神官做交易，祈求神明的力量治好我的伤，但我拒绝了他，我已经犯了一个错误，并且受到了惩罚，不能让家族为我的过错买单。”
“我和妖怪都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
“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要向上追溯，它们的祖先总能翻出和人的血债，如果父辈的仇恨要延续到孩子身上，人类和妖怪的恩怨就永远无法平息。而且，妖怪并不是一出生就必须吃人，只要有正常的教育，她完全可以和人类一起生活——哥哥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然而，织她死的实在太早了，她腹中的子嗣虽然受到了母亲完美的保护，但一具尸体又怎么能继续供给幼体成长的养分？几天后，逐渐腐败的尸体中甚至开始滋生出毒素，尚未诞生的生命眼看就要被扼杀在胎中。
百鬼院家并不擅长治疗，哪怕聚集了全部的神官，他们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把尚未发育完整的胚胎从母体中分离。
被从母亲的尸体腹中掏出的半妖只有头颅发育完整，眉眼间依稀有着妖魔的魅惑容貌，透过透明的身躯能看到部分内脏的雏形，其他的肢体软的像是蝌蚪的尾巴，连呼吸都十分勉强，更不用说靠自己移动了。
【这样下去，恐怕活不过三日。】
神官们和被重金请来的医生研究之后，做出了这样判断。
或许这也是对我的惩罚吧。
荒川晏阴曾经这样考虑过，直到族人将盛在木盆中的半妖放在他面前。
幼小的半妖柔弱的像朵蒲公英，脚步带起的风都会把她吹散，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很快就会消失，看着眼前的绷带怪人，她咧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那一刻，男人改变了想法。
“南三市没有人能救她，想要在三天之内让她活过来……只有一个办法。”
“虽然我的身体很难活动，但旧神社对我来说就像自己的家——那本来也是我从小住的地方，加上哥哥不知道我清楚他的秘密，我很容易就带着她进入了旧神社。”
出现在男人面前的，是比过去更加庞大的黑泥，黑泥打穿了神龛下的地板，穿过水潭，将绝大部分的躯体放置在地下空洞，就像是藏在海面之下的冰山，留在地面的只是九牛一毛，而即使这样，祂仍旧轻易让自己的体积填满了神社的每一个角落，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从神社中溢出罢了。
他径直走了进去，黑泥完全且顺利地吞没了他，涌进他全身的每一处，嘴巴，鼻孔，耳朵……每一个毛孔，他感到自己的意识连接了一个更加浩渺的存在，但对方没有丝毫敌意，而是十分顺利——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满足了他的愿望，不仅救下自己的女儿，就连他的伤势也能立刻复原。
但荒川晏阴拒绝了第二个提议。
黑泥中的意志没有因他的违逆而动怒，当荒川晏阴完整的从神社大门走出，他感到有什么抓住了自己的衣领，男人低下头，迎接他的是幼小妖魔的笑脸。
“我迫不及待地带着她回了家，打算和早人分享这个好消息——老实说，那时的我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治愈她所需要的力量无论是比养活一村的人还是战胜鵺鸟都要小得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甚至打算让哥哥来给她起名字。”
“但是……早人他罕见的发了火，我从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
“我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这个秘密关系甚大，又太过重要，如果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波，所以我立即发誓说自己从没有把这件事告知过任何人，未来也绝不会这么做。”
“但他给我的回答却是……让人夺走了我的女儿，并且把我关了起来。”
说着话，男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在千年之后他仍旧无法对此释怀。
“如果仅仅是这样，只要她能正常生活的话，我也可以接受这个判决。”
“但是，但是啊——那个混蛋！”
“他竟然对我说，不允许因为私欲使用那个力量，为此——他必须把从神那里得到的东西还回去！”
“还！回！去！”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看上去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摆在面前的干尸砸得粉碎，但男人最终找回了平静。
“我猜，你大概不认为我有怨恨的理由。”
“对，我觉得不行。”
夜城耸肩：“是我的话……”
他伸手比划着：“肯定得顺带拿到足够砸趴下你哥和他手下……可能还有另外两家的力量才保险，或者能催眠所有人的法术？可以同归于尽的心率炸弹？实在不行，至少也得弄个可以随时逃走的暗道吧。”
荒川晏阴：“…………”
我觉得你有点太极端了。
“暗道什么的我确实有考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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