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他抓了抓脸：“本来家族也有用来紧急撤离的通道，而且就是我负责修建的，所以我当时的确有着偷走我的女儿，然后就逃出南三市的想法。等她成长到能够保护自己的程度我就会回来接受惩罚，毕竟是我违抗家族禁令在前。”
男人的声音忽然扭曲起来。
“但是……你猜我在地道里看到了什么？”
实际上，在那时遭遇厄运的不止荒川晏阴一人，那年的南三市正流行着一次大瘟疫，不仅是普通人，修行的神官也同样不能免俗，而其中就包括百鬼院家的族长，百鬼院早人新出生的女儿。
“和我不一样，那家伙早早的就有了妻子，生了好几个孩子，这个小女儿他尤其喜欢，但老天偏就不给他机会。”
“虽然不至于只有三天的命，但按照大夫的说法，也活不了太久了，而且每多活一天对她都是折磨。”
“在我看到自己女儿样子的时候，我突然就理解了早人的心情，所以我以为他也会理解我……呵，他确实是理解了——为了自己的孩子，要做什么都可以。”
他咬牙切齿：“那家伙告诉我，为了弥补我做的事，必须让一切还原回原状，也就是，把我的女儿的‘健康’还给神明。”
“当然了，那个存在是不会收回自己的礼物的，就像祂不会把鱼变回原状，所以早人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把我的女儿封印在一本书中，就像对鵺鸟的灵魂所做的那样，然后他就把这本书丢进了一团黑泥里。”
“呵……如果仅仅是这样，我到还要感谢他，毕竟他只是把她封印起来，让她对世界而言变得‘不存在’，而不是等三天过后直接‘净化’。这大恩大德真是让我‘永生难忘’啊。”
男人冷笑起来。
“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我的确会这么想。”
“嗯，我刚才说的你听到了吧，‘一团黑泥’。不是在旧神社，而是百鬼院宅里有一团黑泥，除了早人和我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效果，所以能把它从旧神社带出来的也只有他。”
“然后，然后啊——我在地道里，亲眼看着那家伙，用黑泥包裹了自己的女儿，她身上的红斑就一下子下消退了。”
“没错……”
“我伟大的，无私的，英明的，勇敢的，毫不犹豫的让我牺牲自己女儿的哥哥——他在偷偷用神明的力量满足自己的欲望啊！！！”
半球形的洞窟中回荡着荒川晏阴的咆哮，看得出来，他想要这样发泄已经很久了。
“我从没有这么生气过。”
片刻后，发泄过后的男人垂下头，整个人的气势像是一堆无法再燃烧的灰烬，忧伤地说道。
“第二天，他宣布把我驱赶出百鬼院家，我同意了。我没有把自己看到的事告诉他……毕竟我并不打算剥夺侄女的性命，如果我这么做了，不就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吗？”
“我带着几个亲信离开了百鬼院主家，在河的另一边住了下来，那条河过去是被人叫做‘荒川’来着，我听说华国有句成语，叫做‘泾渭分明’，就是用河水来比喻界限的意思，就像我和他一样……”
“在离开百鬼院家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愿望不能用于私欲’只是个混账透顶的谎言，那么，与其让祂只为百鬼院家，甚至只为一人的私欲行动，为什么不更进一步，让祂满足全鸣海原人的愿望呢？！”
第592:里面的罪犯听着,现在你女儿在我手上 4.6
歇斯底里的咆哮之后，地下洞窟一片寂静，荒川晏阴的双肩起伏不定，微微喘着粗气，以他现在的身体，这种程度的大喊还不至于感觉疲劳，会变成这样更多的原因还是终于能把自己的怨气尽情发泄出来的关系。
“我说橙，咱……你祖宗当年干的事，多少有点过分啊。”
夜城侧过头，用大家都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说道。
百鬼院橙白了他一眼，而当她把视线转向荒川晏阴时，眼中又多了点同情的意味。
明明不久前大家还在打生打死，但荒川晏阴一番真情流露下来，在场的几人下意识进入了看戏状态，大家仔细一琢磨，这事……好像也不能全怪他。
百鬼院早人禁止其他人利用黑泥的力量获取利益，这一点倒没什么可指责的，毕竟按照荒川晏阴的描述，这玩意就算比不过七龙珠，也能秒杀某同样呲黑泥的便宜许愿机，面对这种程度的诱惑还能够守住本心，克制欲望这么多年的猛男夸一句钢铁意志、圣徒再世也不过分。至于夺走了荒川晏阴的女儿，虽然不近情面，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算是铁面无私。
唯一的问题是，这位老哥在事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没能挺住。
你说他当时要是再坚持一下，再咬咬牙……
他不就成正面人物了吗？
总的来说，荒川晏阴的性格固然有急躁冲动，功利主义的缺点，但他会变成如今这福样子，百鬼院早人的做法在其中不能说有一点微小的贡献，也称得上厥功至伟了。
你前头打着大义的招牌逼人大义灭亲，后脚就原模原样的给自己女儿用上了，这事搁谁谁不得疯啊？
“话说回来，如果他没说谎……”
夜城看看趴在肩头，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听男人说话，反而专心地摆弄自己头发的蜘蛛娘。
当时荒川晏阴确实是看到百姬挡在自己前面之后才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打算用侦探小姐的假人，曲线让自己放弃保护橙——
他的视线在百姬姣好的面容和荒川晏阴的苦大仇深脸之间来回移动。
“那只络新妇肯定长得特别特别漂亮。”
“叽？”
发现夜城终于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蜘蛛娘顿时开心起来，献宝似的把自己刚编好的辫子展示给他看。
“百姬快看，那个是你老爹啊。”
“叽?”
~群-
他用一根手指戳着百姬的脸颊，蜘蛛娘歪了歪脑袋，顺着夜城的手看向荒川晏阴，后者立刻配合地挤出亲切的微笑。
“叽~！！！”
百姬迈着八条腿，呲溜一声蹿到夜城背后，抓着他的头发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对方。
“人家不认你。”
“我理解。”荒川晏阴冷静地点头：“这孩子刚出生就被封印，如今的意识里只有来自母亲的本能习性吧，没能让她过上正常的生活是我的责任。不过我一定会补偿她的这份痛苦，等我成为鸣海原的神明，她将会是最尊贵的神之子，拥有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
这家伙还没放弃啊……
夜城随手指着地上的干尸：“那你大哥这幅样子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这种黑泥真的是毫无代价的宝物，他怎么会沦落到这幅境地的？”
“我不知道。”
男人干脆地承认：“因为烧伤的关系，我死的比他更早，普通灵体没办法靠近神社，而他后来也很少在外人面前出现，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德行。”
在荒川晏阴死后，执念深重的男人毫无意外的成为了怨灵，和其他灵体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修行的魔说血海犀照经正是能够御使灵体的法术，依靠法术和意志，他成功的保留了生前的理智和记忆，代价则是无法像其他怨灵那样依靠业力施展诅咒。
不过对于他的计划来说，“自身的力量”是最不重要的事。
“哥哥的性格非常容易让人信赖，作为神官再合适不过，但他并不擅长经营家族。实际上，当初神社的神主和宫司就是分别由我们两人担任的，在我们分家之后，虽然百鬼院仍旧是守护家族，但城市中的影响力却不如我掌控的荒川家。”
在几代人之后，荒川家的势力便正式超过了百鬼院，他们甚至依靠与京都贵族联姻和重金贿赂拿到了正式的“鸣海原守护”职位，成为了名正言顺的统治者，而这一系列成就的背后都有着荒川晏阴的安排。
无法使用业力的荒川晏阴不能直接干涉物质世界，所以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用法术控制其他灵体，再靠它们去影响现实。
虽然理论上行得通，但他又无法像其他怨灵那样靠业力强行压服其他灵体，因此，他只能先把目标放置在可以靠语言说服的对象身上。
而最容易被说服的人，自然就是荒川家的族人。
荒川晏阴的灵体会和历代的家主对话，为他们展示目标成功之后鸣海原和荒川家的美好未来，而被说服的家主则会自愿在死后把自己的灵体交给荒川晏阴，被他作为傀儡操控，虽然不是每一代家主都会同意他的要求，这些灵体提供的业力也只能让他活动有限的时间，但依靠着这种断断续续的接力，荒川晏阴仍旧成功的在千年间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这么说的话，你之前在故事里骂的那个跟八点档少儿动画片的反派角色一样阴魂不散的蜘蛛妖怪……不就是你自己吗？”
从百鬼院家的角度看，这家伙就是个和初代家主恩怨纠缠到死，每一代都会出来搞事，然后在一场可歌可泣的战斗中被驱逐，等着继续“iwillbeback”的千年恶鬼……光听这个梗概就够写一套奇幻小说的了。
可能是有点心虚，荒川晏阴没有接话，继续道：“离我的目的最近的一次，我的手下甚至已经闯入了这座旧神社，但在他们走出来之后却告诉我里面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一定是哥哥把祂挪到了地下，但整个鸣海原的地下河道非常复杂，以当时的技术根本没办法完全探测清楚，命令他们在外面祈祷也没有效果，所以我只好转而考虑其他方法。”
又是数百年过去，他冷眼看着曾经的三大家族分裂和衰败，看着明盛家在一场利欲熏心的冒险里被毁灭，藦舟市被外来的神官家族占据，看着戎御门家被鵺之躯体的封印逐渐抽干，供奉的神明“戎”也不知所踪。
然后，他终于找到了办法。
以神树的力量活化的人鱼之肉，是为体。
以千魂之业力锻造的怨灵大群，是为魂。
以众生之运势凝聚的神明雏形，是为神。
既然鵺鸟可以被分割成三份，那么如果分别制造出精神，灵魂，肉体，再将它们合二为一，那么岂不是就能凭空制造出一个全新的生命？
在数代族人的支撑之下，他终于达成了所需的一切准备。
过程中总有些意外发生，比如在三代人中天赋最高的荒川茂竟然不愿意接受祖先的交易，他只好破例用光了积攒下的业力才“说服”了这个后代，在那之后他也没有辜负晏阴的期待，怨灵行军大群·般若只差一点就要在荒川茂的手里彻底完成。
这也是荒川晏阴计划中最关键的环节，只要他能控制住新生的般若，就不需要再假他人之手，只能依靠历代族长死后的短暂时间活动，以他这么多年的积攒的经验与智慧，又是鸣海原最早的建设与统治者，这里就是他的绝对主场，集齐另外两部分更是轻而易举。
当然，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准备了三代人的工程一夜之间炸上了天，般若不知所踪，荒川家一蹶不振，百鬼院家又?叒一次粉碎了邪恶荒川的阴谋，可喜可贺……
“也是那时候，我注意到了百鬼院家最后的小丫头……和你。”
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夜城：“老实说，你做的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不仅成功驯服了般若和人鱼，夺取了伪神的位置，甚至还统一了南三市的妖怪，就连新的神官家族和对策局也愿意服从你的命令。这样一来，接受鸣海原但阻力就会减轻不少，也不枉我在百鬼院家上花了这么多心思……”
“你说，你对百鬼院家做了什么？”
这次开口的不是夜城，而是他身后的百鬼院橙，女孩的眼神毫不闪躲地看着她理论上的祖先之一，语气平静，但其中的坚决却让夜城也诧异的微微睁大眼睛。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气势。”
荒川晏阴没有把百鬼院橙咄咄逼人的语气放在眼里，反倒颇为惊喜地抬高声调：“虽然是个女流，但果然还是早人那家伙的后代啊——作为让我回忆起曾经的奖励，我就直接承认了吧。”
“百鬼院家的衰落，当然是我的原因啊。”
他抬起手，一颗红色的宝珠从掌中浮出，形状和夜城手里的魔说血海犀照经完全相同。
“犀照经·运字诀，只要把这东西埋在地下，再用正确的法术启动就能持续不断的抽取附近人类的运势。井山公寓里有一枚——其实那个只是顺手的布置，我最初是打算用那边的土地培养般若的，结果却被当时的对策局搅黄了，那地方还被建上了公寓，我也就只好废物利用，把这个丢在地基里了，也算是无心插柳的结果。”
“当然，另外一枚不是顺手，而是我精心挑选的位置，就在百鬼院家主宅的正下方。不得不说，百鬼院家的每一代族长都和早人很像……不，应该说比那个心口不一的家伙更优秀，无论对人还是妖怪都是真心实意的，福缘深厚的不行，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让你们衰弱到只剩下一个人的地步——不过托这一点的福，为我积攒的运势也相当可怕，你刚才也体会到了吧？”
“可别生气啊。”他恶劣的笑了起来：“我又没有亲自对付你们，而且说到底是早人那家伙不好，他的女儿夺走了我的女儿，既然这样，稍微报复一下也是很合理的吧~”
“你几分钟之前才说过孩子无辜。”夜城吐槽道。
“谢谢提醒，这是跟早人学的。”
荒川晏阴夸张的摊手，似乎在故意激怒两人。
但是，百鬼院橙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暴怒，对着自己大吼大叫，或者丧失理智的冲上来，反而异常冷静地提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报复，不可以吗？”
“仅仅是报复的话，应该有很多机会才对。”百鬼院橙摇了摇头：“想要让我的祖先感受痛苦也不需要这种缓慢的方法，所以一定有什么原因让你只能靠这种方式来削弱百鬼院。”
“……敏锐的孩子，我喜欢。”
男人咂咂嘴，似乎是橙的态度让他认真了一些。他开口道：“我和戎曾经讨论过，为什么后来外人的祈祷没有得到回应，祂认为是早人在死前做了什么，让祂的起源，也就是这些黑泥变得不那么敏感，只会对特定的祈祷有反应——简单来说，就像流传的故事里说的那样‘神说：我与你同在’。”
“百鬼院家？”
“答对了。”荒川晏阴哼了一声：“现在能回应愿望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祂更多的力量还在沉睡，能够唤醒祂的条件就是……百鬼院家的血脉。”
“只有百鬼院家的族人全心的祈祷，才能够让祂有所回应。”
“我已经被早人驱逐出家族，所以我的祈祷没有用处，而到今天为止，百鬼院家还留在世上的子嗣只剩下最后一个，也就是说，对于祂而言，你一个人的祈祷就代表着整个家族的愿望。”
“你觉得。”
百鬼院橙冷声道：“我会为了你祈祷吗？”
“大概不会。”
荒川晏阴耸了耸肩，然后伸手插进黑泥，再取出时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黑色短刀。
“所以需要一点小帮助。”
“在我成神之后完全可以用硬办法唤醒这里的力量，但你们一定要和我作对，所以，很抱歉，现在我只能用稍微粗暴一点的手段了，反正我只需要祂醒过来，让祂感到百鬼院家即将毁灭也有类似的效果——这就是我辛苦把你们弄到只剩一个的原因了，不然杀起来很麻烦。”
“虽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夜城跨了一步，拦在两人之间，零依和白苓也摆出了迎敌的架势：“但这事不成。”
“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商量。”
荒川晏阴随意地挥手。
轰隆！！！
如同瀑布般的轰鸣声在洞窟中响起，拱形的穹顶忽然变得柔软，继而软化成黑泥，从天而降的不定形物质瞬间便覆盖了全场，年兽和猫又像被石油困住的动物，在黑水中拼命挣扎，但却被死死困在原地。
“你觉得我刚才讲了这么久故事是为了什么？心理治疗吗？”
用黑泥同化了附近的岩石，一举控制了能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两名敌人，荒川晏阴施施然从黑泥表面踏行，头也不回地与夜城擦肩而过。
他大步走向百鬼院橙，举起手里的肋差，女孩的双腿被黑泥缠住，无法躲闪，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动摇，她低着头，紧盯着男人的手掌，似乎要亲眼看着刀刃如何刺穿自己的身体。
就在荒川晏阴即将动手的前一秒，他背后忽然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叽？”
男人猛然回首，正迎上夜城冷漠的双眼，而少年的手掌则贴在蜘蛛娘雪白纤细的脖颈旁。
他脸上忽地露出笑容，配合着少年的容貌本应是春风般温暖，但男人却从心底产出了浸透四肢百骸的冷意，即使在生前面对鵺鸟也没有让他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连黑泥构造的身体都下意识的微微颤抖。
“我现在也不是在和你商量——给我从橙身边滚开。”
荒川晏阴：……你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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