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那还挺多的。”
夜城道：“首先，你表现出的能力和我的猜测不一样——荒川晏阴说过，犀照经的后两个法术分别来自蛭子神分化出的两个神明，惠比寿的‘运’我已经见识过了，那么你的力量应该就是能够化虚为实的‘演’。但刚才的那套玩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其次，你之前其实已经不止一次打算让我沉迷在梦里了吧？我必须得说，你的品味真应该提高一点……统治高天原之后的享受就是从人间搜集妹妹？在你眼里我的癖好有这么奇怪吗？”
“当然，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他收起调侃的神色：“刚才的战斗太……弱了。”
“啊？”
一寸尊命下意识吐出了一个字。
太弱了？
他全然没想到自己的表演会得到这个评价，为了保证演出的逼真，他精心计算了夜城如今的体能极限，甚至考虑到他失去力量对心态的影响，在让夜城获胜的前提下把难度拉到了最高级。而事实也是如此，刚才的战斗已经逼迫夜城拼上所有，再加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安排好的）微弱幸运才勉强通关。
在他的计算里，这样极限的胜利能够给对方带来最高的成就感，而紧接着的重逢戏码又能带来恰到好处的放松，冰火二重天的反差之下，就算是铁打的战士也要松懈一秒，而只需要这一刹那的松动，一寸尊命就能够把虚幻的扮演化作只对夜城一人存在的真实，但……
“你管那个……叫太弱了？”
“不然咧？”夜城反问道：“用来翻盘的阴谋没有，压箱底的后手没有，甚至连标配的免伤机制都没有……你非要我相信打赢这玩意就能回老家结婚，我也很为难啊。”
“对了。”
看着脸色铁青的一寸尊命，夜城打了个响指：“我已经回答了你的疑问，现在轮到你回答了。”
他说道：
“你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让我真的回到现世吧？”
虽然一寸尊命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一副不耐烦要赶人的样子，但如果他真的担心夜城干扰他的工作，只要从一开始不理会他就可以了，而不是唠唠叨叨地把各种情报塞进他的脑袋里，然后刻意到不行的和自己打一架。
哪怕抛开这些，光是考虑到这家伙的真身，夜城都不得不在和他对话的时候多留个心眼。
“就算蛭子神的存在方式有些特别，也不会真的让我穿越时间才对，所以——我进入这里其实是你的手笔吧。”
“……”一寸尊命没有立刻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证明了夜城的猜测。
最终，神明点头承认了自己的失误：“没错，你出现在这里有我加以干涉的原因——不过，我并没有阻止你的诅咒的手段，只不过是在你沉入神国最深处，接触到蛭子神意识的过程中拉了你一把而已。我们现在的确处在蛭子神的部分记忆里——严格来说，是祂的梦中。”
“哎——？”
两人的对话再一次颠覆了天照的世界观，少女不由得惊呼出声，这个话题让她感到有些不安，但另外两人却暂时顾不上考虑她的心情。
“也就是说。”夜城看着混沌一片的昏黄天空：“水蛭子的本能会无节制地满足他人的愿望，半苏醒的状态下甚至会在体内制造出无限多的美梦。同时，她自身的意志，也在神国的最深处不断做着梦吗？”
“是的，为了保证楔子不会因为被割裂的痛苦而苏醒，祂必须沉浸在永恒的梦境里，而那个负责不停制造安抚祂理智的美梦的倒霉蛋，也就是我了。”
神明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娃娃头，像个没申请到休假的社畜似的抱怨着：
“最开始的蛭子神很容易满足，只要让祂的弟弟妹妹围在祂身边，不停地说祂们有多么多么的爱着祂就可以，不过后来的事就开始变得麻烦起来了——”
“那个白痴凡人的祈祷让蛭子神的神国覆盖了现实，到这一步也还好，反正只是神国的本能反应，只要接触不到祂真正的意识就不会出大问题，而且重来之后人类的祈祷也克制了很多，但是——他们的祈祷把我和戎从神国里分离出来了！”
“你应该知道戎一直在做什么白日梦，为了达成祂的目的，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直接对楔子下手。天啊……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去妨碍祂，直到最后，我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让信仰他的家族逐渐衰落，从而剥夺祂力量的计划——结果又是那个人类的祈祷，直接把我们两个重新拉了回去！”
一寸尊命的脸色渐渐变黑。
“老实说，这确实算个办法，至少戎被一起关了起来，而且蛭子神的神体再也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一切又回到了正轨——然后！”
他咬着牙说道：“我就在蛭子神的神国里看见了他的女儿！还有一副妖怪的身体！”
“按理说，孱弱的人类精神在触碰到神体的一瞬间，就会被规模远超自身的意志同化，变成一丝不值一提的杂质，但偏偏水蛭子的神智是一片空白，而那个人类又因为妖怪的肉体加成，稍微变得坚硬了一点。”
“如果当时我还神国内，这种小错误马上就能处理掉，但等我回归的时候，那个人类女性的灵魂已经在神国里停留了好几十年！”
“一切都晚了，那女孩的思维已经和神明混在了一起，虽然年幼的人类对世界的认知非常简单，但加上神明的计算力，祂的梦境开始变得越来越复杂。”
“最重要的是，祂开始表现出……人类的情绪，和妖怪的本能。”
“这些情绪的残渣在一次次梦境里积累，最后变成了怨念一类的东西。”
“为了让祂继续在美梦中沉睡，我编织的梦境不得不越来越详细，而为了保证不干扰历史，梦境又必须以蛭子神被献祭作为结束——天知道为了同时满足这两件事我废了多少心思。”
“最后的结果就像现在这样。”
他一翻手掌，凭空掏出一枚硬币抛到空中，那钱币也不落地，就这么不断翻滚着：“梦境的一面是无忧无虑的美梦，水蛭子和她快乐的小伙伴在小岛上永远过着安静和平的日子，直到她为了大家，自愿献出自己的身体为止。”
啪。
落下的硬币被神明握在手里：“然后，梦境翻转到背面，献出的祭品将作为复仇的鬼女，从黄泉归来，把自己的遭遇奉还给杀死祂的神明，直到祂的怨恨得以略微的缓解，世界便再次转动，周而复始。”
“我已经尝试过很多不同的剧本——上面不断有新的东西掉进来——努力维持着平衡。老实讲，最近这段时间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如果梦境出了差错，刚才我说的麻烦事@4!∧二#七℃兒*(就∮~!芭△∪就会一股脑涌出来。”
“所以呢？这些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夜城皱眉道。
“当然有关。”
说到这里，一寸尊命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蛭子神的精神对你表现出了超出正常范围的关注度，尤其是被污染过的那部分。如果有你协助的话，我就能尝试着把两个世界同时稳定下来，不需要再反复交替，至少能保证在接下来的几千，几万年——甚至更久的稳定性……”
“如果我的理解没错。”夜城打断了他的话：“你打算强行把我关在这个梦里当演员……或者，只是个安慰道具？”
“这个嘛，倒也不用说的这么残酷。”
一寸尊命拿出无比诚恳的表情：“因为楔子的特殊性质，在祂内部存在的世界实际上也可以被看做‘备用的现实’，只要离开楔子，马上就能覆盖掉现世原本的历史——你也见过那几个被你击败的家伙了吧，那些他们胜利的未来虽然并没有真的存在过，但被戎之神带出来之后和本体完全没有区别，甚至比实际的自己更完美。”
他像个推销员一样搓着手，努力夸耀着自己的商品：
“靠在下的‘演’，加上楔子的力量，完全可以制造出一个和现实没有区别的新世界，您在乎的人一个不少的都会出现在那里，像过去一样，甚至比过去更深的爱着您。您将是整个世界的主角，世间万物的意义所在，不会再有能威胁到您的敌人，除非您想要给自己找点乐子，比如看着敌人在您的脚下颤抖之类的特殊表演……”
“那绝不是自欺欺人的梦境，而是一个真实不虚，只为您而转动的世界！”
“或者。”他的视线在一旁已经宕机的天照身上一扫：“如果您想要回到创世之时，成为霓虹的造物主也只需要一个念头，我保证外面的高天原不会对此多说什么……”
“当然当然。”他谨慎地观察着夜城的表情——后者的脸平静的像是无风的海面，看不出是否感到心动，神明只能快速思索着还有什么能说服他的方法：
“您或许会觉得那终究是赝品——但没关系！我还能把您认识的人也带进来！你们，还有蛭子神可以一起生活在这个专为您准备的伊甸园，让她们也享受到……哎呦！”
嘭！
“我改变主意了。”
夜城看着在地上滚了一圈一寸尊命，拧了拧手腕：“从这离开之前，我还得先揍你一顿。”
第646章:我给你加个buff 4.5
一寸遵命的身体向后飞了一顿距离，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站起身来，神明抬起手，在嘴角抹了一把，白瓷般的脸颊上肉眼可见的肿起了一块。
夜城没有追击，而是看向了自己的拳头——在他击中对方的瞬间，一寸尊命的身体似乎想要顺着他的力量向后平移，却又自己主动停下了动作。
换句话说，他本来能够躲开这一拳，但却主动选择把夜城的攻击承受下来。
“嗯……这样的话也行。”
娃娃脸的神明随意地把血迹抹在衣服上，看着夜城：“如果我让你随便发泄怒气的话，能留在这里吗？”
“啥？”夜城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如果你留下来，我这幅身体让你随便处理怎么样？是砍成碎块也好，或者反复再生来折磨也行，只要你承诺会在这里安抚水蛭子，我也可以接受和祂一样的待遇……”
“等下，不要说的我像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一样可以吗？”
夜城咧了咧嘴，现在这个正太模样的神明身上没有丝毫威胁，但给自己的压迫力却比幻像中的巨人大得多……这家伙的话听起来很糟糕，但态度却毫无疑问是认真的，
“一寸尊，你……”
“我没有和你说话，天照。”一寸尊命打断了天照的话：“我既非高天原之神明，也不是你的后代，你还没有资格对吾评头论足。”
从之前的语气就听得出来，他似乎对于这些神明没有多少好感，而对于天照的恶感更是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苇原中国免遭磨难，你的高天原是死是活和我可没有关系。”
“我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天照皱眉，但一寸尊命已经没了和她多费口舌的兴趣，他继续对夜城说道：“我和戎不一样，不怎么擅长推销或者讨价还价啊——所以，干脆由你来提要求吧，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在这个梦里，理论上就没有我拿不出来的东西。”
“那个先等等。”夜城看着对方一副躺平认揍的表情，揉着太阳穴道：“你在这里安抚水蛭子，不是为了高天原的安全？”
一寸尊命耸了耸肩：“一群无耻的强盗罢了，全死光了也无所谓——我想要保护的只有本来的苇原国而已。”
他叹了口气：“你也见过两次了吧，像是戎那死性不改的家伙，还有那只死兔子……”
提到因幡白兔，一寸尊命的语气中甚至浮现了一丝微弱的杀意：“妈的白痴，难道那个兔脑袋都是腐烂的臭肉吗，明明什么都不懂就想着否定这个国家，当年我就应该把它做成兔子标本……咳咳。”
突然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他用力咳嗽两声，把那份杀意强压回了体内：“我这样说，你应该能理解现状有多麻烦了吧，这个世界向来不缺少异想天开，想要修正世界的癔症癫子，哪怕神明也一样……不，应该说最麻烦的就是这帮神明。”
“世界上的所有楔子都无时无刻不被各路势力监控着，一旦发现某颗楔子出现了松动，无论是趁机把己方的楔子替换进来，还是想办法通过干涉松动的楔子来改写世界，总之他们绝对会来横插一脚。”
“明白吗，哪怕我退一步，相信你能够说服蛭子神放下和高天原的恩怨，其他的神明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甚至可以保证，等你离开这里，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现世的高天原，那个天照可不像你身边的小丫头那么好说话。”
“所以，你——”一寸尊命眯起眼睛：“做好面对整个世界的准备了吗？”
“没有。”干脆的回答让一寸尊命差点噎住，他随即喜上眉梢：
“那你是同意我的提——”
“不过……”少年的声音压过了惊喜的神明，用陈述的语气说着询问的话：“你也应该问问，这个世界……做好面对我的准备了吗？”
“大言不惭。”
“试试看就知道了。”
夜城活动着手臂：“你不愿意让开的话，我自己开一条路也可以，或者说，你打算在世界之前先试试看能不能阻止我？”
“我没有战斗的力量。”一寸尊命摇了摇头。
“那就让开。”
“让不得。”
两人的对话毫无成果，在最后一个字落地的瞬间，夜城便消失在原地，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朝一寸尊命掠去，虽然他的体能被限制在只比凡人高上几分的等级，但自称一寸尊的神明更是连普通人都比不过，面对夜城的进攻，就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呆呆地停留在原地。
然而，就在夜城即将突进到神明身侧之时，他却忽然来了个急刹车，脚步重重踏在地面，让自己硬生生停了下来。
“不攻击吗？”神明挑眉：“在下就在这里啊，打倒在下就能离开了哦。”
“所以说，你们这种玩脑子的，嘴里没一句实话啊。”夜城没有理会他的风凉话，抬起一根手指，伸向前方，随即缓缓向下划动。
很快，他的动作像是被无形的空气所阻拦，而随着夜城继续用力下压，一抹血痕从他的指尖慢慢延伸开来，珍珠似的红色血滴在空中滚动，描绘出了前方事物的真容。
那是一根纤细到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丝线，绷的紧紧的，横亘在二人之间，如果夜城没有紧急停下脚步，这时候他的脑袋大概已经和脖子分家了吧。
他偏了偏头，借着光线的反射，少年看到无数条同样的丝线正阻挡在他和神明之间，像是饥渴难耐的陷阱，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在下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一寸尊命道：“光是看也能明白，以我这副身体根本没办法战斗，用权能制造的东西，在这里也会被您轻松拆掉吧……”
他诚恳地说道：“不过，想要阻止您离开的，并不止我一个啊。”
夜城挥手将眼前的丝线扯断，而一寸尊命则趁着这个机会飘忽不定地向后退去，不等他继续追击，脚下的地面便忽然耸动起来，一只残破的手掌破土而出，抓住了他的脚腕。
“之前说过了，我之所以想要您留在这里，是因为蛭子神对您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所以……既然您已经来到了这里，能否离开，就不是在下能决定的事了。”
神明飘落在某个残破建筑的顶端，把手放在前额行了一礼：“有什么话，就对您的‘妹妹’解释吧。”
喀拉。
喀拉。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浓雾中忽然响起了密集的响动，如同无数昆虫同时震动鞘翅发出的碰撞声，无论夜城还是天照，都曾经听到过这种声音。
被大祸津日称作“予母都志”，来自黄泉的恶神，在世界的背面，它们不再需要黑夜的掩饰，就这么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看着或穿透浓雾，或钻出地面，显露出真容的怪物，天照失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仍旧无法阻挡宛如动物待宰前的悲鸣。
从浓雾中走出的，尽是她所熟识的面孔，金山神，天之吹，速秋津，大事忍……他们的躯体被用粗糙的手法缝合在一起，已经流干了血液的皮肤呈现出青色，无神的双眼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就像是还有着自己的神智一样——当然，这是一种错觉。
尸体的手臂被切断，然后一条条缝在一起，变得有寻常胳膊的好几倍那么长，一节节的，像是池塘里的莲藕。双腿也被从躯体上拆卸下来，安装在尸体缝合怪的下面，让它看起来类似于变异了的多脚螃蟹。
怪物的数量不止一只——或者说，简直多的过分，乱晃的手臂，乱动的多重腿，翻卷的指甲摩擦地面沙沙作响，就像是一群朝着食物残渣聚拢的蟑螂。
就像一寸尊命说的，梦境在过去的岁月里已然被重复了无数次，无论是被作为祭品的水蛭子，还是用来平息怨念的神明，双方的尸体都已经积攒到了相当夸张的数量，平日里一寸尊命靠他的权能控制这些尸体，但这一次，赋予它们使命的却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
一条条蛛丝般透明的细线连接在缝合的尸体上，操控着尸体的动作，就像用人类肢体制作的肉傀儡，丝线的上端则一直向上，直到深入天空，因为浓雾弥漫的关系，没办法看清它们的去向。
神明的脸被缝在亵渎的异形躯体上，每张脸都写满了同样的绝望，看着这幅阿鼻地狱的景象，天照终于对一寸尊命的话有了直观的理解，她举起弓，想要朝最近的予母都志射击，但一看到那些熟悉的样貌，她的双手又微微颤抖起来。
“退到外围去。”
夜城没有回头，对她说道：“不要被它们抓到。”
“但是，兄长你……”
天照的话音未落，眼前便失去了夜城的踪迹。
少年的身体出现在一只缝合怪的身后，它立即挥舞多节的手臂，拐出人类无法做的角度，把所有手臂向后弯折，想要把夜城抱在怀里。天照曾经和这些怪物交手过，知道对方的力气大的出奇，只能用躲避然后反击的办法才能造成伤害，但夜城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他同样举起手，竟是打算和这怪物正面对拳——
嘭！！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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