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在黑塔的根部，夜城站在地面上，他高高举起一只手，手腕处被他自己划开一道伤口。
夜城控制着自己的血肉，只让一滴鲜血从伤口中流出，但这滴血的味道却异常的浓烈，就像整条血河中的血液都被浓缩在这滴血中一样。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亦变得无比复杂，欣慰，倔强，惴惴不安，还带着一丝被掩藏的很好，却又能被亲人一眼看穿的委屈，像一只走失在马路上，被雨淋湿的猫仔。
“伊邪那美！你……难道还没有发觉吗？”
？！！！！
夜城和伊邪那美之间隔着一座通天高塔，但女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鲜血的味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要把空气中的所有味道都吸进身体里。
“啊…………”
大概整整十分钟，她才停下吸气的动作，恋恋不舍的吐出一口浊气，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我真傻。”她轻声道。
“我早就应该想到了……呵，呵呵……”
“明明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先生您会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会觉得您的脸那么亲切——”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夸张，直到女神再也无法维持仪态，弯着腰，撕心裂肺地大笑起来，那声音简直无法分辨究竟是喜悦的笑还是发泄的嚎哭。
“不行！不可以，不可以这样笑——会把他吓到的——停下来！”
嘭！
黄泉的女神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脸上，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半点收力，她的脸颊顿时绽裂开来，伤口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脸侧，黑色的血液和白色的牙齿混杂在一起，从脸颊的裂口中裸露出来，就像在她的脸上画了半个夸张的微笑。
在一拳之后，女神甚至更加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为了尽快停下大笑，她用像是能把嘴唇揉成一团的气势抓着自己的脸，弯曲的手指又把脸上的伤口进一步撕开，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继续用力。
又是十分钟过去，女神的笑声终于慢慢减弱直到停止，她看着夜城，用轻柔的语气开口道：
“原谅我吧，明明一直都那么的思念着孩子们，结果却没有认出就在面前的孩子啊……”
“看看你的脸，比过去瘦了这么多，没有我的日子里你们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合着手掌，眼中转着晶莹的泪水。
“我明白的，你一定是因为想念妈妈才主动来找我的吧！我也一样哦！”
“刚才和你战斗的那个金色大家伙就是一直阻止我们见面的坏人吧！没关系，妈妈已经把她打跑了哦！我很厉害吧！以后也会继续保护你们的！有妈妈在的话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股气味，究竟是哪一个孩子呢？——不，你先别说，让我猜猜看！”
她无视了一言不发的夜城，兴奋地自说自话，掰着手指计算起来。
“金山？那股气势很像，不对不对，应该要再早一点，那种生命力，是久久能智……也不对，应该是更偏向水的方向一点，大绵津见？不不不，那家伙满脸胡子一点都不帅气。”
“明明很熟悉才对，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呢……”
女神苦着脸思索，但直到最后也没能叫出夜城的名字。
“咕，想不起来，妈妈是没用的妈妈……”
她垂头丧气的蔫了下去，但几乎是立刻就重新恢复了精神：“但是没关系！”
对着“自己的孩子”，黄泉之女神露出纯净无邪的，满是爱怜的笑容。她张开双手，身上的污秽气势蔓延开来，无尽的阴暗气息几乎包裹了整个天地。
“无论哪个孩子，我都会一样接纳你的，来——”
女神从污秽之塔上一跃而下，矗立的巨塔随之崩塌，化作无尽的浊流，瞬间覆盖了大地。
“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第665章：黄泉的死之蛾（4.1）
塔罗牌中的大阿卡纳第16号牌，名为“塔”，所描绘的是高塔在恐怖的雷霆中崩塌，人类从塔顶坠落的场面，其直接的含义为纯粹的毁灭，是少见的无论正位逆位都预示着灾难的塔罗牌。同时，东方也有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类的话来赞美其人冷静沉着，临危不惧的心态。
超出自然规模的巨物本身就会给人带来窒息的焦虑感，更不用说这种巨大的事物在你眼前崩塌倒下，能够在这种天灾般的景象中保持镇定的人，那必然便有着过人的胆识了。
如同在神威中倒塌的巴别塔，黑色与暗红交织的通天塔在轰鸣声中缓缓倾斜——虽然肉眼看上去速度不快，但其庞大的体积带来的阴影已经将夜城脚下的海滩完全笼罩在内，没有留下任何躲避的空隙。
坠落的高塔在半空中失去了本来的形态，像黑色的蜡烛一样融化，数以亿计的毒虫嗡鸣着朝地面落下，而污秽之塔的本体则在女神力量的约束下盘旋，化作一条外形模糊的大蛇或是黑龙，张开深渊般的巨口朝夜城笔直地扑下！
（很好！成功引开她的注意了！）
夜城的身体化作金光，眨眼间瞬移到遥远的海面，水行妖力从脚下扩散，在他脚下撑起海水组成的碧色平台，他对伊邪那美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向远处飞去，眨眼间就和她拉开了距离。
在伊邪那美表现出对子女扭曲的执着之后，夜城就在心里暗暗留了神。
他在这个世界的肉体源自百鬼院橙的愿望，而直接的来源则是蛭子神的御神体，从这个角度看，他确实算得上伊邪那美的孩子，而且是于神明关系最近的最初血脉，而根据楔子世界线中的经历，高天原诸神也承认了他的身份。
一个人看上去像是神子，闻上去像是神子，就算有哪位闲的蛋疼的高人起卦问天，天机也只会把淤能碁呂島上的记录糊在他脸上。等他离开这里之后，完全可以用神之长子的身份理直气壮地在整个岛国坑蒙拐……
不对，我是说招摇过……
横行霸……
反正就那个意思吧。
问题在于，伊邪那美的精神状态明显很不正常，无论敌人还是友方，在她的思维里大概只有死法的区别——光是被阴神觉得是个好人，就喜提女神打赏·特制手摇黄泉水一杯，莫说喝上一口，就是闻一闻都能永葆青春！
——指年龄永远不会再增加。
稍微刷了刷好感度就差点被送下去，要是伊邪那美真的把自己当成孩子，那他的待遇至少不会比现在的八雷神更差……所以他最开始并不打算用这个身份和阴神交流。
只不过，岛国的造国神兼黄泉大神散发的力量是他此世仅见的强悍，和因幡，大物主之类完全不在一个次元，给人的感觉就像她眼中的黑洞一样深不可测，在天岩户结界对她无效的前提下，夜城实在没有能完美地阻止她进入蛭子神神国的底气。
这样一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伊邪那美的注意力从上空的神国引开，而在女神眼里，比她的孩子更重要的，恐怕就只有离她更进的另一个孩子了。
他的计划不出意外的成功了，在确认夜城的身份后，女神果断抛弃了近在咫尺的神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夜城身上，两人一走一追，眨眼间就远离了天空，来到了海洋深处。
“你为什么要逃呢？”
女神捧着心口，就像一个被孩子大声喊了讨厌的母亲，双眉紧蹙，眼眸含泪，悲伤的表情宛如西子捧心，分外的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
前提是，他看不到女神背后漂浮的滔天秽海。
伊邪那美站在由污秽化成的黑色大蛇之首上，高高昂起的蛇躯披荆斩浪，以神速向前飞驰。她的衣裙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无数黑玉般的碎片绕着女神的身体上下翻飞，如同飘零的漆黑樱花。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其实是一群黑色羽蛾，它们拖着肥大的腹部，在飞舞的同时跳着繁衍的舞蹈，在空中排出米粒般的虫卵。
这些虫卵在半空中就开始孵化，不等它们落进海里，更多的蛾子就破茧而出，加入了上一代的丰壤之舞中，无数的虫翼掀起黑风，污秽之蛇的速度顿时比之前更快了一丝。
“明明马上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女神脸上带着痴痴的笑容，沉浸在自己幻想出的未来中，她的表情被夜城尽收眼底，于是，少年默默地加快了金光遁术的速度。
（这家伙……得想个合适的对策才行啊。）
一寸尊命在解释楔子的意义时曾说起过，楔子是为了阻止“棘手到无法处理，又或者过于重要而无法舍弃”的神亡大肆侵蚀现世而诞生的稳定器。很显然，伊邪那美的存在就同时满足了以上两点。
她是霓虹神话的造国神，又在死亡之后成为了掌管阴间的黄泉神，兼有生育和死亡的神性，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神职，就算在这个多神的世界中不是冥界的至高主宰，也仍旧是绝对不可小觑的大神。
有不少敌人曾让夜城陷入拉锯战，但那往往是因为各种盘外因素导致的结果，而他们的攻击也无法对夜城造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顶多也只能让他们的生命多延长一会儿罢了——但伊邪那美不同，夜城的感知无法像过那样轻易看透她的准确量级，只能反复地发出危险警报，告诉主人这和过去的战斗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而另一方面，就算夜城最终在战斗中获胜，要怎么处置伊邪那美又是件必须谨慎考虑的事——就算已经疯狂，她终究也还是掌管黄泉的神明，如果就这么消灭掉她，谁也不敢保证世界——至少霓虹境内会变成什么样子，黄泉国和现世连通？还是死亡的概念彻底失控？从高天原最终选择用楔子封印她这一点来看，反正不会是什么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甚至还是往最好的方向考虑，光是伊邪那美随手制造的八雷神都有着能够抵抗金光的不死性，女神自身只会更难应付——你要如何杀死已经死过一次的死亡本身呢？
（那么，果然应该从控制-封印这个思路考虑吗。正好神话里也提到过，伊邪那美确实是可以被封印的……）
夜城的脑海中飞快转动着破解眼下难题的方法，一边仗着金光遁术和伊邪那美周旋，而就在他想到这一段的时候，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动。
呼啦啦
女神将手臂举起，繁衍了数轮的黑色羽蛾一齐振翅，虫群在女主人的控制下一分为二，向着左右延伸。
无数的黑色虫翅交叠在一起，组成了基本的轮廓，从女神的肩膀开始伸展开去，一开始像是两只细长的鬼爪，随后，翅膀上的分支开始延伸，又变得像是生长中的树枝，最后，更多的黑蛾落在表面，化成了一对修长美丽的黑色双翼。
鳞翅组成的翅膀表面反射着阳光，随着扇动映照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就像是用纯净的黑曜石雕刻而成，翅膀的边缘不规则的变幻着，宛如跳动的火焰，那是不停扇动翅膀的无数飞蛾散落的鳞粉。
她的手指抚摸过翅膀，挥动双翼，然后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在那一刻，夜城心中警铃大作，心血来潮的预感像是暴动着一样发出“大凶”的预兆，他猛然抬头，便看到女神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前方的天空。
美丽的女神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赤裸的双脚自然垂落，污浊的液体沿着她的足尖滴落，漆黑的翅膀在她背后张开，轻轻拍打着，阳光自她背后射来，让她的面貌在背光下变得模糊而神圣——来自黄泉的女神这一刻看上去更像是一名坠入凡间的堕天使。
（她的速度为什么突然提高了这么多？！）
来不及思考原因，夜城再次发动金光遁术，这次他瞬间跨越了数千米之远，但少年的身体刚从金光中浮现，伊邪那美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他头顶。
“是要玩捉迷藏吗？可以哦。妈妈来——当鬼~”
女神微笑着挥手，于是漫天的飞蛾同时向着夜城落下。
虽然飞蛾繁衍的频率不如方相神施展权能的速度，但它们每次产卵都能诞下成百上千的后代，新生的后代又能够立即投入繁衍行列，几次递归下来，飞蛾的数量也增加到了恐怖的地步。聚集在天上的飞蛾宛如遮天的乌云，相互连接的鳞翅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硬是在夜城身边制造出了一片黑夜。
它们的翅膀反射出万变之光，恍惚间，这些飞蛾似乎变成了一个个美丽可爱的精灵，她们背后生着彩虹一般美丽的蝴蝶翅膀，赤裸着身体，手拉手跳着欢快的舞蹈。数不清的小精灵在天上组成了一道霞光，她们从天空落下，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想你伸出手，想要邀请你加入她们的舞会。
嗡！！！
金蜈虚影如猛虎入羊群，杀进了飞蛾的黑云之内，摇头摆尾，爪牙舒张，转眼间便粉碎了大批精灵——鳞粉制造的幻觉消失不见，被撕碎的飞蛾露出它们真实的本来面目——蛾子的翅膀下是一只只灰色的迷你精怪，光溜溜的身体表面附着一层皮膜，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长满了尖牙的吸盘，细密的牙齿反复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
靠着庞大的身躯，虚影硬生生在虫云中犁出了一条直通伊邪那美所在的宽阔通路，而夜城也抽出金光长剑，顺着金蜈开辟的道路冲进了伊邪那美的领域。
被金蜈扫清的通路很快就蠕动着开始愈合，两侧的飞蛾再次诞下虫卵，无数的蛆虫还没有化茧就被同伴裹挟着向中央的少年飞去，虫群形成的云从两侧挤压过来，显出厚重阴郁的气势，像是要把他吞进山腹，永世不得翻身。
唰！
夜城随手挥动长剑，金光组成的剑锋以搅浪之势扬起，以绝大威力将半数的新生飞蛾与蛆虫卷入其中，旋转的剑势秋风扫叶一般清除了周围的虫群，蛆虫和飞蛾的残肢断翅凄惨地飞舞在半空，甚至无法将他的脚步减慢哪怕一刹那。
（不对！！）
轻松瓦解了半数虫群的夜城却没有趁着敌阵空虚继续突进，反而一闪身，顺着尚未闭合的通道飞离了伊邪那美制造的虫云。
他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金光长剑，在目光落在剑锋上时，夜城的眼神猛然一紧。
“……锈了？”
金光长剑的顶端显出晦暗的色泽，剑锋边缘，一抹青绿色的锈蚀痕迹浮现在剑尖，然后快速向着内部扩张。
夜城的视线沉入长剑内部，他清晰地看到组成长剑的妖力被这种未知的锈蚀所侵染，显出衰朽脆弱的状态，物质化的金行妖力几可称作世界上最坚硬不坏的物质之一，但在这时，整齐的金行妖力却在锈蚀中变得坑坑洼洼，表面满是酥烂的孔洞，像是一块气孔丰富的发酵奶酪。
他轻轻捏住剑尖，不等用力，剑刃就在他的两根手指下折断，轻易的就像掰断一块松脆的苏打饼干。
锈蚀并没有就此结束，残留在剩余剑身的锈迹再次扩散，快速侵染着下半截长剑，直到夜城挥手斩断了大半剑身，这才把剩下的部分保留了下来。
脱离了剑身的物质化妖力很快就被红绿色的锈蚀覆盖，变得像是从海底打捞出来的宝剑，最后风化成一堆随风飘远的碎屑。
生锈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只要环境足够极端，已经物质化的妖力产生些许磨损……至少在理论上不是不可能，但想要达成这种效果，时间至少也要以千万年来计算吧？
“唔！”
他忽然捂住了眼睛，一颗眼球变得枯萎皱缩，像个晒干的葡萄，在产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之前，少年直接将手插进眼眶，把枯萎的眼球挖了出来。
新的妖之眼在呼吸间再次长了出来，但夜城的表情并没有变得轻松——通过用身体直接体验这种力量，他大概明白了自己所面对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污秽。
或者用更简洁的词来解释，也叫做——
死。
第666章：血海会三途，妖仙战地母（4k）
众所周知，古代对于写手来说是个非常不友善的时期，而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
没有版权法。
打个比方，霓虹的官方创世神话，《日本书纪》中的第一句是这样描述的：
古者元气混沌，天地未割如鸡卵，溟涬含芽，及其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淹滞而为地……
理解了吧。
当然，毕竟是重要的民族起源神话，霓虹人民在这之后还是开动脑筋搞出了一点原创的东西。
比如天地间第一位大神，号称先天无生始原……
算了这个也跳过。
总之根据神话的记载，天地混沌分开时，首先出现在世界上的神明“有一物如苇芽”，而霓虹神话中世界的外表也由此而来。
升上天空的世界为高天原，天津众神之居所，中央的世界由人类和国津神明居住，名为“苇原中国”，而在二者之下的地方名为黄泉国，夜见国，或者“根之国”。
从这个角度讲，霓虹的创世神话勉强也可以归类为“世界树”之类。
在创世之岛出现后，天地彻底分离，天空的高天原为清气，大地的苇原中国为重浊，而在比重浊之地更深，整个世界的最底层的黄泉国，构成此国度之物自然也就是比“重浊”更加沉重鄙陋之物，是以伊邪那岐神名之为“不須也凶目污穢處”。
霓虹人向来对于“污秽”的概念十分敏感，伊邪纳岐自黄泉归来，用溪水举行“祓禊”的仪式，从洗下来的污秽中诞生了八十祸津神和大祸津日神，祂们在某些教派中被视作伊邪纳岐的憎恨之心，据说天下一切恶事都出自两位祸津神，就连天照大神也无法完全制止，霓虹的诸多祭祀仪式也常常和隔离，消除污秽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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