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神明面无表情地鼓掌:“不过这句话由你们来说的效果似乎不太好。”
祂着看向神主的手臂,她被扭断的胳膊没有复原,上面的皮肤已经被蛇鳞刺青完全覆盖,看上去就像被一条隐形的蟒蛇活生生勒断了一样:“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家族不就曾经在最后关头抛弃发誓侍奉的神明,逃离了自己的使命和土地,承受着神明的诅咒流浪至今吗?”
“其他人就算了,论起‘逃命’,你们这个为了活命而背叛了自己神明的血脉,真的有资格来指责我吗?”
“你还知道这个啊。”
被点破过往的神主没有露出丝毫羞愧,或者其他神色,她无聊地呼了口气:“那你就该好好思考一下,为什么我们的家族会抛弃上一个神,却能为了新的神明坚持下来——我劝你们这些神明还是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不知道为什么,一寸尊命总觉得这句话特别的欠揍。
“然后你们选择的新神就让你们沦落到了现在的境地,你们的眼光和他的本事都不怎么样。”
被强词夺理的言论搞得火大,神明的话语中也带上了刻意的挖苦:“知道吗,他之前还对我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自己一定能带来更好的世界——事实证明他成功了,在他的一意孤行之下,黄泉女神确实搞了个更好的世界出来,只不过我看你们似乎不太喜欢的样子。”
说到这里,祂挑了挑眉:“如果不是他,我还会在蛭子神的梦里进行永远的工作,你们也不用把自己的命白白搭进这种本来没必要发生的灾难里。”
“这有什么问题吗?”
诶?
巳生反问时的语气太过所当然,就像白山君的回答一样,让一寸尊命的思路产生了短暂的停顿。
在这个时候,巳生神主主动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评价世界的好坏?”
“当然。”
这句话恰好命中了神明的痒处,这让祂甚至暂时忘记了逼近的威胁,得意地抱着胳膊说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在一秒内写好一篇关于对这个世界现状和未来的综合评价,过去还不错,未来么,某种意义上更好,对你们而言的现在很糟糕,但无所谓,反正你们的挣扎没什么意义……”
“不,我要的不是那种东西。”老人不耐烦地敲了敲断裂的烟杆:“我是问‘你’的看法。”
“我的——”
神明本来想要进行嘲讽,但祂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而巳生神主则接着说了下去。
“老婆子之前和神明大人聊天的时候,听他讲过一个故事:有四个人去土地公那里参拜,一个农民想要浇灌庄稼,一个盐商祈求晴天晒盐,一个种梨的果农祈祷不要起风,一个打渔的渔夫要风顺船行——你觉得土地神应该满足他们中哪一个的愿望?”
“风沿河刮,日晴夜雨。”
没有片刻犹豫,一寸尊命就给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这种小事自然难不住祂,但神明却并没有因为破解了神主的“刁难”而愉快,反而更深地皱起了眉头。
“看来你想到了。”
“哪怕是四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他们眼里的‘好’世界也是不一样,甚至相反的,哪怕你能用技巧满足他们每个人的愿望,也只能说是这个世界大到能同时容纳下相反的标准而已,对他们各自来说,这些愿望自身仍旧是矛盾的。”
“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分表,能够容纳下这些相反愿望的世界又怎么会有‘唯一’的衡量标准?就算你的标准再合理,我也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观念里给你打一个0分。”
“如果真有一个绝对不会错的裁判,这个世界早就天下太平了——而且第一个要消失的就是你们这群任性的神明,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期待有那么一天比较好。”
“你的意思是,你们想要的世界,和夜见想要的一样,所以才会宁愿放弃生命也要追随他?”
“你是白痴之神吗?”
巳生神主翻了个白眼,用看傻子的目光斜瞥着神明,然后在对方忍到极限之前开口嘲讽道:“能不能用脑子想一想,难道老婆子也要为了山君家的猫崽拼上命?怎么可能啊。”
“虽然一开始和他接触只是为了有个靠山,不过到现在老婆子已经改变想法了——因为百目诚他,会承认我们也有自己的标准。”
“……就这样?”
在一段沉默过后,等待神主继续说下去的神明忍不住开口追问道。
“不然呢?那些神明们为了各自眼里的‘正确’,打算把这个世界的一切推倒重来的时候,有没有问过我们的意见?”
退妖师哼了一声:“光在这个城市老婆子就见过这样的事三次以上了,很可惜,肯这么干的一个都没有。”
“但百目诚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他的眼里,我们这些凡人,妖怪,甚至鬼魂,和高高在上神明大人没有区别,就连他自己也一样没有特别之处。”
“所以,我们现在并非是为了神明,而是为自己期望的世界而行动,无论哪一方,为了自己的愿望压上自己的性命,很公平吧?”
“当然,有些人……”
神主看了一眼还在外面冥想的孙女,改口道:“好吧,很多人期望的世界确实和那小子有关,所以说是为了他也能不算错。”
——到这里,他们的话题实际上已经完全偏离了最初的方向,但不知为何,神明却丝毫没有脱身而出的意思,反而像是着了魔一样固执地和神主辩驳着。
“但他很快就要输了。”
神明说道:“就算承认了你的话,难道神明就会愿意坐下来改用投票的方法改变世界?你们所谓的‘对抗’,无非是靠着比神明更强的夜见站在你们这一边——但现在他已经没办法从伊邪那美手里保护你们了,你们做的这一切再过不久就会被摧毁,既无价值也无意义。”
“所以呢。”巳生神主反问道:“没能完美做到的事,就没有意义吗?努力过了结果还是失败的事,就没有意义吗?没有意义的事,就不会有人去做吗?比如说……”
她直视着神明的眼睛,那目光里蕴含的东西让祂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祂下意识想要回避,但前者已经把话一口气说完了。
“比如说,你自己说着伊邪那美创造的新世界更好,那么又为什么宁肯低三下四的和老婆子一个被神明厌弃的凡人在这里讨论狗屁哲学,也要从这里逃出去呢?你就怕死到这种程度吗?”
神主眯起眼睛,将手按在地面上法阵的一角:“如果我现在立即撤销结界,你应该来不及逃走吧,到时候你的所有挣扎一样会变得毫无意义。那么,你会跪下来求我别这么干吗?还是会愤怒地杀了我,又或者认为既然已经没有意义,就干脆放弃了?”
巳生手上用力,要把其中一段线条抹去:“不如让你亲自体验一下就能知道了——”
啪!
一根尖锐的冰刺落在神主手掌一秒前的位置上,贯穿了地板,逼着她撤去了威胁的动作。
“我再说一遍。”神明阴沉地开口道:“我不是怕——”
祂忘记了一件事——在吵架的时候,不是漏洞更多的人输,也不是智商更低的人输,而是先动气的一方就输了。
“你的‘标准’是什么,那是你的私事,老婆子才不在乎,所以你这讨人厌的小子就赶紧在我眼前消失吧。”
不等一寸尊命开口,神主就调整了法阵的运转方向,落在神明身上的束缚顿时变得宽松,祂下意识启动了准备好的传送法术,下一秒,自己的身体就出现在了院墙之外。
两旁的树木已经自动合拢,将通往神社的小路彻底掩盖起来,就算他想要原路返回也会被结界阻挡——神官们已经用实际行为明确地表明了态度。
“记得把神言留下,然后就滚。”
一个木牌噌地从路口冒了出来,然后被神明冷着脸推开。
天岩户对一寸尊命的束缚已经消失,现在祂完全可以直接离开,但是,祂却没有立即消失,而是漂浮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来不及就刚才的谈话来一次认真的思考,祂忽然感觉到脚下的马路发出了一阵地震似的晃动,但远处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并非是物质层面上的波动——看来晏阴快要撑不住了。
祂低下头,看着已经缩小到看不清轮廓的蛭子神一行,祂的身体周围包裹着死之蛾的集群,从缝里中喷发出红色的火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迦具土的光芒开始暗淡,看起来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炭块。
“…………”
神明的身影消失在风中,夹杂着神言音调的气流穿过林间的道路,在神社的屋宇间萦绕,又落入神主手中。
+*企+*第≠?′778/鹅⊥章:始末∏q′不
蜘蛛穿行在隧道中。
黑色。
周围的一切都被纯粹的黑色包围,无论怎么探查都毫无区别的漆黑剥夺了其中之人的立体感,不见天地,不分四方,声音,光线,所有能够传递信息的介质都不存在——如果天照在这里的话,她大概会想起自己曾经进入的山洞。
到最后,连自身的形体和颜色都开始模糊,就像盐分从从浓度高的溶液渗入淡水中,“存在”正在被“不存在”稀释,直到彻底消失在这片虚无里。
尽管深渊不存在主观的恶意,但它本身的特质却无时无刻不影响着贸然闯入的异质。
“我们已经进来多久了?”
蛭子神的背上,花子对身边的火焰问道:“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又像只过了一会,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大哥哥那里啊?”
“十分抱歉,吾也无法记录时间。”迦具土的声音从包裹在外面的火焰外衣上传来:“而且也看不到兄长的位置,这里似乎和从外面看上去不太一样,周围的黑暗正在吸收火焰的温度,消耗比预计得要大……”
“难不成又是老女人的手段吗?”怨灵狠狠咬着袖子,含糊不清地嘀咕道。
“不,这是正常的现象。”
天将的声音突然响起:“因为这里是‘非天’。”
祂主动向花子等人解释道:
“一般来说,凡人居住在现世,而神明会住在自己的神国,或者多个神国共存的‘天’里,就像我们正要进入的黄泉国。但这些世界之间并不是直接相连的,不同国度之间的空隙,就被叫做‘非天’,不同的神庭会用不同的名字称呼这个地方,包括‘无’‘域外’‘混沌’‘卡俄斯’……总之都是指同样的东西。”
“说的没错。”佛陀的声音接过话题,进一步解释道:
“不是现世,现世在我们上面,也不是黄泉,黄泉在我们下面,不在任何能够被描述的地方,因为这里没有‘位置’的定义。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跳出五行不在六道,说的就是这种地方。”
“因为没有距离和方向的概念,所以我们没办法‘走’到夜施主的位置,因为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办法判定具体靠近新世界需要的时间。”
“并且,就像把盐水倒进清水里,盐水就会自动溶解在清水中一样,有着明确定义的事物如果长时间停留在域外虚空,自身的概念就会渐渐被冲淡,直到完全溶解在虚空里面。”
“那不是很危险吗?”花子皱眉道:“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因为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危险”
莲花抖动了几下,就像是在摇头:
“域外虚空抽取信息的行为并没有明确的目标,那些有限又没有自我意志的概念会屈服于‘虚无’的压倒性数量,但只要能在其余概念不断消失的过程中认识到自我,哪怕仅仅保持‘【我】正在消散’这种程度的认知,就能拥有锚定自身的基点。”
“如此一来,它不仅不会伤害到我们,还会帮助我等剥离外界的影响,拥有一个审视自我的机会。当一切外相散去时,最后留下的就是每个人的‘真我’。
“无过去心,无将来心,无现在心,还汝本来面目——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平日里佛门弟子也会主动进入域外锻炼本心的坚固,当然,如果输给了虚妄观,那么从这里离开的就只是一具空壳了。”
佛陀安抚道:“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我们并不是独身前来,只要不断相互提醒,域外的虚妄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说白了就是……我思故我在?”
“哦!施主很有慧根,要不要来我灵山……”
“闭嘴。”
“那算了。”
“佛陀大人。”迦具土问道:“那么,既然这里没有方位和空间,我们要怎么找到兄长呢?”
“等。”
佛陀开口道:“黄泉神的力量能够跨越虚空延伸到人间,也就是说只要顺着死之权能,最终一定能落进现在的黄泉国。”
“那样太慢了。”
花子道:“上面的老家伙坚持不了太久,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她从蛭子神的蜘蛛身上站起来,飞到迦具土的火焰外壳内侧,抬手在上面斩出一道缝隙。
接着,女孩猛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外侧密密麻麻的死之蛾。
啪叽。
她用力攥紧手掌,一把将黑蛾糅碎,白嫩的手指缝隙间流出不堪的污秽,黑色的细线顺着手掌,如同血管一样,在怨灵惨白而微微透明的肌肤下面向更深处延伸。
“般若?”
迦具土担忧的出声询问。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死人。”
承受着死之权能的侵染,花子咬着嘴唇,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而且,我对这玩意已经有抗性了——”
她主动将大量死之权能吸收在体内,于是,在场所有神明都在同时感到了一股凭空出现的重量,尽管在虚空深渊中没有上下的分别,但几人还是本能地感到“移动”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被更多的死之权能侵染,死者的灵魂向黄泉坠落的速度当然也会加快,也就能够更早来到新世界的边界。
“不行!”
迦具土大声道:“般若阁下,这样太危险了!就算是死者,沾染太多污秽也会变得无法轮回转生——”
“别搞笑了!从炸了地府的那天起,老娘就没想着能有超生的一天!”
花子毫不迟疑地将更多黑色线条绞在手臂上,那气势不想是被死之权能缠住,反倒像是她主动扯住了伊邪那美的辫子。
而就在这时,在蛭子神下方的位置,深渊之中忽然爆发出了明亮的光,就像有人在黑夜中打出了一发照明弹,尽管只亮了不到一秒就再次熄灭,但几人已经借助那道闪光看到了深处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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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把自己的存在从虚空中投射到远方,除开已经不是全盛的天将和神官,就只剩下伊邪那美,还有……
“是大哥哥的信号!就在那边了!”
在闪光出现的千分之一秒内,花子依靠着自己和黄泉国的联系确定了方位。然后,她将手中的死之权能搅成一束,像是推动操纵杆一样全力将身体压了上去:“其他人坐稳了,被甩下去可不关我事——出力最大化,给我,全速前进啊!!!”
“那里不可以!”
“有什么不行?”
伴随着听起来相当糟糕的对话,在伊邪那美的神国中,黄泉女神奋力挣扎,想要控制着御神体拒绝对方进入,然而夜城也加大力量,将女神的意志死死囚禁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这样一来场面就变成了:黄泉女神的御神体——伊邪那美的神国——夜城的领域——伊邪那美的意志,这样的套娃模式,尽管两人都能感知到蛭子神的靠近,却都没有主动干涉对方的能力。
如荒川晏阴猜测的一样,伊邪那美和夜城的主要精力被相互牵制无法脱身,而脱离了神明的意志,作为“门扉”的御神体只会按照事先固定下来的规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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