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咀嚼着这个词,歌德船长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恍惚:“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女人,她的皮肤光滑,红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细长的手臂……就连泡在水里面的,不像人的红色尾巴都是那么的美。”
“她就飘在水里慢慢游着,被封在箱子里似乎对她没有影响,周围还有几个同类,看到我开门就快乐地朝我挥手,敲打着玻璃好奇地看着我,好像完全不害怕外面的尸体。”
“最开始我们两个人非常害怕,但我们很快发现她们可以交流。她们能听懂我们的话,也能勉强说出一两个词,加上一些手势的辅助,我们开始和塞壬对话。”
“塞壬说,她们想要回家。”
男人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僵硬的表情似乎预示着某个转折的发生。
“沃尔夫冈,我的兄弟被她的话——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打动了,他打算开着船,把她们送回海里,回到她们的故乡,和自己的家人团聚。”
歌德说道:“我原则上不反对他的想法,前提是我们有这么做的余裕。”
“昨晚的暴乱破坏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淡水所剩无几,只靠两个人也很难把船正常开起来,如果按照他的要求,现在掉头去找人鱼的家乡,我们最好的结果就是触礁沉没——至少不会活活渴死在半路上。”
歌德船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夜城,似乎想要获得他的认可,但少年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于是他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继续前进,直到预定的交易地点。接货的人一定有自己的船,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完成交易,顺便问他们要些补给,然后拿着这笔钱去随便什么地方买一艘船,开始我们的全新生活,就像我们一直梦想的那样。”
“我认为这是我们一生离梦想最近的时刻,或者,至少能让我们离天堂远一点,但沃尔夫冈不这么看——我们爆发了冲突,他一拳把我打倒在地,勒住我的喉咙,然后我反过来踹在他的肚子上,我们就这么打了起来。”
“万幸的是,当时的我们浑身无力,哪怕心里想要杀了对方也提不起劲,只能用一种慢吞吞的动作拉来扯去。就在我们差点抱着对方一起滚进海里的时候,一艘船出现了。”
“那是绿洲号。”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缥缈,混合着某种惊叹,夜城能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他初见绿洲号时的震撼。
“绿洲号突然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就像在黑暗里凭空滑出来的一样,船上的水手把我们救了上去,给我们准备了一辈子里最好的饭菜,当时这艘船的船长亲自见了我们,并且直截了当地表明他就是我们的买家。”
歌德看向脚下的地毯,上面画着中世纪航海图风格的人鱼形象,模糊的五官上隐约可见张开的嘴巴,双手合十抱拢在胸前,仿佛正在歌唱。
“塞壬唱起歌的时候,鱼儿会为她驻足,凶猛的鲸鱼怪也会安静下来听从她的命令,只要有许多塞壬同时歌唱,就连暴风雨也会被她们的歌声安抚。人鱼的歌声会给人们带来无比的愉悦,让他们享受到此生最美好的经历,只要听过一次就会念不忘——这就是绿洲号的船东想要她们的原因,普通的娱乐对那些大人物而言太过乏味,他相信塞壬能为自己带来大量高层次的客户。”
“……这算啥?野生河豚刺身宴吗?”
夜城古怪地开口道。
“您说得有道理。”
歌德点了点头:“尽管宛如天籁,但塞壬的歌声十分危险,能够迷惑人心,让水手落进海里,成为她们的食物,就算故事里的英雄也要用蜡堵住耳朵,把自己绑在桅杆上才能躲过一劫。”
“我想,当时的船长和船员们就是被这种歌声所迷惑,这才发了狂,沃尔夫冈也是被她们诱惑了心智,否则他不会做出那样自寻死路的决定。”
“但你没有被影响。”夜城忽然说道。
“是的。”
歌德平静地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浮夸的表演风格,只剩下一种燃尽后的疲倦:
“只有极少数人才能不被这种歌声迷惑,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不进入海里,塞壬就只是个行动不便的女人——很巧的是,似乎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绿洲号的船长想要邀请我来担任绿洲号的新船长。”
“不仅如此吧?”
夜城忽然问道。
尽管他的逻辑还算通顺,但只因为不被诱惑就把船长的位置和权力——何况是这么大的一艘船——交给到一个从没有管理过船只的水手手上,多少有些仓促。
“您说得对,原因的确不仅如此。”
歌德惊讶地看了夜城一眼,随即点点头——他心里已经把夜城看的和绿洲号的船东一样,是能够接触到那些东西的人,对他知道这些事并非不感觉奇怪。
“您听说过‘帕耳忒诺珀’的故事吧,塞壬想要诱惑英雄奥德修斯,但他却在喀尔克的提醒下提前做好了准备,最终安然通过这片海域,心碎的女妖随即绝望的沉入大海,化作了礁石。”
男人的双手不自然地握在一起,他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血色从手掌上褪去,像他脸上的脂粉一样苍白。
“如果一个人能够从海妖的歌声中保持清醒,塞壬就会反过来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人。”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只要我成为这艘船的船长,塞壬们就会自愿留在这艘船上,只要我不同意,她们就不会离开,也不会用歌声杀死客人,能够成为为我们所用的……演员。”
“所以,你同意了。”
“当然,我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吗?”
歌德的回答脱口而出:“我成了游轮的船长,绿洲号得到了歌手,沃尔夫冈得到了补给,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沃尔夫冈没有留在船上?”
“你看他那副样子像是能留下的人吗?”歌德哼了一声:
“上一任船长确实邀请过他,毕竟他也算是能在塞壬的歌声里坚持一下的人,他表面上也同意了,结果当天晚上他来找我,要和我一起把塞壬放走。”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的事捅给船上的人了啊。”
男人理所当然的摊手道:“你觉得他一个人——加上我,能够把塞壬放走吗?就算能够把她们放跑,我们之后又要怎么办呢?靠自己游回家吗?”
“我这是在救他,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
歌德挺了挺身子:“最后绿洲号也没有对他的鲁莽做法给出什么惩罚,该付的尾款一分不少,他现在这艘船就是这么来的。”
“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不满的。”男人低下头嘀咕了一句。
听完歌德的讲述,夜城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少年的手指敲打着胳膊,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就这些?”
“不然呢?”
男人反问道:“我就只是个普通人,能从那种地狱里爬出来已经是足够吹嘘一辈子的事了——尽管我本打算把那些事带进坟里的。”
“普通人可不会有这种脸。”
“在我成为船长之后,这张脸就再也没有变过了,或许也是塞壬的功劳吧,不是说人鱼的肉可以让人长生不老吗?说不定人鱼的歌声也有点效果。”
歌德摇了摇头。
“那个玻璃立柱……”
“那就是塞壬的住所,她的牢笼,也是她的家,她们偶尔也会通过出口进入大海,但绝不会离船太远,过段时间就会自己回来了。”
最后,船长总结道:“如果说这艘船上有什么值得不惜杀人也要得到的宝物,那就只有那些塞壬了,虽然我觉得他们只会变成海底的鱼食。”
说完这句话,他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表情意外的平静,大有一种“我的话讲完了,信不信由你,要杀要剐随意”的豁达。
似乎,能把这些本来准备藏一辈子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对男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解放。
“我有一个问题。”
几分钟后,夜城在脑海里整理着新到手的情报,慢条斯理地地说道:
@q@q@群
“你说,沃尔夫刚曾经试图放走塞壬。”
在获得歌德的肯定后,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下方。
“现在他就在这艘船上——你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留,
“……fuck!”
第856章:夜城:总之穿个马甲(4.5k)
“fuck!糟了!”
歌德像屁股下面安了根弹簧,骂了一句,从沙发上跳起身,连句告辞也顾不上就往门外跑。
咚!
撞在门上的歌德捂着额头后退两步,抓着门把手来回转了几下,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夜城。
夜城的手指微微抬起,大门无声滑开,这次歌德倒是终于想起对夜城道了声谢,随即便大声招来几名守门的船员——每个人腰边都鼓鼓囊囊的,大概是塞了什么不太友善的道具——气势汹汹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如果男人刚才没说假话,绿洲号上的‘独家项目’,包括超水准的动物表演,吸引各地的野生鱼类主动进入立柱,让它们毫不反抗地被当场猎杀,还有操控立柱内的风浪气象变化等等手段,现在看来其实都来自塞壬的力量。
一旦失去人鱼,它就不过是一艘过时的游轮而已。而歌德,虽然是绿洲号的船长,但说到底也不是这艘船的统治者,只不过是个操持上下的雇员,顶多比其他水手更重要一点罢了。如果让绿洲号的拥有者在歌德和塞壬之间选一个,他毫无疑问会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能够抓捕贩卖超自然生物,甚至将其作为敛财的工具,船主的财力和势力显然远超一般的富豪,万一真让沃尔夫冈撞大运放走了人鱼,这种巨大的损失带来的愤怒自然也不是两人能承受的,难怪他会显得这么紧张。
两个老男人和小美人鱼之间的恩怨情仇和夜城关系不大,在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他又回头思考起另一件事。
塞壬的价值他已经见识过了,这种可以支撑起一个海上城市运转的魔物确实足以引诱一群亡命徒铤而走险,但问题在于,他们没有这个本事。
对于水手来说,海上女妖是各种意义上的捕食者,只要歌德一句话,她一句话就能让这些海盗自己把自己捆起来沉进大海,就像当初的货船一样——怪不得他得知被海盗盯上的时候半点担心的感觉都没有表现出来。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些海盗里没有(至少打头的这群人里没有)哪怕半个修行者,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敢这么上来送死?又是谁给了他们塞壬在绿洲号上的情报?
科考船上失踪的业力,和绿洲号上太过干净的环境又是怎么回事?
他可没听说过塞壬还会吃掉人的怨念。
其次,为什么海盗在上船之后就变成这幅样子了?如果说这也是塞壬歌声的效果,歌德又为什么要让塞壬对完全无害的海盗下手?
他有一种预感,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你还好吗?”
他站起身走到海盗面前,后者瘫坐在地上,情绪比之前稍微平静了一些,不再拼命试图跑套,只有身体间或抽搐一下,腥臭的排泄物顺着裤腿流出,渐渐把昂贵的地毯染成暗黄色。
听到夜城的声音,海盗慢慢抬起头,木头人一样的脸上露出痴痴的表情,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理智。
“……我要下船,我要回家……祂在看着我……那是光……”
男人断断续续的吐出了几个含义不明的词,不管夜城怎么呼唤都没有恢复神智的迹象。
活化之力能够治愈肉体,但对精神上的损伤爱莫能助,光明真言已经把他的脑子洗过一次,再来一次只能得到一个四大皆空的白纸,
干脆弄死他然后用诅咒看看记忆?
夜城犹豫了一秒,然后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又不是到了只能赌一把的时候,现在没必要急着把唯一的线索变成一次性的。
海盗在被救活的时候也表现得很害怕,但精神还没有糟糕到这个份上……‘船’指的是绿洲号吗?光和祂又是什么?他在这段时间里看到了什么恐怖离奇的东西,以至于被活活压垮了心智?
他忽然想起来,在刚刚找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似乎看到了两个海盗。
这艘船上还有重叠的空间?
夜城左右望了望,眼中金光流转,毛毯,水泥,钢铁,肉体……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他的视线中,目光穿透了正艘船体,一直延伸到外面的暴雨云层内,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消失了?还是说……)
少年的视线落回到海盗身上,那种奇异的分裂感便又随之而来。
果然,这里的确存在着两个重叠的空间,这个人就是二者的交汇点。
夜城试着将自己的力量朝着第二个海盗探过去,却捞了个空,就像是虚抓了一把空气。
(触碰不到?)
不过这次试探也算不上无功而返,通过和异空间的接触,他从自身权能的反馈中得到了一些信息。
它是一个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空间,对于眼前的海盗来说,那个世界是真实不虚的,但它和除此之外的其他人不会产生任何形式的交互。从唯心一点的角度考虑,一个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也不会被你施加影响的物体,对你而言就相当于不存在,如果不是夜城有全视的权能,恐怕就连这点幻影都看不到。
只有固定的人才能看到的世界……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
这趟果然是来对了。
他略一思考,将手指在掌心刮过,指甲割开一道缝隙,一枚金色眼球缓缓钻出皮肤,被少年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捏住,轻轻一旋,像摘葡萄一样把它取了下来。
少年屈指一弹,妖之眼划过弧线,准确地落在跪在地上的海盗脸上。
四根尖锐的节肢从眼球中伸出,轻而易举地钉进头骨,把自己牢牢固定在男人眼眶边缘,随即,一条又一条血色丝线从眼球后方钻出,在微弱的蠕动声中沿着眼角钻进颅内。
随着妖之眼生根发芽,海盗的表情逐渐从惊恐变为平静,夜城心念一动,他便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从地站在原地。
“你可以信任我吗?”
“礼赞……御黯夜见彦名尊。”海盗用机械地声音回答道。
“很好。”
夜城拍了拍手:“那么,献上祭品吧。你的眼睛,我取走了——作为回报,你的诅咒,我接下了。”
啵。
海盗的一只眼睛被从眼眶里顶了出来,密集的红线缠成一团,在他的眼眶里蠕动着,就像一团线虫,它们发出微弱的鸣叫,从脑袋里伸出来,将妖之眼一点点拖进了男人的眼眶。
男人发出短促的惨叫,跪倒在地,夜城眼前的景色也为之一变。
自己正身处于一间房屋,从面积大小来看,应该就是绿洲号的船长室,但此时的船长室却和富丽堂皇的现实截然不同,整个房间此时空无一人,且显得破败不堪。
地板的木头腐烂发霉,到处都是破洞,长满了藤壶和海草的根部,几只黑色的海蟑螂和小螃蟹从被水泡胀的地毯中慌不择路地逃开。桌子上,几本笔记本表面长着拳头大小的菌类,不断从里面渗出脏水,滴落在英雄和海怪的图画上,羽毛笔的笔尖锈蚀的只剩下一小撮粉末,掉色的羽毛落在桌角。墙壁上挂着的油画胡成一团,一艘艘船只被晕开的颜料覆盖,变得模糊不清,银质边框上长满了厚厚一层绿色的锈花,其他的金属部件也都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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