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男人一仰脖，冰冷的鬼之酒全部溜进喉咙，红着眼继续说下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海上已经没了船的影子，只有水面上的碎木头，和尸体。”
“完整的，一块一块的，船长倒插在水里，一沉一浮，死的透透的……嘿！”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一艘小船，那本来是用来靠近鲸鱼的临时冲锋船，只能勉强漂在水上，但那个时候顾不了那么多，能救命就好——但就在这时！那头鲸鱼又来了！它要来杀我！”
“我的武器只有一把断掉的叉子，它一口就能把我吞下去——但我不怕！”
他猛一挥拳头：“我不怕！”
“那畜生本来就被鱼叉炮打了一下，又用头撞船撞的头破血流，这时候也没多少命在了。我和它搏斗，最后我赢了，他输了，就是这样。”
本杰明的情绪慢慢恢复平静：
“我说过，那片海离陆地很远，想要划船回去是不可能的，淡水可以靠正在下的雨水，但没有吃的根本坚持不到救援到来，所以我只能把主意打在那只鲸鱼身上。”
“在它沉进海底，又或者引来鲨鱼群之前，我必须弄到足够的食物，所以我立刻就开始从它身上割肉。我对怎么处理鲸鱼很有经验，很快就从头上弄下了一大块，然后我继续往里，打算弄点鲸鱼舌头尝尝。”
“但就在那时，我突然听到了从喉咙里传来的声音——就像歌声！女人的歌声！”
他指了指似乎想说什么的百目光，大笑道：
“你肯定觉得我疯了，相信我，当时的我比你还确定，自己被撞击和寒冷逼疯了，傻了。但我又觉的要是真的疯了也不错，比起绝望的等一艘不知道是来救你还是给你收尸的船，就这么当个疯子说不定还更幸福一点。”
“我又废了很大的劲，在它的侧面开了个洞，一直到它的胃里，我把那个软袋子剖开——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一只人鱼！”
他的声音激动不已，眼睛闪闪发亮，就像回到了那时候一样：“在鲸鱼的肚子里！有一只美人鱼！大概是被鲸鱼当成小鱼吃进去的——老天！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就算她浑身沾满了胃液和鱼骨头也一样！”
“你是说，你救了一只人鱼？”
百目光奇道：“从鲸鱼肚子里？”
“信不信由你。”
这时候，本杰明反而平静了下来：“老实说，我得谢谢她，因为有她的陪伴我才能在那么多天里挺过去。她有时候会唱歌给我听，偶尔也和我说起自己的事，说自己的家就在这一带的大海下面。我们一起吃鲸鱼肉，有次鲸鱼的血引来了一群鲨鱼，我用鱼叉捅死了两只，剩下的逃走了，但鲸鱼肉被它们抢走了一些，我开始担心剩下的够不够我们两个人吃。”
“好在我运气不错，一艘船恰好从那里经过，他们把我救了上去，但那只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故事到这里似乎到了终点，被鲸鱼报复的捕鲸者死里逃生，还经历了一场常人难以想象的美妙艳遇，但如果一切到这里结束，本杰明显然不会出现在绿洲号上。
“我打算修养一段时间再出海，但是出了问题。”
男人的语气逐渐变得暴躁：
“见鬼！明明全都是蠢货船长的错！就因为他死了，我没有跟着死，好像那错就全归到了我头上！他们在背后嚼我的舌头，说什么其实是我的失误害了一船的人，我没有和船共沉不配当大副，还有其他的……一听就是胡扯的小道消息。到最后，竟然没有一艘船愿意让我上船！”
愤怒之下，男人脸上涌起一层血气，让百目光有些担心前者会突然爆掉血管，不过在短暂的喘息后，他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那个时候，绿洲号的人找到了我。他们向我打听人鱼的事情，想要知道人鱼生活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见过人鱼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但那无所谓。”
“等一下。”
百目光愕然道：
“难道说，你把……”
大副咧开嘴，他的牙齿很密且白，保养的很好，简直不像一个老水手该有的样子，百目光清楚地看到他牙缝里夹着的肉丝。
“啊，我把人鱼的事全说出来了。”
他点头道：“虽然找不到具体的位置，但大致的方向还是能画出来的，作为交换，我就成了这艘船的大副。”
“喂喂……这算是恩将仇报吧？”
听完了本杰明的讲述，百目光愣了片刻，然后如此感叹道。
“什么恩将仇报！”
男人气喘如牛地吼道：“是我救了她一命才对！要不是我杀了鲸鱼，她肯定要被闷死在鲸鱼肚子里，变成一泡他妈的鲸鱼粪！”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好几米长的餐桌竟然在男人的怒火下摇摇欲坠，在一边大吃大喝的辘首递来危险的目光。
百目光忙将手里的吊坠在本杰明眼前一晃，他的表情顿时一僵，然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明白了吗！绿洲号能有今天，我才是最大的功臣！歌德……不过是个扮小丑的家伙，运气好被选做船长而已。”
本杰明喝了一大口酒，把空杯子用力放在桌边：“我才是这艘船上必不可少的人……迟早有一天，我会再找到那片海，亲手抓住更多的人鱼，我要成为绿洲号的新船长。不！我要拥有自己的绿洲号！名声！财富！地位！我会把这一切都找回来！”
“…………”
百目光和桃香对望了一眼，不知说什么好，而本杰明好像也被刚才的爆发燃尽了力气，声音变得低沉下去。
“我的船……不会，不会靠岸。”
男人望着头顶华丽的吊灯，喃喃道：“永远……自由的，海上王国……和她一起……我一定要……再见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本杰明先生一头砸在桌边，脑袋把酒杯撞下桌面，就这么在油脂和酒水的垃圾堆里打起了鼾。
第858章：永不停泊（4.1k）
“就像是老鼠窝。”
在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里，海盗，或者说夜城这样说道。
闷臭难捱的气味充斥着走廊，就像是把泡过的鲱鱼罐头臭袜子丢进木头发酵三个月，再放进装满呕吐物的锅里用大火煮开一样——他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一直没来得及吃饭。
希望看到这里的读者也没有。
这股强烈的味道提醒了他，夜城顺着船舱的破口向外望了一眼，海面上鼓荡着似乎永不停歇的风雨。奇异的是，无论外面的风浪多么激烈，船里的空气仍旧陈腐不堪，丝毫没有和外界相互流通的迹象，就像之间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大概这就是这艘船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仍旧能稳稳当当地飘在海上的原因——不如说有点太稳当了，他站在船舱中，就连一点海浪的颠簸都感觉不到。
一般来说，人们把昏睡过头的人叫做‘就像死了一样’，那么这艘船的状态可以这么说——
咔。
他的手在外侧墙壁上轻轻一按，一块朽掉的船板应声断裂，从半空坠落到海里，溅起一朵浪花。
对，就像一艘已经沉进海底，又被打捞上来的船。
想来海盗就是发现自己身处这样一艘阴森的鬼船，才会被吓成那样。
塞壬在传说中确实经常被人和“沉船”联系起来，有些故事里，这些海上魔怪的巢穴就是由大量沉船和人骨堆积起来的。不过那些著名的幽灵船故事倒是很少和她们有关，毕竟这个套路很早就被古人用烂了。
如果这是艘幽灵船，它为什么会和绿洲号重叠在一起，又为什么只对一个海盗开放？
这样思考着，他把目光转移到走廊内侧。
靠近船舱的一侧走廊墙上悬挂着一幅幅油画，画框的大小和款式一模一样，上面是一个个绅士——还有淑女的肖像画，上面的人摆出矜持而优雅的姿势，对着画外展示着得体的微笑。
（歌德也在里面。）
离船长室最近的位置的画中，画着的正是现任船长歌德先生，向前再走几步就是另一幅画，上面是个穿着红色制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夜城没见过这张脸，不过想来这人就是歌德说过的，把他招上船的前任船长了。
这里挂着的是绿洲号的每一任船长的画像？
再向前几步，这次肖像画的人物就变成了一个富态的女士，她身上穿着更加古典的晚礼服，相框上痕迹的也比前两个更加陈旧。
越是向后，船长画像的年代就越早？
他抬起头，几乎望不到头的走廊上，无数画框依次排列开，一路延伸到尽头。
这艘船到底有过多少任船长？
夜城迈开脚步，顺着走廊向前走去。
“(√并~扒<不{}<是我不}9≡愿∽ⅴ∽意告∑玖&知您^彡=，小∏灵~姐!期∏。”￠峮≮
轮机长布利斯把对讲机插回胸前的口袋，对眼前的少女摇头道。
他是个精瘦的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有些像军装的制服，两排黄铜扣子擦得锃亮，身形笔挺，衣着得体的男人将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
“但这艘船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宝物。”
“你是在质疑夜……城大人的话吗？”
即使在船上，仍旧坚持身穿巫女服的绯神亚美眯起眼睛：“南蛮的凡人，看在你不识真神的份上，这次的失礼姑且宽恕。”
“但是，大人的仁慈并非无限，如果你仍旧不愿意不配合，在下只好用一些直接的手段了。”
“注意您的言辞，小姐。”
男人同样用毫不退让的语气回答：“尽管船长交代过要满足各位的一切需求，但身为轮机长和安保处负责人，我必须对整艘船的游客安全负责。如果您要做出什么对船只有害的举动……”
他的手臂自然下垂，手指在腰间轻轻颤动：“我有这个权力把诸位请出这艘船。”
回答他的是一道雪亮的铁光，绯神袖口一动，一柄消防斧从袖子里落下，斋宫巫女单手握住弯曲的斧柄，在半空划过圆弧，斧刃的边缘摩擦着空气从天而降。
砰！
早就提高警惕的轮机长也立即拔拔枪，但他的速度完全无法和绯神亚美相提并论，男人的手臂才刚刚抬起，消防斧便已经逼近了他的手腕。
下一秒，他的双手就会从身体上脱落，就像被劈开的树桩。
“或许，先去掉四肢的话，能让交流更顺利一点？”
天照的近侍脸上浮现凶颜，脑海中已然设计好了接下来的刀锋轨迹。
“绯神！”
叮！
千钧一发之际，月池命一手拉住绯神亚美的肩膀，另一只手虚空拔刀，准确地将连着电线的电击枪子弹击飞。
“月池小姐，为何阻拦在下？”
斋宫的巫女疑惑地回头道——虽然分属天圣宫和对策局，但斋宫巫女和除灵师学姐的关系却意外的不错，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有着夜家亲友团里普遍缺少的认真性格。也因为如此，她才会被月池命的力量拉住。
“你觉得诚君在这里的话，会这么做吗？”
月池命道：“那个人身上没有业力，诚君不会同意你对无辜者动手的。”
“……您说的对。”
从善如流·绯神亚美略加思考，觉得月池命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她果断把消防斧塞回袖子里去，行云流水地朝男人一鞠躬。
“红豆私密马赛，让您受惊了，那么我再问一遍……哎。”
“……人呢？”
两人抬头一看，布利斯已经跑出了老远。
海军出身的男人显然没有被安逸的游轮生活腐蚀体力，在发觉自己的武器没有效果之后立刻准备撤离，短短两句话的时功夫已经被他跑出几十步远，眼看就要拐过走廊。与此同时，男人又一次把对讲机拿在手里，正准备拉响警报。
“各单位注意！东7号走廊有——”
“喵！”
就在绯神亚美再次抡起斧头，而月池命则试图用更快的速度把人击倒，从而保住对方性命的关键时刻，一道身影比两人更快地蹿了出来。
“都给喵……咳！都给我住手！”
“白苓？”“猫妖？”
看着拦在布利斯面前的猫又，除灵师和斋宫巫女同时一愣。
“你这是在干什么！”
白苓叉着腰站在轮机长面前，一手笔直指向男人的鼻尖，气势汹汹地吼道：“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这两位是我们的贵客！最珍贵的那一种！你竟然敢对她们动手！是想被赶下船吗！”
她的身高比布利斯差了不少，但这丝毫不影响她摆出猫主子的架势把后者骂的狗血临头，但奇怪的是，轮机长非但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用对讲机召唤手下，反而真的听从白苓的命令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了。”
被白苓呵斥的轮机长脸色很不好看，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板着脸理了理刚才被弄乱的衣领。
【……这里是甲板安保组，布利斯先生，东7号走廊有什么？是否需要人手支援？】
对讲机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布利斯看向白苓，后者伸手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
“走廊里有……对，有一只猫。你们都去附近的房间询问，看看是不是哪位客人的宠物走失了。”
对讲机里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语气迟疑地表示了解。
把自己手下糊弄过去的布利斯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冷着脸不再说话，而白苓则大步走到月池命与绯神亚美面前。
“母亲大人叫我过来帮忙。”
白苓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结果和喵想的一样，只靠区区人类根本就搞不定啦！夜城那家伙果然还是离了白苓大人就不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力按住打算同室操戈的绯神亚美，月池命把目光转向布利斯轮机长：“催眠术？”
“幻术啦，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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