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直到第七天的到来。
夜晚到来,等到吃完最后一顿饭,女孩就会被放在舢板上,一个人走进大海——或者,说的干脆一点,去死。
“当时我一直在用‘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甚至不惜冒着激怒船长的危险给她说情’这样不知所谓的东西来安慰自己,歌德应该也差不多,总之我们两个没有去吃饭,也不敢去见那孩子最后一面,而是躲在船尾抽烟。”
“后来的事证明,我们做了唯一正确的选择。”
迎着几道询问意味的视线,沃尔夫冈摸了下肚子。
“下毒。”
他说道:“那个女孩不知从哪找到了老鼠药,趁厨师不注意丢进了锅里。等所有人疼的在甲板上滚来滚去的时候,大家才看到她拖着一个塑料桶走了出来。”
“那里面是柴油。”
她一手拿着柴油桶,一手拿着点火器,在水手们目眦尽裂的表情下点燃了地上的液态可燃物。
火势几乎瞬间就铺满了甲板,为了获得逃生的机会,所有人都硬撑着身体往船边奔跑,想要放下救生艇,但三艘救生艇已经被烧坏两个,仅剩的一艘船不够带上所有人。
于是,剩下的人开始为了仅剩的逃生艇争斗,恨不得至其他人于死地,哪怕大家之前还是同一艘船上的人。
“每个人都在挣扎,没人顾得上那孩子,她就这么站在火焰中间,说来也奇怪,那天的火偏偏不往她哪里走。”
在混乱血腥的甲板上,火中的女孩看着身边扭曲的影子,再一次唱起了歌,歌声环绕着燃烧的船,仿佛祭祀亡魂的歌谣。
“船长靠着手枪成为了最后的赢家,但就在他走到船边的时候,他的身体终于顶不住,就那么倒栽葱似的掉进了海里。”
沃尔夫冈说道:“我和歌德没有中毒,但也被大火堵在了船尾,根本没办法逃走。我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堆烤肉,但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就像今天外面的雨一样大。”
突如其来的大雨和风暴熄灭了火焰,两人站在焦黑弯曲的舰桥旁边,看着半融化的甲板和水手们焦黑的尸体,他们恐怕到死想不到自己会被烧死在海上。
“我和歌德活了下来,但没有食物,没有淡水,只靠我们两个——就算加上那孩子也不可能把经历过火灾的船开走。何况她也在之前的混乱中中了一枪,眼看是活不成了。”
“很难说活活饿死和被火烧死哪一种更痛苦,我想这或许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
%8#$沃′5/尔~!7#夫冈继续道℃1≥:“?5△但#$7∑就在≠0=我∵8{们感∷8(到⊙q?绝望的时&裙+候,一艘船出现了。”
“绿洲号。”
他咬牙切齿道:“那见鬼的艘船救了我们,并且愿意提供帮助。作为代价,它的船长提出的要求是把那孩子留在船上。”
第875章:人鱼?(4.3k)
沃尔夫冈的回忆告一段落,房间再次陷入安静,无论货船水手,歌德还是夜城一方的女孩们,每个人都被老船长口中的故事震撼的久久不语。
男人的叙事技巧谈不上高明,但配合上他沉重语气和神情,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几人的视线穿透海水,亲眼看到静静停在海床上的生锈铁箱,和那些漂浮在箱子里,随着水流摇摆的尸体与白骨。
他们忍受着虐待和饥饿,付出了自己仅有的一切,最终却既没能进入心中的文明世界,也永远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就这样不为人知地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上。
“但是,绿洲号究竟为什么要买下这些人?”
最后,还是夜城出声打破了沉默。
歌德和沃尔夫冈的故事不能说两相印证,只能说牛唇不对马嘴,几乎没有对得上的地方,二者间必定有一个说了谎。
沃尔夫冈的说法可信度更高一点——毕竟拥有决定性武力的夜城几人明显更倾向于解放人鱼,他没必要为了给自己和歌德泼脏水专门捏造一个这么详细的谎言。而且他也没有把船上的暴动全推给说不清道不明的“人鱼歌声”,比起歌德细节含糊的讲述,他的逻辑显然更加清晰合理。
但另一方面,他的说法没办法解释故事的结尾。
如果货船押送的是真正的人鱼,绿洲号主动跑来抢救货物还说得过去,但几个偷渡者……怎么会和绿洲号扯上关系?
像是沃尔夫冈先前工作的货船,为了私利做些“外快”尚且在合理范围内,但绿洲号这种专门面向上流人士的豪华游轮,无论从什么角度都不需要依靠这样的行为增加利润——比起这种需要费心费力,又有一定危险性的违法活动,比它更安全,利润更高的路子简直要多少就有多少。
“他们怎么会把这种事告诉我?”
沃尔夫冈摇头:“我只知道我们那次送货的对象就是绿洲号,那些偷渡者以为自己只要坚持到终点就过上比之前更好的日子。但船长骗了他们,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当成了一件转手卖出去的货物,根本没有拥有新生活的可能。”
“不过,我能肯定一点,他们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赚偷渡客的钱。”
男人补充道:“尽管这批人蛇只活了一个,但绿洲号的船长却表现的很满意。他给了我们两个选择,带着一大笔钱远走高飞,或者留在船上担任要职,但前提是不能把这里的事说出去。”
“头儿你同意了?”
鲍勒突然插嘴道。
没有辩解或者自责,沃尔夫冈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同意了,我把那孩子抛在身后,就这么逃走了。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坐着一艘小救生艇飘在海上,被海风吹得发颤,狼狈的像条落水狗。幸好之前的巡逻船发现了火光及时赶到,否则独木舟挑战就要落在我身上了——挺可笑的是不是?”
“我回到自己住的港口,发现自己的账户上出现了一笔巨款,然后我用这笔钱买了船,自己当上了船长——靠这笔沾着血的钱!”
他握紧拳头,直到指甲嵌进掌心:“过了一段时间,我的生意开始有了起色,于是我又冒出了调查绿洲号的念头。我发现歌德不知道怎么成了这艘船的船长,通过他的关系,我成了对绿洲号的供货商之一——我是说正常的货物。”
“时间一长,我渐渐发现了一些事情。比如它从来不会接近陆地二十海里以内,同时很谨慎地拒绝一切官方背景的人员进入,所以它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势力的干涉,在这里,只有绿洲号自己的规则才是真正的法律。”
“你们想想吧,一片不受法律约束的移动孤岛,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这里几乎不禁止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是任何形式。”
他在最后几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比如我听说过有几个富豪给一群未成年人植入芯片,然后把他们和简单的武器丢在太平洋中心的某个无人岛上,那些富人则在绿洲号上享受着宴会和歌剧,顺便下注他们哪个能活到最后……至于相对普通一些的‘享受’,赌博,卖春,药物……更是不在少数。”
“这些势力都不介意,或者说需要有这么一个不受约束的自由区域,据我所知,有好几个跨国黑色组织把这里当成了固定的见面地点,有五个以上的秘密俱乐部会定期举行沙龙,即使是合法组织也偶尔会在这里进行一些‘桌子下’的交易。绿洲号就靠扮演这样的角色而拥有了更大程度上的自由权力。”
“这艘船就像是海上的索多玛之城,除了罪恶和肮脏之外一无所有!它唯一应有的结局就是被天火烧的一干二净,连带着上面的罪人一起!”
“所以。”
威廉说:“船长你一直给这艘船供货,就是为了有一天找到这些事的证据,把这一切公之于众?”
老人笑了起来。
他说:“不。”
“诶?”
“很惊讶吗?”
看着几人诧异的表情,沃尔夫冈咧开嘴,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事实上,我甚至一直不敢再次踏上绿洲号。”
“我不怕自己的调查被绿洲号的人发现——无非一死罢了。我害怕的是自己在调查的时候偶然发现那孩子死掉的证据,我更害怕她还活着,如果她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这艘船上,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我不敢想象她会遭到什么样的折磨。”
语言化作刀子,被男人握在手里,亲手剖开自己的胸膛,把一辈子不曾见光的龌龊念头一股脑暴露出来:
“我害怕一旦知道了这些,我就没办法再逃避这个事实——是我亲手把她推进了这个地狱。其实她完全有机会提前在我们两个的食物里下毒,因为我们的餐盘就是她亲手递过来的,她在最后放过了我们,而我是怎么回报她的?转手把她卖了个好价钱!”
他惨笑着自嘲道:
“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这些年做的事也只是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告诉自己我没有忘记这些事,我一直为了替她讨个公道而奔波,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但实际上呢?我连直面自己罪行的胆子都没没有……很可笑吧?”
“……”
众人沉默以对,轮机手本想要开口,但看着自己同伴的脸色,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但你还是来了。”
夜城忽然说道。
“!”
沃尔夫冈猛地抬起头,他看上去疲惫不堪,灰白短发中汗水涔涔,但男人的眼里却燃烧着铁一样的光色,锈迹斑斑,但却足够坚硬: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海盗,我今天根本就不会上船。”
他朝自己的胸膛锤了一拳,这个动作让他剧烈咳嗽了几声:
“我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或许再过一两年年就没办法亲自出海。在踏上绿洲号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对我说,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我想,这一定是上帝给我指示,祂仁慈地允许我在最后的日子里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绿洲号会记录一些重要交易的内容,它在某几个组织之间承担‘中间人’的身份。为了帮助那些组织更有效率的沟通,另一方面也让绿洲号维持自己的‘地位’,这些内容会用档案的形式保存下来。”
他摊开手,示意几人看向周围的金属长柜:“这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曾经来过一次,就是最开始的那一次,这里比我之前来的时候又大了不少,看来这几十年里它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
“先生。”
最后,沃尔夫冈看向夜城,声音颤抖着,用尽浑身力量祈求:“我恳求您的慈悲,以您的同伴展现出的力量,这艘船和它背后的人在您面前一定不值一提——我恳请您的怒火!对这罪恶之地降下惩罚吧!就像您处罚那些杀人的海盗一样,彻底终止这一切!连同我的罪行一起!”
“我不是天使也不是判官,没办法审判别人。”
夜城微微摇头:“不过,作为故事的报酬,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那么,你怎么说?”
少年转向歌德,后者在沃尔夫冈慷慨陈词过程中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被夜城点到名字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不对……”
黑发的男人保持着年轻的容貌,但此时他的表情却显得比沃尔夫冈还要苍老,冷汗从他的脸上滑落,整个人就像被泡在水缸里一样全身湿透。
他张开嘴,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就像吞下了一把刀片:
“你说谎……先生,您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男人结结巴巴地辩解道:“我记得很清楚,箱子里明明就是人鱼,他一定是被人鱼的歌声搞坏了脑子,他……”
“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恍惚中,他听到少年的声音:“可以立即证实你们之中谁说了谎的办法——既然你说你们当时运送的是人鱼,人鱼又听你的话,那么只要把人鱼叫出来让她回答不就好了?”
这句话如沙漠中涌出的清泉,马上就要渴死的旅人迫不及待地爬了过去,附身去饮那生命之水——哪怕水底有着食人鱼也不在乎。
“对啊!还有人鱼!我这就把她叫回来!”
回光返照似的,歌德打起精神,他一骨碌跳起来,冲到房间门前,快速在终端屏幕上输入一串数字。
嗡——
机械齿轮转动的声响出现,房间的天花板旋转打开圆形孔洞,一根直径五六米的玻璃圆柱体从上面降下,一直连通到船底,它看起来和船上的立柱有些相似,但体积要小上许多。
男人扑在玻璃表面,用期待和热切到让人恶心的口吻反反复复地催促:“回来吧……快回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海水快速注入玻璃柱内,随着沙哑而忧伤的歌声,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从水中浮现。
那是一条人鱼,就像歌德说的那样,她有着纤细的胳膊,明亮而忧伤的黑色眼睛,红色的头发在水中飘荡,就像个快活的精灵。她从船底游了上来,一见到歌德,眼睛便眯成了一对月牙儿,有着漂亮鱼尾的女孩抬起手,五指间带着很薄的蹼,把自己的掌心隔着玻璃和男人贴在一起。
“!”
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货船的船员更是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向沃尔夫冈,后者呆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如果放在平时,歌德一定会用尽自己的想象力去嘲讽分道扬镳的老朋友,但这时他却没了那个兴致。男人全身脱力地缓缓坐在地上,背靠着玻璃柱,看着人鱼关切的目光,心口像风箱一样起伏,断断续续的大笑:“我没有说谎!看啊……是人鱼!是人鱼对不对!”
“啊,看到了。”
夜城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
少年的脸色冷了下来。
“让人恶心。”
“?”
所有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发作搞得摸不着头脑,但夜城没有立即解答他们的疑惑,他走到玻璃柱旁,俯视着歌德,然后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先生,您……”
“吾为燃光,照见万象。”
不等他开口,夜城眼中便闪过一抹金色,夜见之神的权能悄然运转,这次不需要做到参破知见障的程度,仅仅是把自己的视野连接到歌德的大脑中而已。
然后,不光是歌德,在所有人的眼里,水中的人鱼陡然变了一副样子。
一具女性的尸体漂浮在玻璃柱中,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瘦瘦小小的,皮肤很暗,又带着失血过多的青白色,穿着一身破烂的红色连衣裙,手和肩膀的处关节被几根鱼线拴着,似乎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来控制她在柱子里的移动,像是洋娃娃一样做出各种姿势。
她身上的很多地方都有被改造过的痕迹,五指间的皮肤被强行拉长,弄出类似皮膜的蹼,全身似乎做了某种特殊的防腐处理,即使长期泡在海水里也能保持大体上的完好。尽管如此,女孩的身上还是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坏,有些地方的皮肤被掀起一块,一侧脸颊被鱼线的钩子开了个小口,露出一点白色的牙龈。
而最奇怪的地方,莫过于她的下半身。
女孩的两条腿被各自竖着劈开,又被人用线缝在一起,再把双脚的关节拧到两侧,最后用几块皮肤胡乱遮住中间的伤口,远看起来就像一条粗糙缝制的鱼尾。
怪诞而恐怖的尸偶漂浮在玻璃柱中,生机全无的眼睛透过略有些浑浊的海水,呆呆地看着歌德的位置。
“他刚才是不是说过,在绿洲号上不能让船员看到自己的履历档案——”
夜城回过头对呆滞的几人问道:“他有说过船长也不行吗?”
“呕”
回答他的是沃尔夫冈的干呕,男人看着泡在海水里的尸体,抬起手想要说话,结果一口血比声音先一步从嘴里喷了出来。
第876章:不知道起啥题目,那就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吧
“这是——”
歌德愣然看着漂浮在玻璃柱中的尸体,缓缓抬手,按在玻璃表面。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缠在尸偶胳膊上的鱼线随着齿轮声收紧,女孩的胳膊被鱼线扯动,僵硬而机械地抬高,带蹼的手攥成拳头,轻轻在和男人手掌相同高度的位置上敲了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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