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对他而言,那天晚上的经历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无法承受出海的劳顿,又在夜城和海盗的掺和下阴差阳错地再次登上绿洲号,这才终于下定决心跟歌德做个了解。
当时的他甚至还不知道船东的存在,而在听完歌德的供述之后,老船长便理所当然地把一切事的原委都推到了船东身上,将他视为了这一切的元凶。此时听对方装模作样地把自己的责任撇了个干净,沃尔夫冈如何还能压住怒火,当即顾不上自己两手空空,怒吼一声猛扑上去。
就像个被校园霸凌毁了一生的可怜人,几十年后千方百计找到了曾经欺凌自己的校霸,本来已经做好了对方诚恳道歉或者死不悔改的心里准备。却发现对方如今事业有成身体健康儿女双全,早就忘了这点曾经的小事,甚至还热情的邀请你参加他和狗腿子的毕业xx年的同学纪念聚会。
但凡他脑子一热,第二天当地的头条新闻就有着落了。
“你这狗娘养的敢说自己无辜?——刘!你小子松开我!让我宰了他!”
刚扑出一步,沃尔夫冈就被自己的厨师长从背后一脚放倒,水手们立即一哄而上——这帮家伙最近一直干了太多次类似的事,对绑人已经达到了熟能生巧的地步,不用刘厨子吩咐就轻车熟路地将自家领头架了起来。
“先冷静一下,这样激动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到你这个年纪的人。相信我,我有经验……”
约翰看着试图冲上来和自己拼命的船长,诚恳地劝说道:“莫非,我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但我实在不记得有这种事——能提醒我一下吗?”
“啊呸!!”
被手下拉住的沃尔夫冈挣扎不脱,一气之下从物理伤害改为精神攻击,凝神运气,一口浓痰在半空划过弧线,准确地挂在了约翰的肩上:
“偷渡者,那些女孩!还有歌德的记忆——你敢说和你无关?!没胆子的东西,有种你就过来,看老子不一拳打爆你的卵蛋……”
“嘿,嘿!——停一下!”
忽然,约翰抬高声音,甚至把沃尔夫冈的怒骂盖了过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首先,不是我不敢过去,而是那边的小姐不让我动弹,其次——”
“你说的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啊?”
青年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委屈的表情:“买卖人口可是犯罪,现在的社会早就不允许有奴隶买卖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几名水手都压不住怒发冲冠的船长,硬是被后者拖着累赘往前冲了两步:“事到临头你不敢承认?!”
“愿上帝宽恕你的无礼……”
约翰用手指擤抹掉身上的口水,随手在衣服上抹了两把:“你不是亲自调查过了吗?我的船——绿洲号只是各个组织的见面地点,又不是能命令他们的幕后指使。”
他捂着额头,眼神放空:“难道说两个黑帮在游乐园交易最新研发的药物,那游乐园就有和他们一样的责任了吗?”
“你是说,买下那些偷渡客的不是绿洲号?”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沃尔夫冈的预料,老船长的怒火不知不觉间减弱下来。
“好好动脑子想一想,一艘游轮从你们手里买下偷渡客干什么?”约翰叹了口气:
“就算没有发生火灾那码子事,你们送来的那批人也不会一直留在船上,我想想……当时有一个东南亚的富商在重金找合适的肾源,一座太平洋上的私人岛屿需要一些漂亮的小孩子,最好是双胞胎,路易斯先生就是那的常客。好像还有什么人想要他们,时间太久有些记不清了,但反正也就几十个人,很快就能用掉——先听我说完。”
沃尔夫冈张了张嘴,但约翰在同时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个过程中需要的钱财,关系,还有事后清理痕迹的人手,都是客户自腰包请人完成的,其中一些服务在船上就能买到——绿洲号只提供了一个让他们根据自己需求做交易的场地。”
他正色道:
“难道没有了绿洲号,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难道是因为有了这艘船,他们才突然想要这么做?不!是他们本来就会这么做,就算没有绿洲号,也会有沙漠号,或者列车,飞艇,隐秘兄弟会……明白吗,重要的不是船,而是船上的人!”
“——还不明白的话,就想想你自己吧。”
约翰语气尖锐的像是夹杂了钉子:
“看吧,这多奇怪,之前你满心愧疚,宁愿豁出命去也要拿到船上的档案。但一知道我的存在,你的脑子里只剩下了愤怒,愧疚和罪恶感一下子飞得没了影,把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我,好像从头到尾都是我按着你们的手,强迫你们这么做似的。”
“难道说你工作的那艘货船,是听了我的命令才开始做蛇头吗——不,是你们的船长发现能从偷渡客身上赚到大钱!是你们这些人因为多出来的一份工资默许,甚至亲自参与了这一切,是你们中的一个因为欲望对女孩出手引发暴动,是你们把偷渡客关进箱子里沉进大海,最后也是你和歌德因为自己想要活下去,把最后一个人送到绿洲号上。歌德留在了船上,而你拿走了所有的钱。”
“告诉我,这里面究竟哪一点是我的责任?——现在你要把你的错也推给我吗!”
船东的话像是往沃尔夫冈的领子里倒了一堆混着冷水的冰块,原本怒气冲天的船长瞬间蔫了下去,他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再去看眼前的青年:“不,我没说那是你的错,我只是……”
“少在我这里玩弄文字游戏。”
天狗小姐闪身拦在船长身前,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沃尔夫冈曾经犯过错,不代表你就那么干净——世界上的游轮不止一艘,怎么只有你们变成了这幅德性?没有倾向的公共场所,和把这些人集中起来,给他们充当掮客,提供庇护的做法可不是一回事。”
她哼了一声:“而且你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科考船上的教授,欺骗了荷官的女人,海盗的雇主……就算不谈他们,也不谈那些被你掌握着罪证的衣冠禽兽,负责仪式的珊德拉在船上吃人这件事你也不可能不清楚,但你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不是吗?你故意推波助澜,放任他们做了这么多事,难道不都是为了利用他们维持旧日之影的仪式吗?把这些事算到你身上又有什么错?”
“的确是为了举行仪式。”
让她意外的是,约翰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这一点:
“但是,并不是为了利用他们,而是为了帮助他们啊。”
他掰着指头,一个个辩解道:
“就算没有我,歌德和沃尔夫冈先生也早和人蛇团体搭上了线,你觉得会有偷渡客永远安全抵达目标这样的好事吗?这是条不归路,他们的手上早晚要沾上血。”
“我的业务主管,就算没有遇上那个烂赌鬼,他也迟早会为了妹妹铤而走险,如果没有听说那艘无人船的消息,他说不定就会去抢劫银行,或者绑票。”
“科考船的船长,难道是我在他耳边说话,让他切断缆绳吗?怂恿他的水手,难道是我提议让他们杀死学生,独吞宝藏?”
“又或者可怜的珊德拉小姐,如果没有上我的船,她就不会把人当成花肥?”
被蛛网和银丝束缚在半空的男人张开双手,和身体形成了一个十字:“不是我诱惑他们犯下了罪行,而是人们的罪行带来了绿洲号。”
他摇头道:“对了,小姐您听说过撒旦吗?”
?!!!
尽管船东没有表现出任何超凡特征,但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如雷贯耳,鹰无凄草顿时警惕地握住怀中的妖之眼,同时对百姬打了个信号。
后者板着小脸盯着约翰的脸看了半晌,然后摇了摇头:“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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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看来地狱之王大战黄泉之主的剧情还没那么早上演。
约翰摇头道:“不是新约里的那个,要更早一点的。比如……约伯记?”
撒旦,这个名字现在被大多数人理解为地狱的统治者,反叛神明的天使,甚至能和唯一神叫板的大魔王。稍微了解一些的人则会告诉你,其实祂只是被帝哥座下红花双辊米迦勒打的没脾气的靶子,撒旦的名字也是神之敌人的统称,是巨蛇,魔鬼,古龙,谎言之父,是人间一切罪人和堕落者的国王。
但是,论起在旧约里的撒旦,非但不是与神为敌的魔鬼,而是能够侍立在神的众子当中的一员。祂的原意是“阻碍”,“反对”,和“控告者”,在人世间往来行走,为人带去灾难与考验,检查人们面对困境和诱惑时是否能保持本心和对上帝的信仰,再把结果告知给上帝。
祂既是对人类的“诱惑者”,也是将承受不住诱惑,犯下罪行的人告发给上帝的“告密者”,尽管行为不那么光明磊落,但仍旧是众天使中的一员。在审判来临之时,祂将身穿蓝衣,站在受诅咒者,山羊们的那一侧。
“人们犯下罪孽,是因为撒旦控制了他们的心吗?不对,不对呀!撒旦只是把选择放在他们面前,是人们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了通往硫磺火坑的路。”
约翰如此总结道。
“说的那么好听,不就是钓鱼执法吗?这种手段得到的证据连人类的法庭都不可能判他通过啦!还是说,你打算在这和我辩论全能全知全善的白胡子老头和人类的自由意志选择犯罪的关系?”
天狗挑眉道:“在船准备靠岸的这段时间,我不介意和你聊一会。”
在船东被关在结界里的这段时间,月池命正控制着绿洲号往下一个港口航行,既然时间在天狗一边,鹰无凄草自然不怕在这里和对方就这么闲聊下去。
“唔,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出乎她意料的是,约翰竟然赞同了她的话。
“人的一生总会不可避免的犯下罪,如果输给诱惑一次就得不到宽恕的话未免也太残酷了。神明的仁慈怎会如此狭隘?”
“所以我才会放弃本来的名字,只留下‘约翰’。”
他的脸上浮现出虔诚的表情:“指出罪,洗清罪的约翰。”
第905章:人生如船(4k)
(有问题!)
鹰无凄草和白山君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船东的情况似乎和已知的情报有些差异——至少和最开始大家预期的“书生女鬼式”的聊斋志异同款剧情不太一样。不过她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把船东拖在这里,既然对方有心多聊两句,她自然也乐意奉陪。
天狗小姐夸张地弯了弯腰:“失敬失敬,没想到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圣约翰,初次见面——无论身体还是脑袋都是。”
“约翰”在希伯来文中的含义是“神之恩典”,是人们最常用的名字之一,而十字教传说中最著名的约翰有两个,其中一个是基督十二门徒之一,也是耶稣的表兄,唯一没有殉教的门徒,福音书的著作者。但既然船东提到了“清洗罪业”,那么他指的那一位就是在那之前的先知“施洗者约翰”了。
据说施洗约翰会说出受洗者的罪恶,又通过洗礼将他们的罪孽消除,名气大到整个耶路撒冷和约旦河两侧的人都到他这里承认罪行,然后领受洗礼。在圣经中,就连耶稣的洗礼也是由施洗约翰亲手主持的,他被基督称为‘凡妇人所生的,没有一个大过约翰’,在十字教中的地位相当之高。
不过比起这些,他最让人耳熟能详的故事还是他的死亡方式——约翰因为指出希律王的罪行而被记恨,最终在国王的女儿莎乐美和她的母亲的阴谋下被国王斩首,从此经常以脑袋的形式客串在不同年代的文艺作品中。
说不定和辘首比较有共同话题。
“很遗憾,我并不是那位伟大的先知本人,也对原罪无能为力。”
约翰摇头道:“我所做的仅仅是帮助需要的人洗去他们的‘本罪’而已。”
“本罪?”
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让天狗愣了一下,她花了几秒钟思考来回忆它的含义。
所谓的“施洗”,所指的是以水或者酒清洗身体,或者把身体沉入水中而行的仪式。在基督教的主张中,这种仪式可以清除掉人的原罪(先天之罪)和本罪(后天之罪)。其中原罪的名字在人群中知名度更广,而本罪在非信徒的认知中相对冷门一些,指的是人在出生之后所犯罪行的总称——对非基督教文化圈的人们而言,或许这个概念反倒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清洗掉本罪?)
鹰无凄草的目光从周围的几具尸体身上扫过,心中顿时了然。
在芦门市时曾经说过,由于这个世界绝大多数成体系的法门从表象上看都比较……清奇,因此判断修行者是否是魔道人士的重要因素就是他身上的业力多少。尤其是那些专走吃人流的邪修和妖魔,除非专门修行过伪装之法,否则在人群里就是一个个亮着红名的野怪,砍死一个连升五级的那种。
虽然东西方修行路线有所不同,在各种名词上也没能做到书同文,但大家底层逻辑基本没太大区别。就算路易斯这种小丑角色没资格让业力缠身,像珊德拉这样把人当血包恰的女巫(天狗一直怀疑,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躲到绿洲号上)身上这么干净就完全违反了常理——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珊德拉女巫的身份也和这个特殊情况脱不开关系。
“绿洲号,还有科考船上消失的业力是你做的?”
天狗主动追问道,不止为了拖延时间,她的心里也确实升起了一丝好奇:“你做的事就是把他们身上的业力洗掉?——我能问问这有什么有意义吗?”
“我说过了,这是为了让神明的仁慈遍及世人。”
约翰一脸肃穆地回答,看起来像个正在对路人宣讲神恩的经师:“我问你,如果你有一艘船,在它刚建好的时候是艘又快又结实的,顶好的船。但是,无论多好的船,在海上待的时间一长,就一定会出现各种问题。”
“藤壶和船蛆会附在船底,老鼠会咬破船板,海水会腐蚀船身,螺旋桨会生锈,船帆会破洞,甲板上的杂物也会越积越多……然后,它的速度会越变越慢,能装的货物越来越少,甚至开始往船舱里漏水……”
“只要这艘船还在海上,不管再怎么小心,都会不可避免的受到损伤。等它们积累到一定程度,这艘船就会变得无法向前,甚至沉到海底。”
“那么,如果这时你还不想放弃这艘船,你会怎么做?”
他看向沃尔夫冈,想要得到对方的附和,但老船长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讨了个没趣的约翰只好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老旧,损坏的船身更换成新的,没有出现问题的部件,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它能够继续正常地航行下去。”
他总结道:“人的一生就像这艘船,只要活着,‘本罪’就会不断累加,如果不能及时清理掉过重的负担,总有一天人会被自己的错误压垮。有的人靠自己就能做到,有的人……则需要一点帮助。”
男人的眼中闪烁着莫名激动的光彩,仿佛自己正在做着一件光荣神圣之事。
轮机室中,布利斯和凯尔范分别坐在房间的两头,大眼瞪小眼,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
在两人调整轮机时,布利斯故意把几个棘手的环节丢给年轻的轮机手,打算等对方焦头烂额的时候自己再出手漂亮地解决问题,好让自己在绯神亚美眼里的重要性提升一些。
但他没想到的是,尽管动作有些慌张,但凯尔竟然真的把他丢过去的工作全部接了下来,这让布利斯意外之余也对他有些改观。当确认轮机出力已经回到正常水准后,两人放松之余,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等船靠岸,我就不在这里干了。”
布利斯开口道,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忽然笑了起来:“你也挺不错的,跟着一艘货船干可惜了——要不要跟我走?”
“就凭你?”凯尔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不就是觉得自己在这艘船上待不下去了吗?为什么不是你来跟着我们干?虽然你的水平一般般,但看在刚才合作的份上,我和头儿说说情,你给我打个下手倒是勉强够用了。”
“呵,臭小子。”
布利斯还不至于为这种程度的挑衅动怒,不过凯尔的态度让他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你们的船长是叫沃尔夫冈对吧,我听歌德说起过他,歌德这人么,也就那样。他的朋友有什么本事,让你和那个威廉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
然后,他自己先给出了一个答案。
“对了,你不是说自己从小就在船上长大吗?那就是沃尔夫冈把你养大的?”
“所以你丫的刚才根本没听我说话是吧!”
凯尔用力啐了一口,把手里的扳手朝对面丢了过去,布利斯这才想起来他之前说过的话:“你的父亲……”
“没什么好说的。”
轮机手把头转向一旁:“海难,整条船就回来了一个大副,剩下的连片木板都找不到,也没办法确定责任。公司在赔偿金上扯皮了好久,一直拖到很多人坚持不下去才象征性赔了一点……然后生了我的那个臭婆娘就把所有钱都卷走了,留我和奶奶两个人在码头生活。”
“要不是头儿愿意让当时的我上船,还手把手叫我船上的各种事,我现在不是已经饿死了就是因为偷窃被关在监狱里——这样你明白了吧,我们的头儿和不管你死活的船东可不是一码事。”
他炫耀似地说道,让布利斯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不是有一个生还者吗?他没站出来作证吗?”游轮的轮机长打算转换话题。
“作证了——帮公司作证的,然后就不知死到什么地方去了,有说他受不了压力找根绳子吊死了,有说他拿着钱跑了。呵,我还是希望他没有死的那么容易,要是让我找到他……”
凯尔的眼神冷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里的手枪握把上来回摩擦。
“原来如此。”
布利斯点点头,再次提议道:“那这样如何,如果我帮你找到那个大副,你就过来跟我干怎么样?对了,你父亲的船是叫什么名字?我过去的兵也有人在海运公司干活,说不定我还听说……”
“闭嘴,否则我就再揍你一顿。”
“这个应该往前推……然后这边的开关要打开!之后是——”
驾驶室中,桃香在控制台前上上下下的跑动,她用力踮起脚尖,把胳膊伸的老长,艰难地在控制台上按下一个靠里的开关,然后回头喊道:
“威廉爷爷!下一步是什么?”
萝莉阴阳师似乎对带有很多按钮和摇杆的操作台有种特殊的爱好——大概和夜城给她定做的那套可动大铠有关。在威廉开始操控游轮方向时,她主动提出可以担任辅助驾驶,在获得许可后就干劲十足地在驾驶室里流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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