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向欺骗自己的罪恶修道院，向任由信徒造孽的虚伪教廷，向背叛自己的低贱船员，向见钱眼开的贵族，向冷漠无情的市民，还有，向欺骗自己，让自己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再也无法进入天堂的魔物。
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
在那一天，圣徒一般的绿洲号船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来死亡与风暴的幽灵船和他那恶鬼般的主人。
“如果有人无法抵抗你的歌声，那你绝不可爱上彼，否则，痛苦的结局定然降临。”
这是在他们离开塞壬的家乡之前，来自塞壬母亲的警告。
那对男女，他们曾坚信自己与众不同。
就如同过去的每一对恋人。
“所以说，人类的感情真是奇怪啊，只因为一件事，爱恋立刻就会转变为刻骨铭心的恨意，最重要的是，无论哪一种都是真心的。完全无法理解的说。如果是我们爱上人的话，无论生死，贫富，健康或者疾病都会一直爱着他哦，就像薇尔一样。”
塞壬的母亲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衰老的男人：“呐，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都是我的罪过，是我的错，一切都……”
老人狮子似的气魄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他再次变回了那个沧桑邋遢的老水手，甚至比刚才还要颓废消沉。
他用力抓着自己的前胸，脏兮兮的水手衫被揉成一团，稀疏的红色头被雨水淋透，垂落在脸侧，雕刻了一半的木雕滚落在地上，隐约能看到一个人身鱼尾的轮廓。
“怎么还是同样的答案，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会有新的想法——这可一点都不像人类。”
“所以，您不愿意让我这个罪人继续活在世上，打算取走我灵魂的吗？”声音从男人低垂的头颅下传来。
塞壬摊开手：“很遗憾，并不是哦。我们又没有仇，薇尔也从来没有让我替她报仇。不如说，我们合作了这么久，我还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合作？”
心园白鸟今天第n次认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按照刚才讲述的故事，他们怎么说都应该是仇人才对，就算塞壬不想为自己的女儿报仇，也不可能携手合作啊。
等等。
她的脑袋以超常发挥的速度旋转着，然后想起了不久前听到的一句话。
刚才她是不是说了，让罗比先生分出一个假货来管理游轮是为了达成某种使命，绿洲号的事情她好像很清楚，也就是说……
“合作，是指旧日之影？但那不是船东先生和女巫议会交易的结果吗？”
塞壬点了点头：
“是啊，付出全部财富，并且在那之后赚到的每一枚钱币都要作为利息上交作为交易的代价，女巫议会给他指出了一条路，一条找到我的路。”
魔物的母亲挑眉道：我还记得，当时是个出师不久湖女巫跑到海里找我想个办法，那是个挺有天赋的小家伙，可惜没有活到现在，不然至少也应该成为魔药科或者咒言科的大母了吧？”
感叹着世界的变化之快，塞壬很快按下了多余的情绪，把话题拉了回来。
“但，但是，既然罗比先生付出了所有的钱，而且之后赚的钱也要交给女巫议会，那他是靠什么建好游轮的？”
白鸟再次问道。
“那些沉船咯。”
塞壬耸了耸肩：“虽然对我们而言没有用处，但人类好像很喜欢这些亮晶晶，只要从海底的船里拿点出来就能用很久。”
“当然，这是我要付出的部分，按照契约，他也要同样拿出自己有价值的东西才行。”
自己的东西？
已经身无分文的男人还能付出什么？
答案是——一切。
并不是单纯的身外之物，而是灵魂，肉体，未来，过去，现在……构成罗比的一切都被契约取走，从此他将永远作为塞壬的所有物，听从她的命令而行事。
他的灵魂被一分为二，一个永远游荡在有雾的海上，带着过往罪行的记忆，将遇到的罪人抛入大海审判的水手‘约拿’，另一个则成为身份神秘，富可敌国的成功人士，讲述着宽恕的大道理，鼓励人抛下罪业走向未来的船东“约翰”。
谁也不会想到，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截然相反的两人，实际上却来自同一个痛苦的灵魂。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花费这么大心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解除薇尔的痛苦吗？
“你觉得，罗比先生是为什么在最后回心转意的？”
这次塞壬没有直接解答她的困惑，而是反问道。
“嗯？难道不是因为复仇结束后看到被污染的塞壬，然后突然良心发现……呃……”
心园白鸟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她突然发现，这个解释约翰被修改过记忆倒还算说得通，但在罗比的故事里，两个人几乎算是反目成仇，完全把塞壬当成报复工具的罗比真的会因为仇人的消失而放下心结——尤其是对塞壬的意仇恨吗？
这里应该有一个更加有说服力的的理由才对，但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奇迹才能让一个被滔天怒火吞噬之人在最后关头回心转意。
“是因为——孩子啊。”
然后，塞壬的母亲给出了答案。
第937章：食 人 鱼
塞壬，在一些民间故事里是渴求爱恋，天真纯洁的大海宠儿，而在另一种神话故事里，她们却是美丽而危险的代名词，藏身在沉船和人骨打造的巢穴中，用歌声引诱船员，啃食溺死者血肉内脏的怪物。
两个截然相反的面貌究竟哪一个是真的？
答案是，两个都是。
除了以上两种传言之外，最广为人知的传说就是人鱼会在情深处吃下自己的爱人，但这并非出于食欲，而是为了诞下自己的后代。
丈夫的灵魂会在妻子的体内转生，成为新的人鱼，和前生的爱人一同进入大海的最深处，远离陆地的吵闹的苟且，再也不会归来。
这个传言倒是贴近了事实的真相。
塞壬，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食人的怪物，但她们吞食的并非肉体，而是灵魂。
这是只要稍微想想就能明白的事，她们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又怎么会为了饱腹而专门以人类为食？
甚至于，即使不捕食灵魂也不会让她们“饿死”，只是会失去永久的生命而已。
和人类不同，塞壬的灵魂坚韧而悠久，无论第几次被死亡找上门，她们的肉体都会在大海的泡沫中重建，而每次诞生的新塞壬都和死去的自己都是毫无异议的同一人。
但这种近乎于永生的优点也并非毫无代价——她们并没有“转世”的机能，当一只塞壬的灵魂被磨损的不再鲜艳的时候，就会在阳光下融化成海水里的泡沫。
从人类得知她们存在的那一天起，便有无数人为一块人鱼肉而趋之若鹜，死在半途的数量远比得偿夙愿的幸运儿多的多。流芳百世的英雄，英明神武的君王，罪恶滔天的魔头……不同身份，性格，立场的人在面对永生诱惑时的选择往往出奇地统一。但在塞壬看来，人类的灵魂才是真正永恒而绚烂的造物——只不过两方可能都觉得对面是在炫耀就是了。
为了弥补这个缺陷，塞壬们会吞下其他生命的灵魂，用他们灵魂中的色彩来为自己的灵魂染色。
被歌声迷惑的水手怀揣着最美好的梦葬身大海，而他们的情绪则会和灵魂一起进入魔物体内，填补她们灵魂上的裂缝。
在古代魔法师的记录中，人类将海中的精灵分为两类，不会主动以人类为食的那部分魔物被称为人鱼，鲛人等等……而不介意吞食灵魂的，则被叫做海上女妖·塞壬，和碎裂之斯库拉，螺旋之卡律布狄斯同为食人魔物的大洋之灾。
如今的时代，人类是这个世界明面上的主宰，在十字教廷的狩猎和打击下，巫师们蜗居在各种隐秘结社，计划着不可言说的阴谋，流淌着魔物之血的家族形成了遍布欧罗巴大陆的家族产业，女巫们的集会也只能作为公益组织在明面上行动，而会食人的魔物更是被成批剿灭，随着海运业的发达，塞壬集群大规模食人的事情也已经很少出现了。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对自己的爱人。
当然，这种残酷的做法并非为了进食，而是塞壬独有的交合仪式。由塞壬吞下恋人的灵魂，让激烈的爱意填满身心，直到自身的灵魂承受不下为止。然后，一个崭新的灵魂将从她的灵魂中诞生，化作魔物与人类的子嗣，这也是普通塞壬唯一能够创造出和自己不同的全新灵魂的方法。
从介绍就能看出来，这是件危险系数相当高的事，一旦爱人的灵魂不够坚定，在吞食的过程中就会落得被当做食物消化的下场，而亲手杀死自己深爱之人的塞壬往往也会随之凋零——这也是塞壬法则（不可爱上无法抵抗歌声的人）被反复强调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正所谓完美生物并不需要sex，由于生命足够悠长，塞壬对于诞下子嗣的渴望并不突出，而作为在魔物里也足够特立独行的神奇生物，她们总能掏出各种让配偶延长生命的鬼点子。因此，这种习俗在塞壬的历史上甚少得见，在人鱼里也只是作为老人鱼口中的传奇故事流传。
通常来说，除非配偶在猝不及防下出现死亡风险，又或者恰好遇到了精神状况比较独特的病娇款塞壬小姐，否则大部分塞壬的配偶一辈子最头疼的问题永远是怎么应付自己家那位充沛过头的好奇心，和足以把好奇心转化为大新闻的惹祸能力。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塞壬的诞生仪式很少出现意外情况——
众所周知，这本书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恐怕塞壬之神也没有预料到，世界上竟然有人能靠自己挣脱塞壬的歌声，反过来控制塞壬，同时偏偏又没有任何超凡之处，导致他需要塞壬不断融合灵魂来获得复仇的力量……
就像每一个老套的故事里写的那样，当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之后，男人的心态在一天之内经历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他逼迫自己放下了仇恨，准备迎接‘未来’的到来，并且做好了把自己的后半生投入其中的心理准备。
但他很快发觉事情和自己预想中的不同。
薇尔以“并非进食”的态度吃下了过多的灵魂，当他注意到这一点时，整件事已经驶入了无法挽回的单向快车道。塞壬的灵魂已经濒临分裂，情绪也完全被魔物的本能所控制，就像交配后的母螳螂会在饥饿的驱使下捕猎自己的丈夫，临产期的塞壬不断寻找食粮，他们居住的村庄也因此遭到了灭顶之灾。
那时罗比被地区主教判定为把灵魂卖给魔鬼的巫师，在当地张贴了通缉画像，而主教的死也引来了教廷的注意，村庄的覆灭是个过于显眼的标记，他不得不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园，在不同的城市乡镇之间游荡。
更糟糕的是，他要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并不来自外部。
新灵魂诞生的土壤是塞壬的灵魂，而种子则是她们从灵魂中感受到的情绪，从热烈之爱中诞生的塞壬和母亲一样有着天真而美好的灵魂。但薇尔吞下的并非正面情绪，而是充斥着各种罪恶，怨恨和丑陋欲望的污浊人心。
种下一颗恶树，又怎么能期待它结出善的果子？
他知道自己曾经犯下何等罪行，也做好了承受因果报应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报应会以这样一种滑稽的姿态降临到他身边，然后对着他的脸左右开弓。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找上曾经有些交情的女巫议会。在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之后，男人得到了通往塞壬们居住的沉船湾的地图，再次见到了离开时曾经对自己发出警告的人鱼，也是女巫们口中足以与初代议会十三大母相提并论的海巫婆。
“所以你就是罗比先生之前说的……人鱼之神？”
白鸟愣愣道。
“不是神哦。”
塞壬的母亲第一次摆出认真的面孔，摇着手指强调：“无论说多少次都可以，我，不是神，请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虽然也有孩子和其他人这么称呼我就是了。”
总之，自称不是神的塞壬之神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很快想出了办法。
他们需要打造一个法术，首先把这些负面情绪从薇尔身上剥离，再把未诞生的灵魂放置在一个不会受外界影响的安全空间，用狩猎来的灵魂喂养这些未诞生的生命。同时用更多的正面情绪逐渐清洗掉那些负面的感情，从而让她们以正常的姿态诞生。
“所以，绿洲号其实是一个……育儿所？”
通过两人的对话，心园白鸟总算大致上弄清了发生的事，她用手指挤压着鼻梁，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脑力都要在刚才用光了：
“也就是说，那些被投进大海的灵体不是被海水洗刷罪恶，而是成为了塞壬的食物吗？”
她用幽怨的眼神瞪了一眼老罗比，他之前劝自己把尸体抛进海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罗比干咳了一声，别过脸去：“我知道这种事称不上正确，但只要能弥补一丁点我的罪，让我……让薇尔的孩子能够拥有正常的灵魂，就算让我堕入地狱也无所谓了。”
“再说了，这些人是罪有应得。”
尽管老罗比一直在忏悔自己过去犯下的罪，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对那些海盗，修士和贵族们的复仇——在成为永远无法靠岸，只能不断为薇尔的孩子提供灵魂的水手之后，他仍旧保持着自己的认知。
杀人灭口的舰长，同类相食的大副，掩盖罪恶的水兵，火并同伙的黑帮，屠杀学生的船长，见钱眼开的蛇头……他一点都不觉得把这些人间之屑变成鱼食有什么问题。
“就是这样~”
塞壬之神欢快地拍手道：“因为我们的目的一样，所以就一拍即合啦~”
“毕竟，作为塞壬们的母亲，再没有比可爱的孩子诞生对我来说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她招了招手，只听哗啦一声，从海里浮出一颗七八米直径的大水晶球。透过水晶球的表面，人们能看到一个巨大而美丽的人鱼幻影漂浮在球体内侧，眼睛微闭，睫毛微微颤动。她的双手捧在腹部，能看到一块散发着洁白光芒的空间在那里安定地旋转着，隐约有许多影子在里面游曳嬉戏。
“您是说，我……”
老罗惊喜地瞪大了眼，又马上改口道：“薇尔的孩子已经可以诞生了？！”
“不。”
塞壬之神摇了摇头：“主要是因为我再不出手的话，绿洲号就要被一个特别变态的家伙弄坏了。”
她苦恼地皱起眉：
“因为时间还没有到，这些孩子不能直接诞生，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步——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看着塞壬之神的表情，罗比和白鸟面面相觑，顶上的海之女巫则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需要最后一场，让孩子们彻底来到世界的祭祀。”
第938章：《仪式的事前的准备》
“那可是结结实实把我吓了一跳呦~”
塞壬之神拍打着胸口，可爱的水珠沿着粉嫩的肌肤滚落下来：“又是闪电又是大火，超吓人，光看着就感觉自己要被切成生鱼片了~”
她的双手抱着肩膀，脸上泛起一股潮红色：“啊啊，那种光芒~真是——”
“……您能把脸换回来吗？”
看着兴奋起来的塞壬之神，老罗比枯红色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我才不要呢！反正是女儿的脸，让我拿来用用又不会怎么样嘛！”
塞壬之神在船头滚来滚去，带着鳞片的尾巴啪啪拍打船板。
“还请回归正题吧。”水手面无表情道：“您刚才说到祭祀——最后的祭品是我吗？”
“是的哦~就算你们闹了这么久的别扭，那孩子还是很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在绿洲号里做着一切都没有发生，在海边的小屋里生活下去的梦呦。”
注视着水晶球映出的影像，海中女巫点头道：
“所以，只有你的灵魂作为最后的养分才能为这个梦收尾。虽说让别人来应该也行啦——但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靠别人的灵魂生下来的吧？”
塞壬之神用手背抵着下巴，支撑起上半身，用暧昧的视线看着老人：“或者说，你不愿意为这种小事放弃永生？其实你这么多年的业绩很不错，让我在同事们那里很有面子，如果你不愿意献祭自己的话，我也可以另想办法。虽说是麻烦了点，但为了我的合作伙伴，我偶尔也会稍微加把劲的。嗯，你意下如何？我可是很好说话的呦？”
“不，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这样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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