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轰！！！
突然间，巨大的声音从不远处炸响，虽然贯穿了黑夜，但那并不是雷声。
塞壬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海面，在那里，永不停歇的风雨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消失在黑夜中，就像被一张看不见的嘴一口吞了下去。黑色的夜幕正在扩散，而在黑暗中现身的，则是一艘燃烧着绿白色火焰的大船。
三桅杆上，交叉的金蜈黑日旗帜迎风飘荡，数不清的腐尸骷髅的苦工在甲板上穿梭，像是不知停歇的工蜂。一个个漆黑的身影凑在一起，唱着怪里怪气的歌曲，甚至盖过了塞壬的歌声。
“我们是海盗！勇敢的海盗！左手是死人的小腿~右手是铁钩！把财宝沉进大海！把活人沉进大海！我们是永不沉没的幽灵船！一二三！点燃灵魂的火炉！四五六！扬起人骨的船帆！唱起掠夺的歌谣，把一切献给船长——”
“——放出狂猎之犬！”
在黑暗中浮现的三桅船体积比起黑船要小了几十倍，但气势却丝毫不逊于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鬼船。
小巧的身影站在船头，手里握着一根通体漆黑的权杖，树杈似的顶端悬浮着一颗黑色火种，就像一颗缓慢旋转的太阳。每当她挥动权杖，前方的空间就会像玻璃一样被铁权杖击打粉碎，她就靠着这样的蛮力生生在风雨里凿出了一条通往此地的道路。
“一直在背后搞小动作，妄想阻止我找到大哥哥的就是这个贱人吧？小白鸟别怕！最可靠的花子酱来救你啦！！！”
怨灵小姐神气活现地一只脚踩在金蜈船首像上，先对着心园白鸟打了个招呼，然后回过头脸色一变：“二副！你他娘的国崩炮呢！”
“花~子~”
在她的命令下，一道道拴着骨架的船锚被从一侧抛进大海，三桅帆船在牵扯下横向漂移，用侧面对准了黑船，船身忽地张开数个窗口，每一扇窗口后面都伸出了一根黑漆漆的炮筒，一一只只迷你花子手持火把，等待在火炮后面。
“花子？等一下！她不是——”
白鸟的话没能说完，那些迷你花子褪去了滑稽无害的伪装，她们的身体伸长变形，化作梦魇般的黑影，狞笑着将各种恶毒的诅咒化作炮弹灌进眼前的炮膛。
“九十九尸骨砲·最大出力·杀戮加农！”
突然入场的搅局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炮火从三桅幽灵船的侧舷炸响，黑焰在半空汇聚成一颗狰狞的无肉骷髅，卷携着恐怖的业力轰击在黑船的船首上。
三桅船的炮弹就像轰炸平安县城的意大利炮一样准确无误地命中了黑船顶端的塞壬之神，然而，当硝烟散去之时，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破烂的残骸和塞壬的尸体，而是……
一只手？
“这是？！”
白鸟捂住自己的嘴，但惊呼声仍旧从指缝里漏出。
从天而降的巨手在最后时刻护住了黑船，这只手的外表看起来和立柱中的塞壬一模一样，只不过体积又增大了十几倍。如果说立柱里的塞壬可以吧模型游轮当成浴缸里的玩具，那么外界的手就能把真实的游轮当做一块饼干来回摆弄。
比起海水构成的人鱼，手的颜色又显得虚幻不少，就像全息投影拥有了实体，但花子的攻击落空已经充分证明了它的结实程度。
不仅是科考船上的白鸟和老罗比，绿洲号上的人同样被突然出现的大手吓得惊慌失措，让祭祀仪式被迫终止。
“我知道了！是顺势律法！”
女孩们也被那只凭空出现的巨手吸引了注意力，直到梅露斯的声音把所有人唤醒。她像是解开了某个关键谜题的冒险家，兴奋的满脸通红。
“听我说，船东先生不是说过吗？立柱内部的环境是为了模拟过去在海上发生的事件，也就是说，这也是‘顺势律法’的一种应用！”
“立柱里的空间是‘偶像’，通过法术和外面暴雨范围内的大海联系在一起！所以立柱内的变化也会作用在外面的海上！这里有超大的人鱼，所以外面也会有一个放大了好几倍的——”
她指着背后的海水塞壬，在女巫的提示下，几人果然发现她的肩膀和之前有微弱的移动痕迹，只是因为手臂还埋在水下，所以才一直没人注意到。
“我知道了，我们之所以出不去的原因……”
梅露斯把手按在坚硬的强化玻璃上，玻璃表面倒映着女巫苍白的面孔：
“因为，我们才是……”
“被关在玻璃瓶子里的船。”
在话出口的瞬间，宛如一只手拉开舞台的幕布，将半空的乌云扫开，一张苍白而美丽，带着鳞片痕迹的脸俯视着大海，瞪大的眼睛像是在好奇地观察瓶中船模型的女孩。
然后，她随意地抬起手，用弹开虫子的动作向整片大海拍了下来。
“你的家长没告诉你，没付钱的东西不能乱摸吗？”
金色的身影悬浮在半空，单手接住了落下的手掌。
千手千眼的神人屹立在海上，塞壬之神霍然瞪大了眼睛，大声惊呼道：
“——切生鱼片的！”
“那是谁啊！”
第941章：黑弥撒
通{芭∞常来说，顺势巫术是藉由制造蜡像稻草人之类∪误&*的“偶像＄,≮”％起∧，?一<并通过对它们的交互从而影响现实±舞~中的“真∥琪≌物”。但眼下的仪式却反∈灵?/其道而行之，她∫霸/将塞壬薇尔的真物放入偶<八∨像所在的%《↗虚∪Q／拟造景当中，／》∠又通过顺势律法的投射在现实里制造出了对应的伪物。|裙+*
原理说起来简单，然而一旦有人试图将法术落实，就会发现其中有着数不清的矛盾之处。当真物进入了虚拟之宫，那么内部和外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二者皆为真实？又或者在二者相互嵌套的时刻，就已经没有了客观层面的答案，一切都变为了可以被施法者随意替换的玩具模型？
女巫律法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科学”，它不需要像数学那样每一步的证明都极尽严谨，但反过来，如果施法者无法在自己脑内构建起自洽的逻辑，法术就会迅速走向谁都无法预测的方向。对一般的女巫而言，光是试图解明其中的关系就足够煮沸她们的脑浆，让脑浆蒸汽把眼球从眼眶里喷出来。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梅露斯对塞壬之神的评价没有丝毫水分，她在女巫律法上的造诣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法术，达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如果有足够的场地和资源，只需要将这个仪式递归几次就能制造出一个大陆规模的假象。而即使像现在这样只重复过唯一的一次，塞壬在现实中的投影也被仪式放大到了恐怖的规模。绿洲号游轮的长度不过其一只手掌，换而言之，出现在海上的幻影可以用一只手把埃菲尔铁塔从地上拔起来当做高脚杯使用。从天而降的手掌没有施展任何法术，但依靠纯粹的暴力仍旧足以产生远超法术的毁灭
“果然！我就说这家伙有阴谋！”
看着忽然发动攻击的幻影，藤原礼奈狠狠扯下手套，摩挲着左手的银白戒指，一颗微缩妖之眼正镶嵌在戒指顶端：“梅露斯你继续破解仪式，外面交给我们！”
说着，她将视线投向黑船上的塞壬，要看看对方的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哎！！我是只要你保护我，没要你破坏这里啊？快停下来~~~”
人鱼用力张开双手，用尾巴撑起身体，让自己显得要比正常情况下大整整一圈——据说很多小动物在面对威胁的时候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可以给对方一种非常有威胁的……错觉。
众人：“…………”
可惜，她的声音刚发出来就被一阵狂风顶了回去。幻影的指尖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海面，带起的气流在海上吹起几十米的大浪，想要挺身而出阻止手掌落下的塞壬之神哎呀一声被吹了回去，叽里咕噜滚到船首像边缘，只好双手抱着雕像的尾巴尖，像鲤鱼旗一样迎风招展。
“为什么不听我的啊~~~”
幻影的行为似乎只是遭到攻击后的条件反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体型被扩大了近二十倍，哪怕只有本能的举动也造成了如此夸张的结果。就在塞壬之神张口闭眼惨叫的当口，一个洪亮广大的悠远声音忽地从头顶传来。
“你的家长没告诉你，没付钱的东西不能乱摸吗？”
随着声音，女孩们身上的手妖之眼各自分出一道金光，在天空勾勒出一座造型的曼荼罗法阵。
金蜈，黑日，明光，百目，恶鬼，狮兽，天蛛，桃木……种种特征不一而足，而端坐法阵中央的则是一位端坐猫背之上，威严万分的千手千眼神人。
“——那罗延金刚手。”
眨眼间，神人施然从法阵中走出，由法阵中的画像化作立体的神像，祂微微抬头，一手在胸前结出那罗延天印，另一只手则随意抬起，以托举莲花之势迎上了坍塌的天空。
啪。
手掌与幻影的指尖贴在一起，不带一丝烟火气，轻巧的像是接住了一个气球。
轰！！
下一秒，金色神人脚下的海水轰然炸开，巨大的力量顺着他的身体导入海水，狂暴的气浪卷起万顷波涛，化作毁灭性的海啸，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去。
“……回风转火。”
神人背后的千手中分出一条手臂，单手结灵官印向前一叩，口中轻咤法咒。随着法术结成，爆发的狂风顿时被压下，扬起的海水重归平静，连幻影的手臂也被强行原路推了回去。之间的对抗造成的破坏痕迹被完全抹除，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你你你你——”
正用尾巴把自己捆在船首像上的塞壬之神一手指着现身的金光神人，嘴巴长成了o字型。
“你是那个——切生鱼片的！”
“所以，生鱼片是什么鬼？”
千手神人古怪地嘀咕了一句。
“诚大哥！你——”
在他身后的科考船上，心园白鸟抹掉脸上的海水，顾不上为死里逃生而清醒，就惊喜地原地跳起来，只觉得刚才的紧张和压力不翼而飞。然而，她马上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咔！！
从和幻影接触的位置，裂痕沿着手掌蔓延，金色的光辉崩坏掉落，直到整条手臂都裂成无数金色的虚幻碎片，消失在空气里。
“诚大哥！你裂开了！”
“……这倒霉孩子。”
夜城无奈的声音从神人像中传出，让背后的一条手臂移动到前方，尝试着活动手指：“这玩意又不是神降，拿妖力临时搓出来的身子没那么结实，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神人的头颅转向黑船。
“你好呀！很可怕的人！”
费力地爬回船首像顶端，塞壬之神露出大大的笑容，对他用力挥着手：“谢谢你呦！要不是帮忙，我差点就把事情搞砸了！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竟然是个好人呢！”
她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之后要一起去海里玩吗？我知道很多好玩的游戏哦！还有很多女儿可以陪我们一起玩！”
“是吗？”
夜城点了点头：“我没什么需要你报答的。不过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你是谁？”
“我是薇尔的妈妈！”
塞壬骄傲地挺起胸膛。
“我不是说这个。”
夜城摇头：“我是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见，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名字！”
受惊的少女向后一缩，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多么粗鲁的人啊！”
“对一个淑女而言，第一次见面就直接问名字，简直就像在说‘我们去结婚吧’一样嘛！”
“这可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哦！”
她扭捏地转着身体，纤细的肩膀扭来扭去：“不过，我也不讨厌这么直接的方式就是啦……”
“不愿意说吗？”
夜城打断了她的话语：“那就让我来猜猜看好了。”
如果她是人鱼，那么所谓的人鱼之神确实没有可以用来参考的名字，但塞壬则不同，她们的诞生有着明确的来源。
她们的父亲是银色的河神“阿刻罗俄斯”，而母亲则是宁芙仙女的一员，虽然并非是拥有永生的奥林匹斯之神，而成为了被人们恐惧的魔物，但希腊的神话中还是记录了其中最年长姐妹们的名字。而能够被塞壬称为“母亲”，“塞壬之神”的魔物绝不会是平平无奇之辈。
“我们一个个说，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夜城伸出一只只手臂，依次清点过去：“魅惑的忒尔克西厄珀亚，华丽的阿格劳斐墨，陶醉的忒尔克西诺厄，贞音的帕耳忒诺珀……”
“啊对了，礼奈小姐。”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夜城把背后的两只手拍了一下，一只眼睛中映照出藤原礼奈的脸：“记得帮我判断一下这位塞壬女士有没有说谎。”
“诚大哥？”
夜城的话音落下之后，场面暂时陷入了安静。塞壬之神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有心园白鸟压着嗓子小声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黑船上的塞壬，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是，你们完全没有考虑过吗……”
夜城叹气道：“对了，你们这边有很多东西看不到。”
在他为了清理幽灵船的僵尸而开启妖之眼后，海盗头子把他当成了天使，而塞壬（心脏）则把他当做了宙斯或者波塞冬的子嗣，虽然两个答案都错得离谱，但确实符合他们各自的认知水平。
“这有什么问题吗？”
除灵师少女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地问道，她身边的老罗比也同时露出疑惑的神色，完全不理解夜城的意思。
“当然有了。”
夜城道：“比如说——来自爱琴海的海妖，为什么会用十字教的仪式来施法？”
按照梅露斯的说法，这个洗礼仪式的框架来自“约拿书”，也即是将罪孽抛入大海，被“鱼”吞食，而在鱼腹中经历漫长的祈祷之后，被吐出的就是纯洁无罪的灵。虽然还有细节上的差别，但大致就是这样的过程。
“是的，老师。”
梅露斯的声音从妖之眼中传来，她拘谨地回答道：“……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们施法的时候也经常借用十字教的圣典，哪怕大母们也不会特意禁止这种事。”
“是不奇怪。”
夜城再次点头。
一个不那么广为人知的事情是，大部分正规的魔法师举行仪式的过程并不是向地狱的魔王献媚，而是对主和圣母祈祷，借由神圣的名号强行驱使超自然的力量。而这个世界也没有转职惩罚，就算是来自希腊的魔物，在漫长的生命里把信仰从奥林匹山上的白胡子老头转移到九重天堂上的白胡子老头也没有关系——反正两个老头长得都差不多。
“问题在于。”
夜城抬起一只手，煌然雷光顺着手腕伸出，化作辟邪斩魔的法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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