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梦境的主人持剑俯冲，像是扑向猎物的苍鹰。一名金刚护法喝一声佛偈，提起手中的金刚杵便要招架，却见圣焰一闪，将他手里的宝杵一剑劈断。天使顺势越过力士身侧，手中剑光亮起，要将他拦腰一分为二，然而夜城的声音也在同时动了起来。
缠绕着火焰和雷电的长剑交叉，正面挡住了天使的斩击，明亮的火光呈波纹状在二者间荡开，照亮了近在咫尺的两张脸。
“上帝制造了罪恶，人类无法像天使那么优秀，天使太过冷漠，堕天使丑恶堕落，魔鬼罪该万死——但是兜兜转转，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提起过啊。”
直视着天使的面孔，夜城向前迈步，双剑将她的身体压下。
“你在……逃避什么？”
“可笑至极！吾为何要逃避？”
天使翅膀上炸起无数锐利如刀锋的白羽：“——能否定吾之理的话，就试试看啊！”
“当然。”
青年矜持地微笑：“不过，要这么做的不是我就是了。”
旧日之影中有资格和自己对抗的只有眼前的外来之神，除此之外的灵魂皆不是自己的对手，又能从哪里找来有资格否定自己的角色？
天使只当他在信口雌黄，但对方的态度又实在不像是说谎，一种别扭的预感让她不适地扭了扭脖子。
“别冲动！傻x！”
往驾驶室冲去的沃尔夫冈被歌德拦腰抱住，两人在甲板上滚了几圈，前者的头在混乱中磕在台阶边角，老船长眼前一黑，顿时没了挣扎的力气。
获得了二番战胜利的歌德半跪着起身，把老朋友搀扶起来，顺手把他丢在一边的台阶上：“咳！你想干什么！送死吗？”
仅仅几分钟内，塞壬身上爬出的黑鲸便已爬满了幽灵船的甲板。和现实里伴随绿洲号在海中遨游数百年，吞食罪业长成巨鱼的同类不同，这些刚刚诞生的子嗣最大的也只有海象大小，但食欲上却丝毫不弱，船上怨灵的攻击仍旧无法穿透这群魔物的外皮，只能任由天敌随意捕食。
它们完全没有谦让的概念，为了争抢更多的罪业相互推挤，几只黑鲸从甲板上摔进海里，它们发出儒艮一样的叫声，用爪子挠着幽灵船的船身，试图重新爬上去。
如果说登上刚才的旧日绿洲号是送死，现在就完全是送饭。
“我……”
沃尔夫冈用袖子胡乱擦了下额角流下的血迹，沉默不语。冷静下来之后，他也认为自己刚才确实过于冲动了，但他更担心自己船员的安全。
如果幽灵船上的怨念被夜城杀死会强迫人从梦里醒来，那么，被这些怪物吃掉的后果恐怕恰好相反，痛苦的记忆被消化，剩下的就只有被扭曲过的美梦，那些灵魂恐怕会彻底迷失在幻境里，又或者彻底消失？无论哪一种都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醒醒吧，你能干什么？那帮人说不定已经被吃下去了！”
他的话换来了老友的一拳。
“你先离开这里，带着那家伙一起。”
抹着脸上的鼻血，歌德忽然说道。
沃尔夫冈愕然抬：“那你……”
“夜先生说了，我不能提前走。”
他摇头道：“但你和那家伙不一样，你们和幽灵船没有关系，那上面也没有你们的记忆，应该不会被当成目标——暂时不会。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些怪物恐怕不会局限于那艘船上，说不定这里所有的灵魂都在它们的狩猎范围里。”
“我不走！”
老船长抓着栏杆站起来：“我怎么能把你们丢在这？”
“你他妈留下有屁用！”
歌德气急，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只可惜他和沃尔夫冈同样没有任何实际的联系，只要对方打定主意不走，他就拿对面没有任何办法。
嘭！
两个半老男人头顶着头，闹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肯让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船舱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震动。
争吵中的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海盗头领出现在那里，他的手里端着一支步枪——大概是刚才从船舱里翻出来的——枪口正冒着硝烟，刚才的动静就是他对着天上开了一枪。
男人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没必要为这种小事争来抢去，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你们两个——给我到那艘船上待着。”
他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货船，手里的枪口放平，准确地对准了两名船长的位置，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显然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抢的准备。
“你干什么？”
沃尔夫冈皱眉，右手下意识动了一下，不过，尽管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内讧，但对方有枪在手，无论这家伙脑子出了什么问题都得小心对待。
“嘿嘿。”
男人挑了挑眉：“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反正你们都不想走对吧，而且你们也做不了什么，在这里也是等死，那还不如临死前做点好事——把这艘船让给我怎么样？”
（这家伙是打着这个主意吗？）
老船长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海盗头子的小心思。
歌德是绿洲号的船长，没人能保证那些怪物不会对他起兴趣，之前这里只有一艘船，他没办法，但现在歌德带来了一艘货船，尽管没办法正常开动，但也算一个新落脚点。
这样一来，只要把歌德丢在那艘船上，就可以分散这群怪物的注意力，又能独占这艘附着了魔法的快船——当然，沃尔夫冈本来也可以留下，但他偏偏又是歌德的老朋友，显然不可能得到海盗的信任。
说白了，在森林里你没必要跑得比熊更快，只要跑过自己的同伴就好了。
“你——”
“你什么你？”
海盗头子走到沃尔夫冈身前，用枪口顶着他的胸口，在男人冰冷的眼神下把手伸进他的口袋，把沃尔夫冈的卷烟全部掏了出来，随意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别忘了，这原本就是老子们的船，你，还有你，赶紧滚出我的船不然就下水和那群怪物玩吧。”
片刻后，沃尔夫冈和歌德站在货轮的甲板上，嗅着这辈子无法忘怀的烧焦气味，看着科考船摇摇摆摆地远去。
“fvck，我还以为和夜先生一起来的人都能信任，早知道这家伙是个混蛋，当初就应该让他被虫子吃光！”
老人狠狠啐了一口，恨不得开着货轮把对面创似，可惜脚下货轮的动力无限接近于0，就算能正常开动也跑不过有魔法辅助的科考船。
“我有点，不理解。”
歌德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但他眼里更多的是疑惑。
“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不想留下吗，我跟你说，这家伙早就想跑了——跑就算了，他妈的抢船算什么？他要离开又用不到……呃……”
说着说着，沃尔夫冈的表情慢慢迟疑起来。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想要离开这里只要直接走就是了，他和，没必要非得抢一艘船才对。
那家伙到底……
正当他陷入深深疑惑之时，身旁忽然传来了歌德的惊呼，男人闻声抬头，却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场景。
只见科考船走着七扭八歪的弧线，在海上绕了一个超大的圈子，从绿洲号的前方绕到了怪物最少的右侧——然后，全速向幽灵船冲了过去！
……我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男人独自一人站在驾驶室，步枪斜跨在身上，双手握着船舵，双眼直视前方。
或者说，之前自己明明就有机会离开，为什么听到那个老家伙宁肯送死也要救出自己船员的时候就这么跟上去了呢？
想要留下来报复这艘见鬼的幽灵船？害怕出去的路也是场骗局？
还是说，自己竟然会被那种话说的动心，也想要当一次英雄吗？
啊，英雄。
自己在第一次跟着老大出海的时候还幻想过，会不会能找到神秘的宝藏无人岛，或者遇到落难的科考探险队，最好里面还有个火辣的金发娘们……都是自己那个早早病死的老妈小时候抱着自己看的东西，她还特别喜欢给自己讲些老掉牙的海上故事，什么美人鱼啊，白鲸啊——美人鱼倒是他妈的看见了，就是和故事里演的不太一样。
虽然自己小时候还挺喜欢就是了。
但实际上，海盗就是海盗，没有良心，没有道德，只要有钱拿，就算是自己的亲爹也能卖，这种事从他第一次亲手打死一个水手的时候就明白了。平时横行霸道，结果看到怪物的一瞬间就尿了，夹着尾巴逃走，把戏份让给那种帅气的硬汉才是三流坏人应该干的事。
哼，电影说到底也就是哄小孩子的故事罢了，大人的世界里可没有那种好事。
不过。
偶尔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也不算坏。
海盗头子一个人很难开动科考船，刚才兜圈子的时候很是捏了一把汗，不过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所谓了。
“虽然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反正只要把这里的鬼东西都弄死，就能把船员救出来对吧。”
——不仅是那家伙的手下，还有自己带来的那帮混蛋，死在幽灵船里，又被约翰复原的家伙，他们那点本事绝对不可能靠自己醒过来，就算自己的大副，被自己亲手打死的那小子也是一个德性。
虽然就算能醒过来，这货下半辈子大概也要在监狱里过了，但是……
关老子屁事。
“我说过了吧，老子早晚用枪顶着幕后黑手的脑袋，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当然，他不是兰博，也没有冒蓝火的加特林，靠手里的家伙干掉几十只僵尸问题不大，想要弄死这些怪物就是纯纯的吹牛了。
不过，他也不需要这么干。
男人的手下意识摸向口袋，隔着布料捏了捏一个硬邦邦的玩意。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这东西还在自己这里？
原本还以为再也用不上了。
他看向前面满是锈迹的船身，用尽全力推动操纵杆。
于是，科考船爆发出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罗比的魔法包裹着船身，让它几乎变成了一道绚烂的白光，越过反应不及的海怪，笔直向着绿洲号冲去。
砰！
零散的海怪漂浮在前面，没办法躲闪，也不需要躲闪，第一只阻挡在科考船和绿洲号之间的海怪被破冰的撞角正面命中，一声不吭地爆成一团血沫，后面的几只怪物也步上了相同的命运。
在势如破竹地撞飞了十几只海怪后，科考船终于接近了绿洲号，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一头撞了上去。
轰！！！！
在刺耳的撕裂声和剧烈的震动下，科考船的破冰刀撕开了游轮的外壳，一头撞进了绿洲号里，它的整个船头已经经过了好几次类似的冲撞，这下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几乎被拍扁成一团报废的金属饼，男人也在惯性的作用下撞碎驾驶室的玻璃，飞到了甲板上。
“！！”
科考船被迫停下后，周围的海怪立刻围了上来，它们把爪子插进科考船船身的钢铁里，快速爬上甲板，在短暂的搜索后便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哼哼，哧——”
怪物们拖着爪子，在甲板上划出一道道痕迹，嘴边还残留着其他怪异的残渣，就等不急要体验新的口味。
对着围拢过来的海怪，海盗首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恐惧，他猛地举起手，把口袋里的东西举在头顶——那是一个奇怪的方形物件，顶上用胶布缠了几道，上面只有一个红色的按钮。
“知道这是什么吗？不知道吧，不知道也无所谓，到地狱里去问撒旦吧——！”
∏Q|Q群¤斯∞硫∴￠七∩ⅱ↗°?/?馓(他怪笑着，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按钮。
啪嗒。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
男人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果然，我这辈子，当不了英雄啊……
他随手把坏掉的起爆按钮丢开，用力一扯肩带，把步枪拎在手里，嘴里叼着烟卷，一脚踩在眼前的栏杆上，想象着自己背后正浮现电影结束的字幕。
“来啊！你们这群怪物！敢阴老子的兄弟们是吧，f——v——c——k——q！”
呯！
呯！
呯！
子弹一颗颗击中海怪，在它们身上爆开血花——它们庞大的身体简直就是活靶子，但对人类或丧尸足以致命的子弹对上这种生物的效果只能说一般，直到一口气扫射了一个弹夹才勉强让领头的海怪带伤逃走，而更多的海怪却被鲜血和惨叫声激发了欲望，嚎叫着冲了上来。
男人仰面倒在甲板，他的胸腔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血顺着肚脐流到甲板上，又被不停歇的雨水冲散，几只海怪正趴在他身边，埋头啃食他的胃。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他的脑袋还算完好，至少还能胡乱想一些东西。
虽然没能成功，但我也算是最后干了件好事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混个天堂的门票，人家强盗只要动嘴就行了，我总比那家伙强吧？
对了，听罗比说，天使也是假的。
估计上天堂这事也没戏了。
啐。
那至少……让我抽口烟啊。
他的思维开始陷入混沌，麻木和昏沉逐渐占据脑海，眼前的光影渐渐模糊，而就在这时，男人抵着甲板的耳朵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艰难地转动，却又被死死卡住的动静。
……发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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