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宾果。”
夜城打了个响指:“再怎么说,罗比当年只是个普通人。尽管他靠自己的意志挣脱了塞壬的控制,但如果是塞壬抱着最后的决意去做某件事,他也未必有能力阻止——更何况,想要塞壬的心脏那句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这不算是违背他的命令。”
“就像罗比用自己的意志挣脱了塞壬的歌声一样,塞壬的爱也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主动为自己的丈夫做些什么。”
约翰自己的记忆就多有缺失,如果不是夜城的诅咒,他恐怕也无法察觉这件事。
“这不可能!”
金发的少女大声反驳:“就算他被塞壬迷惑了,我怎么会分辨不出仪式使用的是谁的心脏?!而且,如果那颗心脏是罗比的,又怎么会变成塞壬的样子?我又怎么能通过它来控制仪式?”
“至于这个嘛,就要说到更早一点的事了——”
被塞壬控制的罗比成为了有名的船长,因为他死而复生的事迹被参与愚人船事件的修道院忌惮,他们雇佣了一批士兵装作海盗袭击了他的商船,在战斗中,男人的心脏被刺穿,而为了拯救他的生命,塞壬用自己的心脏填补了他的心脏的伤口。
换句话说,在很早以前,罗比的心脏就是人类血肉和塞壬肉体的混合产物,以塞壬血肉的同化能力,他的心脏早就被那部分血肉融合的七七八八——所以,仅在材质上,这两颗心脏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即使如此——”少女仍旧不甘心地反驳道。
“即使如此,这个仪式仍旧是以塞壬的痛苦为核心建立起来的,从象征意义上来讲,她仅仅是一颗混杂着人类组织的塞壬之心,仍旧没办法抗拒你的命令,你是想这么说吧?”
夜城摇了摇头。
“截止到几分钟之前确实是这样的。”
几分钟前……?
梦境的主人在他的提示下开始回忆。
几分钟前发生的事,不正是罗比把自己剩下的一切都当做了祭品献给仪式,让科考船得以拥有不受限制的速度吗?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恋人的出现引发了塞壬的本能妊娠行为,原本将要诞生的敌基督被两人结合而生的子嗣取代,差点就破坏了堕天使的大计划。但在亚列将自身的情感也投入旧日之影后,她的执念就彻底压过了罗比的感情,强行打断了两人子嗣的降生。
如果一切正常,在没有附着之物的情况下,哪怕他的残渣没有被直接毁灭,离消散的结局也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甚至有可能被产下的海怪吞食——但正如刚才所说,这个的仪式中偏偏有着一个不会被影响,又和他关系匪浅的东西。
心脏。
更准确的说,是已经成长为塞壬的心脏。
人鱼为爱人付出了心脏,记忆,灵魂……一切她拥有的东西,而在她被创造者的谎言所欺骗时,人类又来到了她的身边,尽管此时的他连灵魂都并非自己所有,但仍旧紧握着最后一枚硬币——他的爱。
这一次,再没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开。
老人直到死去的前一刻都被胸前的空虚所折磨,但他最终却填满了天生没有心脏的塞壬的胸膛。
罗比为保护塞壬的孩子和恶魔交易,但事实上,他和塞壬的孩子——有着两人共同的血肉,共同之爱的结晶,早在这对爱人互相为对方献出一切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诞生。数百年来,她沉睡在母亲悲伤的梦中,最终又因为父亲的爱获得了自由。
“这才是她能从你的内部分离出来的原因啊。”
神明对着呆滞的梦境主人张开双手:“听好了,那孩子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那是人类和塞壬的爱中诞生的,自由的,全新的,无罪的灵魂。”
罗比·约瑟夫是个不值得同情的家伙。
他因为愚昧而被修道院欺骗,成为了害死病人的刽子手,被塞壬所救后又变本加厉地经营着愚人船,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之手的人不计其数。在发觉自己被欺骗后,又无法控制自身的怒火,在复仇的过程中波及无数,连曾经居住的村落也遭受了灭顶之灾。
直到他对自己失败的一生感到悔恨,又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诞生,不惜和恶魔缔结契约,几百年间为她狩猎人类的灵魂。
他的一生不断犯下错误,每一次做出选择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哪怕在阴差阳错间差点拯救世界,也会在神明的干涉下化为乌有,就连他唯一的愿望也被扭曲,不惜以出卖自我,以人类的灵魂喂养的孩子也变成了恶魔之子。
很久以前,一个人类和一只人鱼相爱了,没有人祝福他们。
但那对男女,他们曾坚信自己与众不同。
就如同过去的每一对恋人一样。
果然,爱没能让他们得到幸福快乐的结局,也没能拯救世界。
但是,他们的爱最后守护了他们唯一的女儿。
【在一个神圣的日子里,神父来到了礼拜堂上,他要把上帝的伤痕显示给人们看,他还要给他们讲上帝的仇恨。这时他看见祭坛上放满了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奇异的鲜花。这些花看上去很奇怪,却又是异样的美丽,花儿的美使他难受,它们的气味在他的鼻孔中闻着很香。他觉得开心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心起来。
他开始对人们说话,还想向人们讲述上帝的愤怒。但是那些白花的美使他心烦意乱,花儿的气味在鼻子里闻起来好香,而另外一句话走进了他的嘴唇,他讲述的不是上帝的愤怒,却是那个叫做“爱”的上帝。】
《渔夫和他的灵魂》
第990章:赌局的结果(4.1k)
“你知道吗,这艘船的三个船长今天全都对我许了愿望。”
夜城对撒旦抱怨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一个圣杯吗?”
“你动画看得太多了,那个破杯子其实没那么灵光。”
魔王切了一声,不屑地在脚边啐了一口:“还不如我们地狱的契约,至少我们顶多百分之二百地执行写好的条款,而不是一百八十度的曲解愿望。”
地狱之王大人的阅读量见鬼的广。
“总之,沃尔夫冈想要清算这艘船的罪恶,歌德想要我救下船上的灵魂,约翰在听说了当年的事情之后也自愿成为必死的棋子,作为交换,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把他和薇尔的孩子救出来——虽然都是没啥好处的麻烦差事,但他们全都压上了自己的性命,我也实在是不好拒绝啊。”
夜城看着现实中的游轮,那些没有死去,只是被关进旧日之影的乘客在甲板上躺了一片,几个身体素质较好的人已经摇晃着脑袋爬了起来。不等他们开始尖叫,夜城便随手丢了个障眼法下去,让这些乘客暂时安定下来。
“所以,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稳妥地把那孩子的灵魂分离出来?”
附着在绿洲号上的仪式已经崩坏了一半以上,以夜城的能力已经可以把自己的力量渗入仪式内部——从这点推测,另外两个家伙应该也能做到差不多的事。看着旧日之影内部的景象,撒旦认同地感叹道:
“的确,那个灵魂是这艘船上唯一没有沾染一丝罪恶的新生儿,纯洁的简直就像是刚诞生的天使,能让她顺利诞生,就算让这艘船上的灵魂全都变成喂养的粮食也值了——如果能把她交给我,我愿意拿三个王国的王冠或者等价值的黄金来交换。”
然后,魔王在拉斐尔的监视下对着上帝他老人家发誓自己没有在偷偷准备诱惑新生灵魂堕落的诡计。
“绝大部分原因是这个。”
夜城瞪了他一眼:“你是这个仪式设计的参与者,应该知道这倒霉玩意的运行原理,它唯一能安全离开的途径只有里面的人‘自愿’醒过来。”
“打个比方,如果我最开始就直接告诉歌德,让那些偷渡者的怨念无法彻底解脱的,其实是他自己的罪恶感。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些生灵消失?要怎么知道他是真心为过去的罪行忏悔,还是仅仅是急于摆脱自责带来的折磨?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办法真正确定吧。”
“罗比他们也是同样的道理——我说过,我只能帮助他们排除掉同样是外来的影响,是他们自己的行为救赎了自己。”
神像注视着从仪式中飞出的灵魂,它们围绕着绿洲号,盘旋上升,向着死者的世界坠落——然后忽地伸出手,准确地从灵魂长河中摄来一个光点。光球的表面浮现出某位曾经是绿洲号贵宾的贵族老人的脸,他似乎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正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而且这么一来还顺带完成了沃尔夫冈老爷子和歌德的愿望——他们一个要我救人,一个要我清算罪行,我要怎么知道哪些人是完全没救的,哪些人勉强还有救,哪些人完全是被绿洲号坑了的倒霉蛋,现在这不就能一下子看出来了嘛。”
“这本质上是一场赌博——这些人究竟能不能靠自己从过去的负担里挣脱出来——至于亚列,在她拒绝我建议的那一刻,其实已经自己压好了位置。至于一定要把自己绑在铁轨上,甚至主动往火车轮子下面送的人……我又不是奥特曼。”
神人收紧五指,像拈开结块的盐粒一样把手里的灵魂捏碎,然后嫌弃地甩了甩手掌,让残留的惨叫声消失在风里。
“当然,如果实在没办法,在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前就只能来硬的了,代价就是这里的绝大多数灵魂都没办法保存下来……我认为这里大部分人身上的业力还没有多到活该魂飞魄散的地步。”
他摊手道:“只能说,这个世界上的人确实……很有骨气,这几乎是我预想中最完美的结局了。”
“我觉得她不会这么想。”
撒旦用眼神示意下面的仪式:“掀桌子又不是独门秘方,你怎么保证她会选择认输?”
“这是一场赌局,在结果出现前大家各凭本事做牌,但如今盖子已经打开,赌局在刚才已经结束,无论她做什么都没办法修改已经出现的结果——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
“还没有结束!”
梦境之主焦躁不安地注视着正在破碎的梦境,她在理论上有着对仪式的完全控制力,但却无法阻止拥有了自我意志的核心自发毁灭这个世界。
“马上停下!”
她失控地对着下方吼道,恐怖的声音在大海上掀起高高的浪头,朝海中央的塞壬压下去,就算塞壬不会在海水中窒息,这份重量也足以让她失去意识。
“挡住她!”
女孩们同时出手,试图阻止袭来的滔天巨浪,但有人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正面吃下鬼王武技的反三位一体几乎被拦腰斩断,胸前的伤口到现在还没有复原,但她却拖着残缺的身体站了起来,用双臂把塞壬护在怀里,对着迎面而来的海浪发出尖叫。数不清的海怪被她的叫声唤醒,再一次围绕在自己的母亲前面。
轰!!!!
海啸和魔物们用身体铸成的堤坝相撞,它们在巨量水流的拍击下溃不成军,却也成功挡下了创造者倾泻的怒火。
即使失去理智,只剩下混沌的欲望,她们的躯壳仍旧本能地保护着她们的孩子和姐妹。
“我不能停下,母亲。”
在海怪们的包围中,薇尔的孩子悲伤地摇了摇头:“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这些孩子,她们原本也和您与我一样,现在却被变成了这幅可怜的样子……”
她抬起头,轻声问道。
“这些孩子又有什么罪呢?”
“闭嘴!”
梦境之主打断了她的求情:“你为什么不明白,只要这个仪式成立,就能让充满亵渎的世界成为无罪的伊甸!……那样的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就为了这样的小事,你就要阻止我吗!”
她奋力挣扎着,尽管怒不可遏,却无法突破夜城力量的压制。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对了!
还有一个办法!
塞壬的女儿能强行结束仪式,是因为她是仪式成立的核心——但她只是“这次仪式”的核心,只要符合条件,旧日之影的仪式和普通的魔法一样,是完全可以重现的!
既然这个仪式已经失控了,那么只要用自己作为核心再开启一次仪式不就好了?
当然,这样粗暴的替换必定会导致原本核心的损伤乃至毁灭,夜城放弃直接夺取仪式控制权的原因正是如此,但这对现在的梦境主人来说没有任何值得犹豫的地方。
说到底,这颗心脏是塞壬和人类融合的产物,构成她的一部分仍旧来自于塞壬——也就是亚列的造物,她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控制,甚至毁灭对方的灵魂。
只需要一个机会,让她挣脱外来之神的控制,只要一瞬间,她就能……
“那就做吧。”
夜城的声音忽地在她耳边响起,她愕然转头,却看到对方非但没有急着阻止自己,反而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与此同时,束缚她的黄雾也随着对方的声音退去,力量和自由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来吧——”
青年的声音在不明所以的少女耳边响起:“这是你的世界,没有人能在这里否定你,所以无论你怎么做都是正确的,就算有错,也只会是人类的错,是弱者的错,是无法理解你想法的子嗣的错。”
“所以,应该做的事只有一个了吧?向这些背弃造物主的堕落者降下惩罚——”
“不会错的上帝小姐——审判这个违逆你意愿的子嗣吧。”
“这次用什么好呢?天火?雷电?”
他竖起手指,然后一根根弯折过去。
“我建议,这次就不要用‘洪水’了,毕竟——”
“当初的你就是为了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被天主的怒火淹没,才创造了她们吧?”
!!!!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像是敲打在少女心脏上的炸雷,梦境之主猛地捂住胸口,双眼向外突出,像是被人重重来了一拳,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我……”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眼睛中闪过复杂而激烈的情绪,好像有无数的念头在心中反复冲突。
我这是在……
做什么?
在瘫软的天使面前,神明收起了怂恿的语气,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天使。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后一道菜。”
“原来如此——啊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啊!”
半空中,魔王拍着手掌,笑得前仰后合:“怪不得你问我塞壬和爱丽儿的关系,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是为了让过去的自己说服她,而是为了让她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啊!”
他抹着眼角的泪花,用力在神像上拍了几巴掌。
“就算在魔鬼里面也找不出几个比你更恶毒的,兄弟,你不下地狱真是天理不容——这样,只要你愿意来我司入职,我这边立刻就把职位给你空出来,你觉得法定代表人怎么样……”
“嘛,也只对这样认死理的天使有效了。”
夜城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魔王毫无诚意的邀请:“要是她早点放弃,也不用走到这一步。”
亚列沉入自己的仪式,本质上是用梦境的逻辑回避了自身的漏洞——不得不承认,这种逃避确实有用,只要她不主动醒来,外来者不可能在她的梦里证明她的错误。
但是,在薇尔的孩子出现的一刻,事情就变得不同了。
⌒扣》群<捌℃∨其∑已∨′{玲%疤#$ba@仪式里的亚列不是维护世界的大天使,而是梦中的主人,她的造物则站在了她曾经的位置上,哭着询问那些无辜的孩子为何要收到这样的折磨。
如果她不回应薇尔之子的问题,那么仪式就会被薇尔的孩子终止,而如果她用神罚杀死了做着和过去的自己相同事情的塞壬,那么就代表着她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做法。
哪怕梦境之外的人能够轻易指出梦里的种种荒诞,也无法让甘愿自我欺骗的人醒来。在自洽的循环论证中,能够指出错误只有做梦者本人——当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肯定是在做梦”这句话时,这场梦也就到了应该苏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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