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换而言之，无论她怎么选择，最后的结果都会指向这个世界的崩溃。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还不在这里——现在的她所处的位置是“造物主”，尽管只是梦中的造物主，但在自己的梦里也理应是全善的化身，如果在这里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就说明当初天父的决定也并非神圣不可置疑的真理。
但是，如果当初降下洪水的上帝有错，那么她岂不是又没有错了？
自己背离了自己，自己杀死了自己，所以自己有错，而因为自己有错，所以自己没有错？
“我……不对……不是这样……主是……正确……正……我……没有……”
堕落的天使跪在地上，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口水滴落在云彩上，艰难地喘息着。混乱的念头混杂在她的思维中,勉强构建起的逻辑被在自相矛盾的认知下支离破碎，直到梦境也再也无法维持。
“啊……”
最终，失魂落魄的堕天使抬起头，无根据的自信和狂热从她的眼中退烧，取而代之的是自责，悔恨，痛苦……还有，阔别已久的清醒。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跪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仰头惨笑着，却有泪痕从她的眼角滑落：“为什么要，让我醒过来呢？”
“我不是说了吗。”
俯视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少女，神明拍了拍手掌：“我会把你的愿望彻底打碎，一点妄想的余地都不会给你留下。”
“哈……”
半晌，堕天使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痴痴笑了起来：“说得对啊，这就是我这样的罪人应得的下场。”
她跪伏在夜城面前，用手撩起金色的长发，将雪白的后颈暴露在他脚边：
“既然如此，请您，杀了我吧。”
第991章：雨停了（6.8k）
向异教之神下跪祈求——对寻常的天使来说，这种事大概是堪比终极侮辱的酷刑吧。但此时的亚列似乎已经完全不在乎这种小事，金发的少女跪坐在云上，衣衫褴褛，空洞无物的双眼流出泪水，如同败阵后被蹂躏的女将，舍弃了身为人的尊严和性命，行尸走肉一般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好啊。”
神明轻快地回答，同时挥动手掌，虚幻的金光从指尖延伸，在空中一闪而没。
伴随着一阵剧痛，属于天使的鲜血泼洒在云端——唯一的问题是，被斩下的并不是她的头颅，而是天使背后的翅膀。
堕天使从梦境的天穹坠落，跨越了虚实之间的屏障，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笔直地砸在海面，溅起一片水花。
海水呛进她的鼻腔，翅膀上的伤口被盐水浸透，刺激性的疼痛让她暂时清醒了几分。
她疑惑地睁开眼，然后发现自己正在旧日之影的海中漂浮，背后是燃烧着的绿洲号，身旁则是一群黑色的海怪。它们将坠落的亚列围住，像路边饿红了眼的野犬一样从喉咙里发出咆哮，长满利齿的嘴角边流出粘稠的涎水。
夜城的声音从魔物们的后面响起。
“一般的天使是比较容易杀，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别——世界上还有很多塞壬崇拜着你吧，就算在这里杀了你，你也会从她们的信仰里复生。”
“我总不能把全世界的塞壬都弄死或者洗脑，所以干脆这样好了，这件事就交给她们来判断如何。”
“啊，说的也是。”
堕天使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面上，四肢摊开，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这样的结局更适合我这样的罪人。”
她看着慢慢围拢过来的魔物，这个距离下已经能清晰看到它们牙齿上滴落着有毒的唾液，和闪烁着兽性光芒的鲸鱼一样的眼睛。
在腥臭味道的环绕中，堕天使满足地闭上眼，等待着应得的审判降临在自己身上。
嗅。嗅。嗅……
预料中的撕裂和疼痛并没有降临，她在万般不解中睁开眼，恰好看到一只魔物用鼻尖凑到自己眼前，似乎在观察着她的样子，片刻后，它似乎确定了什么，伸出细长的舌头在堕天使的额头上舔了舔，然后转身游开了。
在它的带领下，这一带的魔物全都调转了方向，头也不回地远离了高空坠物的堕天使，来到反三位一体身旁，呼朋引伴地嗷嗷叫了几声，然后和母亲一起向大海深处游去。
“诶……等，等等！”
堕天使支撑着身体，从海水中挣扎起身，向着离去的魔物们伸出手，用焦急的口吻呼唤着自己的造物。
“回来——你们快回来！”
她想要追上魔物，但背上的伤口却夺走了她的力量，只能跪在水上扯着嗓子叫喊，试图用这种办法让它们回心转意：“回来杀了我啊！为什么要走！你们——”
“母亲。”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罗比和薇尔的孩子站在堕天使的背后，她没有跟着魔物们一起离开，而是留了下来，对着夜城鞠躬道谢，然后转向了自己的创造者。
堕天使本能地躲开了她的目光，但她马上又强迫自己看着对方的脸，然后慢慢地笑了起来：“果然，和……很像啊。”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塞壬的头发，然后把自己的焰形剑塞进对方手里：“抱歉，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我果然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动手吧。”
“我……怎么能杀死自己的母亲呢。”
塞壬没有接受递过来的剑，她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为什么？”
堕天使忍不住问道：“明明我对你们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咳咳。”
夜城@二|走到她们+八√之∴六)间，⊙九≯干咳了≠五∏一声：“既然她们#九∥已经¤三‰选]零↗好了，那<>七∞么就由我￥羣#来解释吧。”
“其实呢，今晚对我许愿的人不是三个，而是四个。”
他看向新生的塞壬，后者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咧开嘴傻乐起来。
“她对我许愿的时间比所有人都早，至于内容么。”
神明停顿了一秒：“让困在这艘船上的所有灵魂都得到解放。”
“所有的灵魂，无论是人类还是塞壬——但我不确定这里面包不包括你，所以刚刚才让她自己选。现在看来，答案已经出来了。”
“但，但是，我犯了这么严重的罪，现在的我还有资格解脱吗？”
堕天使下意识抬起手，但又在触摸到夜城和塞壬的手掌前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夜城抬手阻止了想说些什么的塞壬，转头道：“就是因为你总是抱着这个念头，才会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啊。”
“虽然这句话我可能没什么资格说，但是，过去犯下的错，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的。无论是‘惩罚’还是‘原谅’都和错误本身无关。就算能做到穿越时间改变历史，在其他人眼里变得不存在的罪行，对那个人自己而言，也不可能当做从没发生过——我就认识一个这样的人。”
“虽然这么说可能对你有点不公平，毕竟如果是我面对你的处境，只要认为上帝老爷子又在犯病就行了，但你们没办法质疑自己的造物主吧——不过，就算你有错误，也只是没能尽可能引导人类向善而已。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大天使，就算每天都下凡教导人类，也无非是让洪水里的义人从一家变两家什么的。”
“逃避自己错误的人，沉迷于自我惩罚的人，还有最后一种——不顾一切地试图弥补错误的人。说到底都是停留在过去的罪业里，无法走出来的家伙。为了弥补一个错误犯下更大的错，到时候又要为了弥补新的错误去做什么？——仔细想想，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那些地狱里的灵魂，还是说，只是为了逃避负罪感的折磨？”
“所以。”
他站在堕天使面前，对沉默不语的少女伸出手：
“天使小姐——从铁轨上离开吧。”
？？？！
“我，连我也可以……?”
堕天使失神地仰起头，阴沉的红光从上方落下，让她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孔，她下意识地否定道：“但我不是人类，我是天使，我……”
“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
夜见之神耸了耸肩：“你们这个世界的神明和人类唯一的区别就是癫的更厉害，我说的失礼一点，你在这帮人里属于癫的比较平平无奇的那一拨。”
周遭的海域暂时陷入了平静，片刻后，堕天使小声开口道：“您说的那个改变了历史的人……他最后怎么样了？”
“保护了自己的城市。”夜城思考了一下，用简洁的话语回答道。
“这样啊……真好。”
堕天使微笑起来，她的眼里还带着忧伤，但那种脆弱的无助感觉却在夜城的话语中悄然消散：“虽然这么说有些不知廉耻，但是能请您最后帮我一个忙吗？”
“不太费力的话。”夜城道：“毕竟今晚的事已经够多了。”
“诶嘿嘿，不会让您太难做的。”
堕天使从塞壬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剑，用它当做拐杖，站在海面上。
鲜血从她断裂的翅膀中流出，又在无形力量的控制下飘在身后，化作两片鲜血织成的翅膀，托举着天使飞上天空。
“iiiii”
远处的海面上，反三位一体的身体浮出水面，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人类的首级张开嘴，从里面吐出一只昏迷不醒的塞壬，它用手托着塞壬，小心地放在海面上，薇尔的孩子冲过去，下意识抱住了这只长相和她极为相似的同类。
“抱歉，之前抢了你的身体。”
堕天使对两只塞壬柔声道歉，然后展开血色的翅膀，独自飞进了反三位一体张开的嘴里。
！！！
现实世界的海面上，快要被零依彻底咬杀的堕天使躯壳忽然被发出巨大的吼声，澎湃的魔力以它为中心爆发出来，将年兽强行震开，残留的旧日之影也在魔力的冲击下彻底破碎。
当魔力风暴消散之后，原本的大海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三首六翼，头戴铁王冠，上半身是女性，下半身却由数根粗大触手组成的恐怖魔怪。它的肩上分别顶着狮子的头，海怪的头，而最后一张脸正是亚列的样子。
“哇哦……”
看着改变了形状的堕天使躯壳，撒旦向后飘了一段距离，远离它散发出的强大魔力，口中啧啧称奇。
“反三位一体的概念，堕天使的躯壳，还有天使长等级的灵性，小心点哦，你刚才胖揍的只是没有自我意识的肉体和自暴自弃的灵性，和现在这玩意可不是一码事。”
“很强？”夜城挑眉。
“已经远超大公爵的水准了。”
魔王捏着下巴评价道：“虽然还比不过我，大概也比不过另外几个狗东西，但好歹也已经有可能称之为‘撒旦’了啊。”
“母亲？您在做什么？！”
回到现实世界的女孩们快速组织起来，和神人一同将现实的绿洲号重重护住，而抱着薇尔身体的塞壬则飘在水里，对头顶的‘魔王’大声呼喊，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这里安全吗？”
魔神·亚列没有回应自己子嗣的叫嚷，她看了看四周，向对面的神明询问道。
夜城的身体正融入天上的千手神人之内，闻言抬手，从脸上剜出一颗妖之眼，又随手抛在空中，漆黑的祸津国张开，加固了外侧的结界：“现在安全了。”
“那就好。”
魔神露出安心的笑容：
“现在，我要纠正自己犯下的错误。”
她将长剑挽了个剑花，对夜城弯腰行礼：“我会重新负起引导人类向善的责任，把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打造成新的‘乐园’。”
扭曲的魔剑燃烧着毒火，剑锋指向神人的头颅。
“如果不希望那样的世界到来的话，就请您用所有的力量来阻止我吧！”
“……敢不从命？”
金色的神人从莲座上起身。
“多谢。”
堕天使简短地道谢，然后双手握住魔剑，将它高举过头顶。她的双眼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魔力在她身上浮现，在她的对面，神人同样开口。
“人啊，用金银铜木石为我作像，那像就活了，能行各种奇事。”
（顶礼一次，金色太阳初升，黑夜当散去）
“我若让大星坠落在地上，地就要燃起大火。”
（顶礼两次，金色太阳攀升，新日光芒撒遍）
“你们要说，谁能比这兽呢？谁能与这兽作战呢？”
（顶礼三次，金色太阳高升，森罗万象尽在其眼）
“服从我的人，要统治世上四十二个月。”
（无人不见，无人不知，光明自虚无王国流出，拾阶而上）
“不服从我的人有祸了，要被我的权柄杀害。”
（吾神之火普渡罪渊，吾神之眼照见万物，吾神之光乃无限）
“服从我的人，要在右手和额上留下印记，那数目是六百六十六。”
（礼赞御黯夜见彦名尊——）
“凡有这印记的人，你们要聚集起来，和那全能者的军队征战——”
（神明，乃高居于天，无所不见，熊熊燃烧者也）
“祸哉！祸哉！——除我以外焉有别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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