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几名巫女抱着需要清洗的台布向杂物房走去，一路上，大家随口聊起了最近听来的小道消息。
“你听说了吗？大御神殿下前几天发布了圣谕，下令斥责天皇一家，不允许他们自称天照大神的后裔。”
“你听说了吗？大御神殿下前几天发布圣谕说天皇一脉不是天照的后裔。”
“你听说了吗？大御神殿下说天皇被绿了。”
“……此事平平无奇吧？”
一行人言辞间对名义上的神道教大祭司毫无敬畏，不过这也正常，她们是直属伊势神宫的御巫女，虽然以她们的层次还不够和天照直接对话，甚至无法直接感知到神明的存在，但至少能够接受完整的修炼教育，也能使用微弱的天照赐福。更重要的是，斋宫的御巫女集团最初就是从天皇家系中挑选出灵力最强的女性建立起来的，这些巫女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着和天皇同样的血脉，又经过严格的筛选才能成为御巫女的一员，这些兼具血脉和能力的巫女看不起如今的霓虹华族再正常不过。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天皇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儿子，只能借他兄弟的种，结果还是个傻子，这么多年下来还不能正常融入社会，和这种家伙在一起，怎么能建设好我大霓虹的未来呢！”
“怕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御神知晓了内情才会发怒，剥夺了他们自称后裔的资格吧。”
“大御神殿下果然高瞻远瞩啊……”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的正欢，完全没有注意前面的走廊迎面走来的身影，不过，作为天照的御巫女，她们并不隶属于天圣宫的神官，就算被发现在工作时偷懒，那些神官也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而惩罚她们。
这种态度让她们没有理会靠近的家伙，而等到为首的巫女发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在聊什么？”
新出现的黑发巫女手里提着一柄薙刀站在回廊中央，面容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几名御巫女。
神宫的走廊相当宽阔，就算五六个人并肩走过也不显得拥挤，但巫女们却没有一个敢从她旁边绕过去。
虽然是再烂俗不过的比喻，但用在她身上却显得恰到好处——那身姿正如同高岭之花一般，配合上那张完美而冷漠的面庞，散发出有如实质的压迫感。
出现在走廊中的，正是天照派出的斋宫巫女：绯神亚美。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巫女们现在就像是在课堂上偷看漫画书，结果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的学生，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在御巫女中，绯神亚美的名声可谓如雷贯耳，无论是能力还是忠诚都显得鹤立鸡群，甚至被人暗地里称作‘最接近斋王的巫女’。但与此同时，她对于神明的信仰心也狂热到就连其他巫女都会退避三舍。
只不过，作为巫女的她们完全没有立场在这方面指责对方，平日里只能尽可能躲着对方走。听说她被神宫派到南方偏远的城市去时这些女孩还偷偷庆祝了一番，一直以来绷紧的心情也不免有些松懈，结果却在这里被对方抓了个现行。
为首的御巫女眼神左右直瞟，发现自己很不幸地站在了队伍最前面，确认没有冤大头敢站出来帮自己分担火力之后，她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赔笑道：
“绯，绯神大人……您是什么时候回……”
“我问，你们在说什么。”
“啊这。”
被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话语，御巫女却不敢抱怨哪怕一个字，反而用更加客气的语气回答对方的问题：“我们，我们是在……”
她鼓了半天劲，还是没敢把刚才调侃的话说出来。
就在几名巫女再也无法承受绯神亚美的气势，眼看就要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她们身上的压力终于消散一空。
“你们说的不错。”
飒爽的少女站在几人面前，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大御神陛下就是这样的英明神武，乃是世间唯……呃……”
调侃大御神发出的御令，放在平时，对方少不得要抓着她们教育上半个钟头，甚至有可能押着她们去接受处罚。但让巫女们奇怪的是，这一次对方非但没有抓住自己这些人的错误不放，反而不知为何有些纠结。
“记住了，大御神的决定不是你们有资格议论的——好了，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最后，绯神亚美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让巫女们尽快离开，如蒙大赦的女孩们低着头，迈着小碎步从她身边走过，如果不是神宫内禁止喧哗，她们大概恨不得使出百米冲刺的架势，离这个不正常的家伙越远越好。
直到走过两条走廊，她们才大大松了口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那家伙，一回来就耀武扬威的，而且好像比之前更怪了。”一名御巫女小声抱怨道。
“不就是实力强一点吗，现在就摆着架子和我们说话，好像自己已经是斋王了一样。”她的同伴向后望了一眼，确定对方连自己的影子都瞧不到，然后稍微松了口气。
据说，人在恐惧的时候会分泌出大量使自己精神过度活跃的激素，而在发现自己已经安全之后，这种感情又很容易被与愤怒或者爱混淆。
“呵呵，想的到美——谁不知道她根本没有半点天皇的血脉，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当不上斋王啦。”
“说不定她以为能靠表忠心而被额外开恩呢，所以才会那么努力的表现自己，哼，真是痴心妄想。她还真以为‘最接近斋王的巫女’的意思是在夸她不成？”
“嘘，别说了别说了，万一那家伙的耳朵真有那么灵怎么办？”
一阵冷风从走廊中吹过，御巫女们集体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停留在原地，匆匆忙忙赶往杂物房。
当然，绯神亚美没有听到御巫女们的冷言冷语，不过，哪怕对方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话，只要不涉及天照和夜见之神，就无法让她的心境产生丝毫动摇。
和御巫女们分开之后，斋宫巫女继续向神社深处走去，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空地之前。
和华丽的神宫建筑相比，这块地方寒酸的可怜，只有一座石头雕刻的神龛孤零零的矗立在这里，里面也没有供奉神明的御神体，只摆几簇黄色的野花，这东西在草地上随处可见，也不知道哪路神明会满意于这样的贡品。
“アマテラスオオミカミ——”
绯神亚美站在神龛之前，双手合十，在胸前合掌拍手，同时口中吟诵着不合韵律的音节。如果有恰好有神官路过此地，就会听出她颂念的乃是“十言神咒”。
据说，神明的御神名有着种种神异的力量，但凡人的声带无法发出那样复杂奥妙的音节，因此大御神将自己的名字分解为人类勉强可以模仿的音节，只要念诵咒文就能得到天照的保佑，本质上是和后天神文言类似的东西。
随着咒语在空气中回荡，眼前的景象逐渐开始了变化，空气中的阳光被某种力量歪曲折射——更准确的说，是已经被扭曲过的光线在神言的影响下开始恢复原状。随着光线的变化，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屋从眼前的空地上浮现出来。
那是一间石头垒成的小屋，占地面积不大，大概刚够两三个人居住，屋顶铺着干燥的萱草，从形制上看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但墙体表面又没什么风化的痕迹，像是不久前才盖出来的一样。
笃，笃。
巫女走到小屋前，伸出手，在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嗯？什——”
呯！！！
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呼，然后又是一阵奇怪的碰撞声，似乎里面的人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找上门。又过了一小会，屋子里面恢复了平静，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屋子里响起。
“我的巫女啊，汝为何在此处？吾之御令当是令汝伴随兄长身侧，一刻不得分离才是。”
“事关夜见之神的御令，不敢冒昧以法术沟通，只得亲身赶来。”
绯神亚美单膝跪地，虔诚地将头深深埋低，即使隔着门，她也完全不敢抬起头，让自己的视线和门内的存在有一丝碰撞的可能。
“汝之礼数深得吾心。”
那声音对她的态度非常满意，随即又问道：“那么兄长大人有何等要紧之事，需要汝亲自前来？——先不要说，且让吾想想。”
（最近鸣海原应该没有发生什么事，母亲大人非常安静，也不可能有兄长大人没办法对付的敌人。那么是需要宝物？封地？还是信徒？不对，兄长大人不会在乎这种小事。特意让绯神亲自过来，那就是不希望被外人听到，嗯……）
在一番缜密迅速的思考后，门中之人自信满满地开口道：
“兄长之心意，我知之矣！”
她用大义凛然的语气叹息道：“兄长思我如西窗烛，我念兄长如弓上箭，惜大事未就，正是天下动荡之际，诚无法抛却诸事一心相伴……你且回报兄长，待大计成后，吾当亲自将其心心念念之人带往其身侧。”
“不愧是大御神大人！”
绯神亚美不由得惊叹道：“就连夜见神大人也才知晓不久，没想到大人早已查明了此事的缘由，甚至连罪魁祸首都已经抓到了么！”
“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回报道成寺小姐，想必道成寺家对大御神的信仰也会加深许多吧。”
“……什么道成寺家？”
“…………”
不等绯神亚美开口，门里的声音便抢先道：“道，道成寺嘛！我想起来了，就是和建御雷……咳，就是最近改信了兄长的那家神官家族嘛！”
“她们家的事嘛，呃，她们家的事……赶紧亮啊破镜子……啊！有了！”
屋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敲打声，当声音消失不见后，那声音的主人才又一次开口。
“汝所说的，应当是此家的上代家主意外身故的事情吧？”
她轻描淡写地开口道：“此事易尔。”
确实，道成寺家家主的事情到现在已经过了许多年，又没有被认定为谋杀案件，自然不会有人保留现场证物，就算那场意外真的是人为所至，也不可能还有明确证据留下，更不必说找到凶手。但以天照的地位，想要推翻过去的结论并不需要足够的证据，需要的只是她的一句话。
“通知下去，把和此事有关的所有调查人员都列出来，立刻召他们前来答话。”
天照志得意满地吩咐道：“假如真的是天圣宫的人制造这场意外，这些人一定脱不开关系。无论是一百还是一千个，只要站在我面前，他有没有说谎一眼就看的出来。”
在天照的命令下，整座伊势神宫变得忙碌起来，而事情的发展也如她所说，相关人员的名单也很快就摆在了她的案头上。
唯一的问题是……
“你说都死了是怎么回事？”
第1093章：衣 锦 还 乡 夜 某 人 （4k）
“这个是治退妖怪的过程中被杀，这个是登山坠崖，然后是家中火灾、慢性疾病、正常衰老……还有，嗯……在过激性质的援助交际中忘记安全词导致窒息？”
阅读者抬了抬眉毛，舌头发出一声弹响：
“这个创意我给七十五分。”
阴晴馆中，少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上的临时档案，一目十行地扫过上面的一行行文字。
这上面记载了和道成寺家上代家主死亡案件有关的所有人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修行者，也有对里世界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如果不是道成寺的案件，这些人恐怕永远都不会有产生联系的机会，而现在，他们则有了一个共同点——
全死了。
根据绯神亚美带回来的资料，和事故有关的所有人士都在这十几年间陆续死亡，死因各不相同，但和道成寺家的家主夫妻一样，这些死亡最终都被判定为自然或意外因素所致，也就是单纯的……巧合？
啪。
夜城覆上文件夹的封面，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线索中断了？”
“万分抱歉！”绯神亚美猛地弯腰鞠躬：“在下无能，辜负了大人的期望。”
斋宫巫女这次到没有闹着要切腹谢罪，而是一脸即将大开杀戒的恐怖表情，浓重的煞气在身后化作一只巨大的白狼虚像，发出阵阵低吼：
“竟有人敢愚弄大御神，实在是罪该万死——无论犯人是谁，在下都会将它碎尸万段，用它的鲜血戏耍自己的罪孽！”
“哦？绯神你已经找到线索了吗？”
“只要把和这些人死亡有关的嫌疑人也找来问话就可以了吧！”绯神亚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就像对道成寺家的案件一样！”
好消息是，她的办法理论上确实有效——从古至今，一切的灭口行动都必定存在边界，不会发生让刀斧手杀人灭口，再埋伏一帮刀斧手灭口上一群刀斧手的离谱连环计——至少不会套娃太多次，否则按照递增数列的发展速度，过不了几次全世界的人数就不够他杀了。
考虑到这些人的死因大概率是销毁证据，只要把嫌疑人群体沿着死者的交际圈向外延伸，迟早会把真正的凶手包括在内。
坏消息是，这个办法只能停留在理论上。
道成寺家的事件有记录完好的卷宗——尽管算不上详细——其中大部分有关人员又有着天圣宫成员的身份，以天照的地位调查起来自是不难，但如果把这种方式依样画葫芦放到外人头上，就会立刻发觉问题的复杂度上升了好几个数量级。
死者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各不相同，而且除了一两个在除妖过程中死亡的特例之外，全都被当做正常或者意外身故，这种自然身故的死亡记录会有多简略不用多说也能想到。再加上这些人死亡的时间间隔大都以年为单位，想要挨个复原当时的情景并找出相关人员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只靠眼下的情报，他们甚至没办法分辨出这些人里有几个真的是自然死亡，有几个是被真的杀人灭口，更不用说对凶手的身份有什么猜测了。
“这么说吧，我们就连凶手——假如真的存在的话——到底有几个人都没办法确定。”
“在下明白了。”
绯神亚美从善如流：“您的意思是，必须把所有嫌疑人都处刑，才能保证不会有漏网之鱼……大人您在看什么？”
“……我在看天上什么时候打雷，以防劈着你的时候把我牵连进去。”
夜城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绯神亚美身上，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而且，你想过没有，万一凶手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妖怪，到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这……”
绯神亚美表情一窘，她才发现自己的思维走进了死胡同。
道成寺家的案件被外力插手的迹象过于明显，她下意识认为凶手应该藏在天圣宫内，直到被夜城提醒后才醒悟，如果真的存在一个凶手，妖怪的概率其实远高于人类修行者。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天圣宫的势力在人类社会里也不能一手遮天，如果杀人者真的是妖怪，只要往妖之国一躲就彻底消灭追查线索，难不成天圣宫要为了这件事和妖怪全面开战不成？
但这样一来，又要面对那个问题——为什么退妖师会给杀人的妖怪收拾首尾，以至于为了掩盖真相将相关人员全部灭口？
“我的经验是，这帮家伙在搞事的动机上通常都比较难绷，正常人很难理解，所以这玩意最好放在后面再去思考。”
在斋宫巫女左右为难之际，夜城的声音再次传来：“别在意，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
“诶？！”绯神亚美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不成现在的事也在大人的计算中吗？”
“只是猜测。”
夜城道。
天圣宫中没有人能够在明面上忤逆大御神的威严，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言出法随。现在发生的事就是例子——即使每个成员都忠诚地贯彻了天照的御令，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没有的证据。
就像可以通过专用算法去除图片上的马赛克，但如果你用的是截屏得到的图片，那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拿它没办法。
当然，理论上说，能被灭//口的替罪羊必然不会是事件的策划者，所以和案件有关的人——如果真的有这个人的话——一定还潜伏在天圣宫里。天照完全可以宣称当时的案件尚有隐情，要对相关责任人追责，将相关课室来个大洗牌，这样一来或许可以抓住对方的马脚，但却必然会引起天神宫政治层面的剧烈动荡。
根据夜城手上的资料和绯神亚美（美化过后）的描述，天圣宫并不是铁板一块的组织，伊势神宫的权威有出云，春日两座大社抗衡，而天照自己对于八百万神也并非绝对信赖……仅仅为了这件事闹出这么大的波折，不说别人，就算道成寺晴恐怕也不会赞同。
（这么看，小天照做事还是很讲道理的嘛，八上比那家伙还总说自家妹妹变成了无血无泪的政治动物，把什么流放亲兄弟，抢劫国津神之类的事扣在她头上，这一看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结果。）
唉，天照.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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