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别理他，大哥哥的艺术水平和他的人品一样又高又硬——就是前面要加个负号。”
花子跳过了这个问题，对城隍追问道：“但这和你见死不救又有什么关系？”
“咳咳咳咳……”
听到花子的问题，城隍把自己从鬼虎嘴里拔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胡家一脉，乃是鬼师道的传人，这只鬼虎是他们家的祖先当年在山中斩杀的成精虎妖炼成的仆从，拆骨做筷，剥皮蒙鼓，削牙为剑，以震天下之鬼。”
城隍道：“鬼师道是正道之一，被他们驱使的恶鬼也算是护法之一，记录在册之后就不会被严密监视……”
“简而言之，就是这家人有祖传的持枪证明，所以你就没有在意他们的后代拿着枪到处晃悠，没想到他们会突然在公共场合开枪扫射？”
“也不全是如此。”
城隍老实地回答道：“鬼师道一脉已经凋零多年，后代传人多是心术不正之辈，但他们的本事也是一代不如一代，顶多做些依靠鬼虎的煞气驱鬼，或者诅咒别人家走走霉运之类的事。”
“到这一代的传人本事更差，只会些厌胜术的皮毛，根本不可能驱使鬼虎，更不用说杀人了……”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女修士插嘴道：“她不仅能驱使鬼虎，甚至能纵鬼杀人，而且，就算大人您一开始没有监视鬼虎，难道在它杀人之后也反应不过来吗？”
“这确实是下官的疏忽。”
城隍垂头丧气道：“待事情了结，下官自会上书请罚。”
“至于下官没能察觉它杀人一事……”
说到这里，城隍脸上露出了几分紧张的神色：“您不知道吗——鬼门就要开了！”
第1119章：中元节和加班狗（4.1k）
鬼门开，夜城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个词了。
在他进入港岛之后，无论是在城市里生活的普通人，还是游荡在城市里的妖兽鬼怪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日期，今天他又在城隍口中听到了相同的话。
七月半，鬼门开，也就是一般所说的鬼节，虽然现代的中元节已经不被算做官方假期，但它却是古代十分重要的节日。原因之一，或许就在于这一天是少有的民间，道教，佛教三家信仰的公约数。
“迎秋者，祭白帝白招拒于西郊之兆也”——东汉·礼记注。
在传统习俗中，七月十五祭祀的习俗最早可以追溯到周朝天子的宗庙四时祭之一：秋嘗。天子在秋日祭祀宗庙祖先，而其迎告的神明则是代表着刑杀，革金之兆的西方白帝。民间也会在这一天用秋收的成果来祭祀各自家族的祖先，祈求先人灵魂的庇佑。
在佛教中，七月十五的祖先祭祀则和佛经中目连救母的故事相结合。
传说佛祖的弟子目犍连有大神通，一日他以天眼通观看其母，却看到她因为自身的罪业于地狱饿鬼道受苦，于心不忍的目连以大神通直闯地狱，将钵盛食与母。但每当食物来到嘴边就会化作火炭，纵其神通无敌也无计可施。
最后，佛祖出言点化目连，让他将粮食分发供养给十方僧人，十方僧人齐诵佛经，以愿力解脱目连之母的苦难，将其从饿鬼地狱救出。
在这之后，每当七月十五，佛教徒们便会举行盂兰盆会，用粮食供奉十方生灵，并放河灯纸船，祈祷祖先得福，据说这样一来就可以使七世祖先脱离地狱苦海，托生天人界，享受无边福德。
而道教中，七月十五则被认为是中元地官大帝的降生日，传说其主司校戒罪福，主管三山五岳的帝君，在七月十五这天，祂会将阴曹地府中的众恶鬼除罪刑，送转生，并开鬼门，允许地狱中的鬼魂暂时来到人间和家人重聚。
总之，三方非常巧合的选择了同一天作为节日，甚至内容也相差无几，基本上就是用来追怀亲人朋友，寄托哀思的日子。
夜城来到香港的时间是七月七，当时就能见到不少市民提前在路边烧纸。到今天为止，离七月十五还剩下几天时间，但香港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开始为节日的到来做起了准备。
“所以，这个节日和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吗？”
听到夜城的问题，城隍面露难色——这表情不像是要面临某种巨大的危险，反而更像是周五晚上十一点收到组长发来的项目修改通知的苦逼打工人。
“您知道的，每到七月十五，地府就会打开鬼门，让还没有转世的灵魂和凡人相会。凡人也会烧一些供品给死去的亲人……”
“话说，真能收到吗？”
花子好奇地凑过来问道：“那阴间的通胀一定很厉害吧？还有还有，无论烧什么东西都能让死者收到吗？那要是我现在烧几颗原子弹下去……”
“啊哈哈，小姐说笑了。”
城隍只以为对方是在和自己逗趣，觉得对方已经不再打算追究自己的责任，放松之下，回答问题的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别说世界上没有这么方便的法术，就算真的能把东西从阳间烧到阴间去也不能把白纸变成真货啊。别说原子弹，就算烧把盘古斧下去，祖先最后拿到手的也就是个模型罢了。”
“而且，就算真的有豪宅名车，金童玉女，对地狱受苦里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他解释道：“重要的不是被烧掉的物质，而是祭拜之人的心意，也就是愿力——只有抱着足够强烈的意愿才能令祖先身上的罪业消减。”
“比如说，现在有一个孝子和一个不孝子，孝子家中贫寒，只能烧些普通的纸钱，而不孝子家中富裕，每次祭祀都用最高规格的祭品，甚至是真金白银的钞票。你们觉得他们在阴间的祖先里，哪一个的罪业会被减轻？”
“那些只是做做样子，甚至借助祭祀来夸耀势力的货色，就算日日行供奉，夜夜过中元，他的祖先也得不到半点好处。正所谓，行孝论心不论迹嘛。”
“这样听起来，鬼门开应该是件好事啊。”夜城道。
“当然，当然，上皇仁德，泽被苍生万方，每年中元破例允许阴阳互通有无，让死者得以看到家族后代，生者缓解悲痛之情，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城隍习惯性地朝某个方向拱了拱手，然后又换上了一张哭脸面具：“但是，所谓福祸相依，既然有好处，当然也有坏处。”
“枉死城。”
他说道。
刚才说过，中元节是生者祭拜死去亲人的节日，但在阴间当中，除了留有后代存世的死者之外，无人知晓的魂魄自然也不在少数。
“这个我听说过！”
花子又一次举手抢答：“如果世界上最后记得自己的人都消失，鬼魂就会彻底死去！然后，有个喜欢弹吉他的小男孩……”
“那个，能让下官讲完吗？”
夜城捂住花子的嘴，对城隍点头道：“继续。”
“咳咳……说到哪了？哦，是枉死城。”
城隍寻思片刻，用简单的话语解释道：“虽然叫做城，但实际上和我这城隍庙一样，乃是个世外异域。”
“遭遇横死，阳寿却未尽之人的鬼魂，又或者不愿意投胎转世，躲藏在枉死城内自甘堕落的鬼魂，一些不归我阴司管辖的鬼魂……又或者因为其他理由没有进入地狱的鬼魂都会停留在这不阴不阳的地方。”
“它们不经地狱司的审理，就无法从阳间的祭祀中获得好处，而且会被困在这片区域内不得离开，唯独在鬼门大开时可以暂时走出枉死城，回到阳间。”
“一些修行者或者信教的凡人会在路边搭义棚，放灯船来供奉这些无名鬼。但您也知道，这些常年待在枉死城的鬼魂大部分都不好相与。”
“它们长期得不到供奉，必然十分看重这种宝贵的机会，一旦被凡人冲撞了祭祀过程，比一般的鬼魂更容易发怒害人。而且，说不定也有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也会借此机会在阳间浑水摸鱼——”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我们城隍庙就要安排人手加重巡视，防止有心术不正的恶鬼趁机祸乱人间。”
城隍指了指空荡荡的大堂：
“下官的差人都已经被抽调到枉死城各处警备——您也瞧见了，现在能差事的就这么六名吏子，一个文判，平日的诸多事务也不会因此减轻，要全盘控制九龙地界实在力有不逮。”
他苦着脸道：“下官本想着暂时以枉死城的事为重，就对阳间的管理疏漏了些，这才……”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把他们放回阳间？”
自己跟过来的女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完城隍的辩解后，忍不住把自己心中的疑惑之处问了出来：
“如大人您所说，枉死城里的鬼物并非良善之民，一旦进入人间就可能祸害凡人，那只要在鬼门开时封闭枉死城，不允许这些无名鬼出来不就好了？”
“姑娘说的什么话来？”
城隍的脑袋在脖子上唰地转了三百六十度，似乎为她的话感到无比震惊：
“——本官来问你，港岛这座城市有七百万人口，其中至少有一百万人生活在相当程度的贫困环境中。除此之外，还有刚从监狱中//出来，无法适应社会生活的释放人员，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心术不正之人，无业荒废之人，在法律边缘捞偏门的人……这些人随时可能为了钱财或者其他原因犯下案件。那么，为了其他市民的安全，是不是应该把他们集中关押起来，或者干脆枪毙了事？”
“这怎么行？”
女修皱眉道：“再怎么有嫌疑，他们也没有做出实际的罪行，怎么能因此惩罚他们呢？”
“这就对了。”
城隍拍手道：“在你眼里，只有人类才是你的同类，要公平，要法理。但在皇天陛下眼中，九州万方，人神妖鬼，只要还遵守我大华律令，那就是皇天的子民——就算枉死城里的孤魂野鬼也一样。”
很显然，女修士并不怎么认同他的解释，但她刚才在马路上理亏在前，又被城隍从夜城手里保了下来，此时面对城隍完全没有反驳的底气，只得闭口不提此事。
“你的意思是，因为城隍庙目前能用的人手有限，胡婆又不知为何突然有了控制鬼虎的本事，所以你才没能第一时间察觉旧街发生的命案。”
听完城隍的解释，夜城总结道道：“也就是说……只是运气不好？”
“是，是。”
城隍搓着手，干笑道：“巧合，巧合而已……”
“…………”
夜城看着他的脸，直到城隍的脸再度有从黑转白的趋势，这才平静地点头道：“这么说来，你现在也没办法替我找人了。”
“大人这事……确实不太好做。”
听完夜城的要求，城隍的眼睛转了几转，吞吞吐吐道：
“此人来自倭国，又走的是非正规路线，我的名册上没有他的姓名，现在是死是活也不得而知……下官可以增派日游神，夜游神在城里寻找，或许能找见线索，但偏偏现在又人手不足……”
他一咬牙：“左右是大人的事更重要，下官就把枉死城里的人手抽调出来……”
“这就够了。”
夜城打断了他的叫苦：“我没有让你难做的意思，十几年都过来了，找人也不急于一时。”
到现在为止，在凡人中有九龙的地头蛇听他吩咐，修行界又有城隍帮忙，再怎么也比他漫无目的寻找要快得多。就算一时片刻找不到人，大不了等中元节结束再叫城隍多派人手，反正也不过几天的功夫，等得起。
“既然如此，下官这就叫人去查——大人不妨在此稍歇片刻，下官这里备了几两道茶，虽然不是顶级货色，但也是上次参加瑶池会时赐下来的……这就要回去？那大人慢走。”
城隍殷勤地邀请夜城留下，被拒绝之后也没有再三挽留，而是干脆地吩咐小吏把夜城几人送回人间：
“你们几个，路上千万留意伺候着，出了什么差池拿你们是问——还有，把那妇人带去阴阳司，判了善恶后就送去投胎吧。”
他口中的妇人正是被陈青杰同伙害死的女人魂魄，她被阴吏用勾魂索拴住双手，一路浑浑噩噩地被牵来城隍庙里。听到上司的吩咐，小吏利落地一抖锁链，将女鬼扯了个趔趄，就要把她往府庙深处拖去。
唰拉！
然而，就在这时，女人的魂魄却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她一头向门外撞去，勾魂索瞬间绷的笔直，力度之大甚至反过来把阴吏向她扯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唰！
女鬼闹出动静的瞬间，两名脸戴黑布的阴吏出现在大堂中，手拿水火棍，一左一右夹住了女鬼，两股巨力沿着棍梢压在女人前后胸上，像筷子夹菜一样将她挑了起来，又重重摔在地上。
女鬼被交叉的木棍压住脖颈，趴在地上进退不得，但即便如此，她的双眼仍旧望着城隍庙的出口，无意识地挣扎着，想要回到人间。
“这名妇人，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的仇人都已经死了，留在人间也无意义，甚至还有魂飞魄散的风险，本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城隍坐在台上，探头劝道：“不如我这里给你行个方便，送你早日投胎转世，也许你一个好人家，如何？”
说着，他飘到女鬼面前，伸出手去：“同意的话就跟本官来——”
吭！
女鬼张开嘴，对着他的手就是一口，幸好城隍缩的够快，才没有在手上留下两排牙印。
“不识好歹？”
险些又被破了金身的城隍一吹胡子：“哼，那就莫怪本官按律行事了。”
他飞回座位上，从签筒里捏出一根令签，作势欲丢：“来人啊，把此妇拉下去，等候审……”
嘭！
随着一声闷响，城隍再一次横着飞了出去，一脑袋扎进了大堂的墙里。
“大哥哥，我就说她很奇怪吧？”
一脚踢飞城隍的怨灵小姐站在他刚才的位置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挣扎不休的女鬼：“这么弱的灵体却能留在现世，肯定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之前她被陈青杰刺激过，但那点怨气很快就散了。”
夜城走到花子身边，同样思索着看向女鬼：
“如果她的执念不是复仇的话……还会是什么？”
第1120章：缘，妙不可言
当夜城一行人从城隍庙回到人间时，街道上的鲜血和尸体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空荡的街道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几块碎掉的砖头散落在天桥下，三两根染成黄色的头发被暗红色，半粘稠的液体黏在砖头的边缘，散发出一丝微弱的血腥气，证明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何等的惨剧——但就连这点证据都正以无可挽回的趋势融化在夜晚的空气中。
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之后，最后的痕迹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对于路过此地，走向工作和学习的人们而言，又是一个平凡而无趣的普通早晨。
夜城站在马路的中央，和他离开人间时的位置分毫不差，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身后多了一只白衣女鬼。
女鬼头顶的长发披散下来挡住面孔，安静地飘在空气中，嘴里一声不吭，身上也不见丝毫业力，就算有阴阳眼的修士偶然路过此地，也会认为她是只放着不管也随时会消散的蜉蝣野鬼，出手超度都是浪费法力。
如果不是夜城亲眼看到她刚才差点单杀阴差的样子，他差点就信了。
这个世界上，夜城接触过的神话体系并不算少，凌霄天宫，西天净土，天堂，高天原……不同的体系对法术的运用大相径庭，甚至有可能南辕北辙，但由于楔子的存在，它们的底层法则是共用的。
比如说，如果死者想要留在现世，就必须拥有固定自身的锚点，一般来说就是足够强大的业力——也就是生前的执念。
能正面抵抗阴差的勾魂，女鬼的执念自然不会弱，但这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灵体无法违抗自身的执念，就像人不可能去做真正意义上‘大脑不想做’的事一样。
这样一来，女鬼刚才的表现就很奇怪了。毕竟她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要紧事，就算对陈青杰几人的复仇也是被胡婆主动引来的，没人理会的状况下就会变得和现在一样半死不活，完全看不出心中有什么未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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